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是昭君？”竇端雲難以置信地喊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鶯鶯？”

她不自覺地在說話的時候加重了“鶯鶯”。

鶯鶯有些想笑。

感覺自己好像突然之間陷入了一種奇妙的、彷彿“渣男”的角色之中。

不行，還是不笑了。

別讓小姑娘被笑生氣了。

“具體說來也很複雜，端雲。”她正了正神色, “你大概可以理解成, 在我的前世, 其實是作爲昭君這個人來生活的。”

“前世？”竇端雲沒有想到事情的真相居然會是這樣的。

“對, 前世。”鶯鶯肯定道, “因爲一些我目前尚未知曉的原因，韓寅和我都莫名其妙地有一些關於前世的記憶。”

“所以說，”竇端雲有些垂頭喪氣地詢問道, “你和韓寅上輩子彼此相愛，而現在你想要和他一起離開, 再續前緣？”

“對呀, 端雲。”鶯鶯柔聲道：“而且, 我終究還是一個近似於鬼魂的形態，也不知什麼時候就會離開這個世界, 現在難得碰上了這樣的人，不是應該更珍惜嗎？”

“的確如此。”竇端雲聲音低落地說道。

見她這個表現，鶯鶯縱然心疼不捨卻也無可奈何。

她們總歸是要分開的。

竇端雲平復了心情，卻又眼巴巴地、極爲不捨地問道：“所以，鶯鶯, 你馬上就要離開我了嗎？”

“我大概明日就會隨韓寅一起離開, 端雲。”鶯鶯語調平靜地回覆道, 希望以此來假裝自己說出的話很是平常, 而不是那麼急切。

“恰好你和蔡婆婆明日也就要搬家了, 我們正好一同走向新的一段人生，我覺得很好。”

“這哪裡很好了？”

和鶯鶯一起走在路上, 聽完了鶯鶯昨天對竇端雲的解釋，韓寅極爲氣憤、或者說帶著些委屈地喊道。

應鶯鶯之約，他第二天早上來她們馬上就要搬走的家中“幫她一個忙”。沒想到，這次再見到竇端雲之後，韓寅卻被她莫名其妙地叮囑、嫌棄了一番，還從她眼中看到了隱藏的不那麼好的怨憤之情，韓寅幾乎要以爲自己是無意中在什麼地方得罪她了，沒想到居然是這樣。

“我們不是昨天說好了，我告訴你全部的事情，你幫我一個不費什麼力氣的小忙嗎？哪裡不好了？”鶯鶯有些心虛，不過她沒有讓自己的心虛表露出來。

“而且，我們上輩子的確差點成爲夫妻，一日夫妻百日恩，你幫我圓一個無傷大雅，對誰都沒有太大影響的小謊，難道不行嗎？”

韓寅被鶯鶯的邏輯搞得有些無從辯駁，卻又無比的心氣不順。

他連平時一直恪守的君子遇事不形於色的風範都忘記了保持，臉上帶著明顯不服氣的表情：“可是，且不說你連真正去哪裡都沒有告訴我。更重要的是，你真的完全告訴我事情真相了嗎？”

鶯鶯有些驚訝地轉頭，正對上了韓寅看似單純氣惱的表情中藏於深處的濃濃的懷疑之色。

“你可以理解爲是我過於敏感，可是，我左思右想，始終無法相信你所告訴我的，就是事實的全部。”

本還覺得他們之間沒有什麼大的交情，她告訴自己的真相不是全部，自己也沒有什麼讓她全說出來的理由，現在倒是因爲這個荒唐的理由有了機會。

韓寅無比認真地看著鶯鶯的眼睛說道：“現在，你可以告訴我，我的懷疑，究竟是不是真的嗎？你的真名鶯鶯，又是誰爲你起的嗎？我不相信它只是你爲自己隨意起的一個代號。”

這人倒是敏銳。鶯鶯暗歎口氣。

這倒讓她想起了在上個世界中呼韓邪，同樣也是這麼直白，這麼讓她出乎意料。

不愧是由同一塊意識碎片組成的人。

可是，說那麼多幹什麼呢？難道讓他知道，自己只是一個小小劇本中的連主角都算不上的人，是一件很好的事嗎？

“你的懷疑當然是假的，韓寅。”鶯鶯開口道，“我昨天對你說的的確便是所有的真相了。”

你就知道這些，好好地過完這一生，然後和端雲一樣擁有真正自由的人生就挺好。

“除了那些你無意中做的關於前世的夢，我們的確沒有任何關係了。你也不必如此執著於真相究竟是什麼。”

待到端雲此次平穩地度過她的人生之後，在她的“新劇本”中真正出現過的人，比如你，自然會如她一般，擁有融入主世界，不再受拘束的能力。

“而我也沒有任何必要告訴你我接下來會去哪裡，你曾經瞭解過一些道法，應該也知道一些因果循環的道理，我們之間的因果本就不深，現在也該結束交往了。”

也不知你這能夠跨越世界的執念究竟是從哪裡來的。

“若你沒有什麼別的事的話，我們便就此別過吧。”

見韓寅在自己開口之後沒有再說什麼，只是沉默地注視著自己，鶯鶯便當他是默認自己說的話了。

她轉身，不再理會沒有說話的韓寅，直截了當地走了。

對她來說，現在最重要的事情，還是應該仔細想想，在她離開這裡，回到自己本來的世界之後究竟會回到哪個時間點，這樣也纔好早做準備。

而且，自己現在瞭解了全部的消息，也不知曉那和自己同爲那個世界主角的張君瑞情況究竟如何。

想想在自己的記憶中，那張君瑞在幾次更改的世界線中變化極大的性格，鶯鶯就有些頭疼。

總之，一切事情，還是等自己真正回到那個世界之後，再行計較吧。

拐過街角，在確定自己已經離開韓寅的視線之後，鶯鶯運用了在上一個世界結束之時那個世界意識教給自己的轉移世界的方法，從這個世界真正消失了。

另一頭，韓寅在鶯鶯開口否定了他的猜測之後，就一直沒有再說話。

他看著鶯鶯反駁了自己的解釋，看著鶯鶯轉身離開，看著鶯鶯的身影逐漸消失在自己的視線之內，目光始終沒有移開，心頭的懷疑也越發的重了。

“真的是這樣嗎？”他喃喃道，微微低下了頭。

“……我不信。”

他們之間的因果怎麼可能不深？若真的不深，若他真的只是偶然間夢到了自己的前世，夢到了那個前世差點成爲自己妻子的女子，他又爲何會陷得如此之深？

若他真的只是漏喝了幾口孟婆湯，那他爲何別的事情什麼都沒有想到，卻單單隻記住了鶯鶯這個人？

韓寅的眼中不自覺地流露出了他從未在人前表露過的、他自己都覺得無比可笑的、毫無理由的對鶯鶯的濃烈的感情。

這真是太奇怪了。若真的只是夢，爲什麼自己會對一個夢中之人擁有如此濃重的感情？

……他不信，他要繼續調查下去，哪怕用盡餘生。

下定決心之後，韓寅不再管鶯鶯在臨走時明顯不歡迎他跟上去的態度，擡步朝著鶯鶯離去的方向追了上去。

就算是再被嘲諷他也認了，總比一直把自己的真實想法憋在心中，到頭來後悔莫及的好。

然而，在來到鶯鶯消失的那個十字街口之後，韓寅卻驚訝地發現，不論是左邊的街道還是右邊的街道，都不見了鶯鶯的身影。

她……應該是沒有那種飛速走完如此長的街道的速度的啊。

韓寅愣在了那裡，心中漸漸被迷茫淹沒，追究到底的念頭也越來越濃厚。

＊

重新走在在城的街道上，竇天章的心中感慨萬千。

歷經十餘載，他終於功成名達，身居臺省，如今又再次回到了楚州任職。

可惜，自己那被他殘忍送與蔡婆婆的女兒卻始終沒有音訊。

一般來說，一個人越是年老，便越是容易難過，越是會記起自己之前做過的錯事——竇天章也已經到了這個年紀。

想想自己在之前便派人前來詢問，卻只得了個蔡婆婆搬家，音信皆無的消息，竇天章便覺得一股濃濃的悲意涌上心頭。

也不知，他那可憐的端雲女兒，現在究竟是什麼情況。

信步之間，竇天章已是再次走上了那條他至今都無法忘記的通往蔡婆婆家中的路。

看著眼前似曾相識的街道，竇天章心中的悲意更濃了。

“端雲！你再去催催那一夥搬家的牙人，他們怎麼還沒有把大件東西搬來，我們還要……”

一個年邁卻中氣十足的聲音響起，其話中的內容卻讓竇天章瞬間扭頭朝那聲源處看去。

端雲？

竇天章幾乎以爲是自己聽錯了。

隨著聲音的落下，一個女孩子從街旁的一個宅院中走了出來。

見到她，竇天章在不知不覺間就已老淚縱橫。

“我的端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