張之維起身出門，去找張守成。
剛一動身，就感覺船身震動，金鐵相交的“鏗鏘”聲不絕於耳，還傳來了重物落水的聲音。
“船錨入水，船靠岸了！”
張之維心道一聲，來到張守成的房間，卻看見他在和一些異人勢力的前輩道別，見張之維過來，揮了揮手，道：
“授籙大會就這幾天了，半分耽誤不得，咱們馬上啓程，你先去拾掇一下行李，在甲板上等我！”
“好！”
張之維回屋收拾了一下衣物，打成一個包裹，挑在東風(fēng)大劍上，到甲板上等師叔和師兄們。
走上甲板，涼風(fēng)帶著濃重的水腥味，帶著嗡鬧的人聲撲面吹來。
港口上人來人往，苦力穿著露腳趾的草鞋，扛著百十多斤的粗麻袋奔走，各種大大小小的船隻擠滿了碼頭。
這些船隻裡面，不乏成千上萬噸的巨輪，在其他港口一枝獨秀的吉利號，在這裡顯得毫不起眼，沒辦法，這裡可是未來的世界第一大港，同時，這裡也是租界林立，列強(qiáng)環(huán)伺，黑幫橫行的地帶，地理位置的特殊性，讓這裡匯聚了太多太多的勢力。
大船靠岸後，港口提前等候的腳伕們開始上船卸貨，成摞的麻布口袋被腳伕扛下甲板，人頭攢動熱鬧。
而在甲板的一角，高家主正和吉利號的船長在談話。
“不負(fù)大帥所託，一路安穩(wěn)抵達(dá)魔都！”高家主說道。
“高先生客氣了，這一路上安穩(wěn)無事，全靠著高先生的能耐，在此行謝過，等我回去之後，定會稟報大帥，這份功勞絕少不得高先生的！”吉利號船長說道。
“大可不必，一碼歸一碼，公平交易而已！”高家主說道。
高家紮根於東北，註定避不開東北王，雙方多有合作，但僅限於合作，高家主並不想上張大帥的船，也不想和張大帥有太密切的關(guān)係。
“高先生就是太客氣了，對了，高先生，漁業(yè)是你們高家的產(chǎn)業(yè)之一吧，最近東瀛那邊，大舉進(jìn)軍水產(chǎn)業(yè)，怕對你們的影響很大吧，何不和大帥多合作一些，共渡難關(guān)不是！”吉利號的船長說道。
高家主笑了笑，道：“此事，高某會認(rèn)真斟酌的！”
兩人說話間，一個有些尖銳的聲音響起。
“可是政記輪船公司的？”
吉利號船長衝高家主告了聲罪，才朗聲回答：“是”
“怎麼從來沒有見過伱，劉朝喜哪裡去了？讓他出來見我！”那人道。
“劉朝喜下崗了，現(xiàn)在我是這艘船的船長，我叫張念祖，你有什麼事，和我說是一樣的！”
吉利號的船長張念祖說道。
劉朝喜是原吉利號的船長，是張政的心腹，張大帥奪取吉利號後，自然不能再用原先的機(jī)組人員，便通通換上了自己的心腹。
至於船長張念祖，原是廣東人，曾留學(xué)於東瀛海軍學(xué)校，後被張大帥邀請過來，擔(dān)任吉利號的船長。
以張念祖的能耐，來做這個船長，無疑是大材小用了，很明顯，張大帥此舉，是在爲(wèi)組建海軍做鋪墊。
“我們的貨呢？”那人道。
“什麼貨？”張念祖問。
“張大帥的貨呢！”那人道。
“哪個張大帥？”張念祖問。
那人一臉倨傲：“漕青幫，張萬霖，張大帥！別說是你一個小小的船長，就是你們政記輪船公司的老總來了，見到張大帥，也得恭恭敬敬，客客氣氣！”
漕青幫……張之維眼神閃爍一下，想起上次去陸家赴宴，中途他在火車上，殺了一批操控罈子人，使用造畜術(shù)採生折割的人販子，那夥人販子死前就曾說自己是漕青幫的人。
此事後來被委託於陸家去調(diào)查，陸家剛一調(diào)查，漕青幫的頭目就找上了門，說此事是全性冒充他們的人所爲(wèi)，他們也是受害者，還要請師父去一聚，當(dāng)面解釋，只不過師父沒有理會。
沒想到又遇上漕青幫的人了，看樣子，好像和張大帥有矛盾……張之維默不作聲，豎起耳朵聽。
“什麼張萬霖狗萬霖的，哪來的小逼崽子，也敢自稱張大帥，老子只認(rèn)得一個張大帥，那就是奉天的張大帥！”張念祖嗤笑道。
“狗萬霖，小逼崽子……”那人大怒：“你敢對張大帥不敬？我要……”
話還沒說完，一把駁殼槍就頂在了他腦門上，那人瞬間不敢動了。
張念祖用槍柄砸了砸那人的腦袋，冷笑道：
“漕青幫，一幫臭腳伕，也敢在我們面前放肆？”
“來人啊，叉下去，待會兒裝麻袋，扔黃浦江餵魚！”
張念祖一揮手，幾個船員打扮的東北軍走上前，反扭著他的手，將其押了下去。
押的時候，那人色荏內(nèi)厲的大聲嘶吼道：
“放開我，你們他媽的在找死！”
“放眼整個上海灘，誰他媽敢動張萬霖的人！”
這番言論，說的那叫一個氣勢如虹，但收效卻甚微，甚至因拒不配合，被兩個船員幾腳踹斷了膝蓋，硬拖了下去。
“張船長，漕青幫的勢力不小啊，遍佈大江南北，張萬霖更是上海三大亨之一，你一來就要把他的人沉屍黃浦江，他怕是不會善罷甘休啊！”高家主說道。
張念祖笑道：“不善罷甘休又如何，我們這個張大帥，難道還會怕他們那個張大帥？”
高家主皺眉道：“做生意講究和氣生財，總沒有無緣無故的矛盾吧？”
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這件事是張念祖在找茬，無緣無故扣了張萬霖的貨，張萬霖的人找上門來，一言不合還要沉屍。
此番行徑，實在太不講道理，雖然和漕青幫這種勢力講道理沒用，但高家主還是感覺一陣不適應(yīng)。
張念祖解釋道：“高先生有所不知，這一次政記輪船公司的貨裡，除了那些藥品，瓷器，棉布等常規(guī)物件以外，在壓艙底的地方，還放著一批數(shù)量不菲的大煙。”
“這批大煙沒有走公司的賬目，不會被海事局的人查到，是政記輪船公司偷偷運的，而這批見不得光的貨，就是漕青幫張萬霖收的！”
張念祖拍了拍高家主的胸口，繼續(xù)道：
“高先生你想想，這批大煙若是運到這裡，得有多少人家破人亡啊，這種喪良心的事，咱們怎麼能做？”
“所以？”高家主問。
張念祖道：“所以大帥就反手給他扣押了，現(xiàn)在張萬霖的人來找咱們要貨，咱們該怎麼給啊？”高家主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又道：“那大帥會如何處理那一批貨呢？”
他擔(dān)心那批貨流進(jìn)東北！
“這種事，我就不知道了！”張念祖笑道：“不過高先生，告訴你一件事，你可千萬別往外說！”
“張船長請講！”高家主說。
“小帥最近染上了煙癮，大帥正爲(wèi)此發(fā)愁呢，對大煙那是深惡痛絕，大帥的三姨太高先生你知道吧，就那個很年輕的那個！”張念祖道。
高家主點頭：“知道，大帥娶進(jìn)門的時候，我才參加過宴禮！”
張念祖繼續(xù)道：“她的弟弟，仗著是大帥的小舅子，經(jīng)常作威作福，大帥顧念是一家人，多有包容，但前不久，他抽大煙後發(fā)神經(jīng)，用槍將一整條街的路燈都給打壞了，大帥第二天直接將他給斃了，高先生你明白我意思了嗎？”
高家主點頭：“高某明白了！”
“明白了就好！”
張念祖道：“大煙這種東西嘛……怎麼說呢，你很難禁的掉，因爲(wèi)他們的幕後操縱者都是列強(qiáng)的人，咱們?nèi)遣黄穑蹅兟铮荒軆嵖赡艿陌蜒矍翱吹降慕o掃除了，就好像這次扣押張萬霖的貨一樣！”
高家主繼續(xù)點頭：“高某明白！”
同時他也皺起了眉頭，他覺得自己無故受到了牽連。
他高家的產(chǎn)業(yè)之一是漁業(yè)，和漕青幫是有交集的，不過交集並不深，這種魚龍混雜的勢力，他並不想招惹。
但張念祖惹了，若漕青幫的人來找麻煩，他也不能坐視不理，不然張大帥那裡不好交代。
這是在兩個張大帥之間騎虎難下了啊……高家主心裡嘆息了一聲，卻也沒說什麼。
“對了，高先生，這上海灘現(xiàn)在有個說法，叫南小杜，北老九，十三太保無敵手，乞丐教頭納三少，車伕師爺小阿俏，瞎子酒鬼黑白無常龍虎豹。”
“順口溜一串一串的，名氣大的很，可謂是龍蛇混雜，我雖不怕，但有道是明槍易躲暗箭難防，此行還得高先生多擔(dān)待一下了！”
張念祖拍了拍高家主的肩膀說道。
“高某明白！”高家主又道了一句。
張念祖看出了高家主心有不快，也不再多說：
“高先生，我這邊還有些事要處理，就不奉陪了！”
“張船長你忙，但請不要下船，也不要離我太遠(yuǎn)！”高家主說道。
看著張念祖的背影，高家主心裡憋屈的慌，莫名想起一句話，有人殫精竭慮，卻掀不起風(fēng)浪，有人一念之差，卻讓世界天翻地覆，他手段高強(qiáng)又如何，還不是被玩弄在股掌之間。
終究是一介武夫，與這些軍閥比起來，太過稚嫩了……
高家主心裡嘆息一聲，扭頭看向旁邊圍欄上，抱著手看戲的張之維：
“小天師見笑了！”
“我理解！”張之維點了點頭道。
他確實理解，這其實是陽謀，剛纔這件事的背後，絕不是扣下大煙這麼簡單。
漕青幫業(yè)務(wù)很多，什麼保護(hù)費啊，開設(shè)賭場妓院啊，販運大煙啊，販賣人口啊……
但其主要業(yè)務(wù)還是在漕運上，其勢力範(fàn)圍更是遍佈大江南北。
現(xiàn)在張大帥搶了政記輪船公司，涉足漕運，雙方必然會產(chǎn)生利益糾葛，這是強(qiáng)龍碰上地頭蛇，張大帥固然是強(qiáng)龍，但這裡是直係軍閥的地盤，奉系的手，很難插過去。
所以最終結(jié)果如何，暫時難定啊！
不過，高家的家底在東北，再加上此事涉及大煙，於情於理他都要站好隊。
而這，也是張念祖，準(zhǔn)確來說是背後的張大帥吃定他的原因。
“如今是多事之秋，波雲(yún)詭譎之事層出不窮，我就不多留小天師了，爲(wèi)避免天師他老人家掛念，小天師還是儘快回龍虎山吧！”高家主說道。
其實，看到張之維在那裡，高家主的心裡遠(yuǎn)不如面上平靜。
先前他把張大帥和張萬霖比作強(qiáng)龍和地頭蛇，但現(xiàn)在想來，相較於善搞文戲的張大帥等人，眼前這個傢伙纔是真·過江猛龍啊。
雖然大家都說江湖不是打打殺殺，江湖是人情世故。
但武力，一直是最直接的手段，只不過它引起的連鎖反應(yīng)，是很多人不能承受的，那代表著利益的重新洗牌，以往費盡心機(jī)搭建的人情世故網(wǎng)絡(luò)一朝被廢。
就譬如這次張之維殺了倭寇藤田將軍，讓遼東大亂，張大帥借維護(hù)鐵路之名，帶兵進(jìn)濱城，牽扯了多少人的利益。
這政記輪船公司就是個例子，原本張大帥舔著臉入股，別人還不願意接，現(xiàn)在好了，直接搶到手了。
上海灘本是風(fēng)雲(yún)際會之地，現(xiàn)在的局勢，他自詡以自己的能力，還能左右的住，若這位道爺插手，陡生變數(shù)，還不得九霄龍吟驚天變？
實力強(qiáng)，還不墨守成規(guī)，還是送回龍虎山爲(wèi)好。
張之維瞥了一眼高家主，對於他心中所想，到底是有些把握的，挑了挑東風(fēng)大劍上的包裹，道：
“我在等師叔和師兄們，授籙大會在即，應(yīng)該即刻就要出發(fā)了！”
“那失陪，我去和道友們嘮嘮！”高家主道。
看著高家主的背影，張之維若有所思。
這時，陸瑾呂慈等人，也整理好了行囊，走上了甲板。
“張師兄，剛纔我們?nèi)ツ愕姆块g叫你，沒看到人，原來你在甲板上啊！”陸瑾走過來說道。
“老陸，你還記得咱們?nèi)ミ|東所用的理由嗎？”張之維道。
陸瑾當(dāng)即說道：“是壯志飢餐鬼子肉，笑談渴飲倭寇血。”
“不是！”張之維搖頭。
“你說不是？”陸瑾一愣。
張之維道：“雖然我們實際去了遼東，但我們打著的旗號，卻是爲(wèi)了去調(diào)查使用造畜術(shù)拐賣大量小孩子，去煉製罈子人小鬼的全性妖人！”
“如今遼東之事已了，此事還沒著落呢，事後長輩們問起來，如何交代？”
“但我現(xiàn)在急著回去參加授籙大會，無心插手此事，所以交給你們一個光榮而又艱鉅的任務(wù)……”
“若搞不定，隨時喚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