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織錦正在氣頭上,一聽這話更是了不得,三兩步走到那男人面前,一字一頓道:“這位公子,國有國法家有家規,哪怕是一間小小的飯館,也自有它的規矩所在。您吃飯,我收錢,就是這麼簡單,我瞅著您也不像是一個偷奸耍滑的人,怎能如此不講道義?”
男人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將手中的紅紙片又朝前遞了遞,道:“我沒說不給錢,這不是嗎?這可是你自己不要的呀!”
姚織錦氣結,這人,還真跟他說不清楚了!她叉著腰,惡聲惡氣道:“你打量著我是三歲小孩兒,這輩子沒見過錢不成?你拿著這兩張紙走出去,若是能換一個饅頭回來,我……”
她本想說跟他姓的,但這話怎麼也出不了口,竟發起呆來。
那人盯著她和小曇身上的衣裳看了半晌,又回頭看了看湯文瑞和三個夥計,皺著眉道:“你們該不會是在拍戲吧?”
“什麼拍戲,你亂七八糟究竟說的是什麼!”
“不是拍戲?那……”
男人的表情愈加猶疑起來,從身後的包裡掏出一個方方正正的薄板子呈到幾人面前,道:“這個你們認識嗎?”
小曇看了看姚織錦,見她一臉錯愕,便嘴快道:“公子,這是您家的菜板子?好輕便哪!”
男人嚇得往後一跳,又從褲子口袋裡取出一張硬紙片,身上撲撲簌簌抖了起來:“那麼,你們有沒有身份證?”
“你到底在說什麼,別裝神弄鬼的!”姚織錦實在受不了了,剛要大發雷霆。卻見那人瘋了一般在屋子裡狂奔一圈,表情看不出是狂喜還是暴怒,他一邊跑還一邊殺豬似的嚎叫著:“啊啊,我!穿!越!了!老天爺你瘋了嗎?我一個男人,當不了王妃做不了主婦,還沒本事帶著一衆鄉親發家致富。你把我弄來搞毛線啊?我是個技術宅啊!!”
小曇被他鬧出來的動靜嚇得狠狠哆嗦了一下。往姚織錦背後躲了躲,小聲喃喃道:“少奶奶,他……他怪嚇人的。”
姚織錦也給唬得不輕,旁邊湯文瑞走過來捅了捅她的胳膊。小聲道:“姚姑娘,我聽說咱潤州城隔著海那邊有不少小國,你瞅這人衣著如此怪異。還非說那紅紅的紙片子是錢,必有蹊蹺啊!我方纔聽見你說在海邊看見他來著,前兩天大暴雨。海里頭漲水,說不定他就是從那些個小國被衝過來的,這些紙片兒就是他們用的錢,跟咱們不一樣!”
姚織錦認爲他說得很有道理,心裡琢磨著若真是這樣,這人也怪可憐的,左右無法。只得揮了揮手道:“既這樣也罷了,你們別讓他在這胡鬧。趕緊轟他出去,咱們打烊是正理。若由著他折騰,就沒個完了!”
“姚姑娘,你打算就這麼放過他?”
”不然還能怎麼樣?反正三百文錢也不算多,就當我倒黴,請他吃一頓算了!”
“這可不行!”湯文瑞一臉嚴肅道,“咱們珍味樓剛剛重新開張,正是立規矩的時候。您就這麼把他趕出去,一點懲罰沒有,給街里街坊的瞧見了,還以爲咱們是好欺負的,說不定今後見天兒的來吃白食,那咱們還有個消停日子嗎?我看,怎麼著也得打他一頓,讓他長長記性,也起一個殺雞給猴看的作用啊!”
姚織錦猶豫了一下,轉頭見那男人還在瘋跑不休,只得點點頭道:“你說的好像也有點道理。那麼……只打一下下就好了,動作輕點兒,可別把人給打壞了。”
“得嘞,您放心!”湯文瑞巴不得一聲兒地立刻回身道:“羅阿保、二順子,趕緊操傢伙呀,還愣著幹啥!”
那二人立刻依言跑到後院,拿了掃帚簸箕等物,還順帶捎來一根足有碗口粗細的大棍子,揪著那男人將他扔到門外石板路上,揚起手中的東西就往下砸。
姚織錦在旁看得膽戰心驚,死死攬著小曇的胳膊直往旁邊躲。這一棍下去,不把這人打吐血纔怪!話說那木棍兒是打哪來的,她怎麼從沒見過啊!
掃帚和木棍帶著呼呼的風聲,直朝著男人屁股招呼而去,還沒捱到衣服邊兒,那人已經吱哇亂叫起來,口中含混不清道:“別打,別打,好漢饒命,棒下留人!我……我有法子抵你們的飯錢!”
姚織錦聽到這裡,趕緊上去將羅阿保二人攔下了,一疊聲道:“行了行了,別打,看著太慘了!先聽他怎麼說。”
男人翻爬起身,戰戰兢兢看著姚織錦,道:“美女……哦不是,姑娘,你是這家店老闆是吧?我真不是故意吃霸王餐,實在是沒法子呀!你們是酒樓,那肯定常備著骨頭湯什麼的,羊肉還有嗎?”
“你還要吃?!”姚織錦登時柳眉倒豎。
“不是不是,你誤會了!”男人連連搖手,“實話跟你說吧,我呢,平常就喜歡宅在家裡,咳,就是十天半個月不出門,專搗鼓自己的小玩意兒的那種人。成天在家裡,吃飯是個問題,那些垃圾食品吃得我都噁心了,只能自己琢磨著弄些好吃的來照顧這張嘴,時間一長,手藝也越來越好。今兒我白吃了你一頓,千錯萬錯都是我錯,你千萬別跟我計較。要不,我教你一樣美食的做法?從你們的穿著來看,這道菜現在應該還沒出現呢!”
姚織錦完全弄不明白他嘰裡咕嚕說的是什麼,但至少有一件事她聽清楚了,這傢伙會做菜,而且這道菜,十有**潤州城裡沒有。
她的心思一下子活動起來。做廚子開飯館,說白了不就是一句話,“人無我有,人有我精”嗎?如果這人真有本事,可不能白白讓他溜走,得抓住這個機會才行!
她看著那人一片誠懇的臉,握了握拳頭道:“那好,你現在就跟我去廚房,我倒要看看你究竟有幾斤幾兩!”
“誒,好嘞,來了來了!”那人如蒙大赦,連忙跟在她身後往廚房走。姚織錦率先搶進去,道:“你說吧,需要我準備什麼?”
男人道:“這道菜特簡便,一個鍋子,就能讓一大桌的人都吃得盡興吃得滿意。你一看就是個聰明人,看著我做一遍,保準就會了!”
說著,他東瞧瞧西看看,先將一塊羊腿肉拿起來,對姚織錦笑道:“我刀工不好,切的肉太厚,勞煩你幫我切成薄片。”姚織錦瞪他一眼,卻依言而行。
接著,他從旁邊拿了一個陶砂鍋,將現成的骨頭湯倒進去,隨便尋摸了幾樣藥材也扔進鍋裡,再倒上半瓶紹酒,擱在竈上燉煮。又從櫃子裡拿了芝麻醬、腐乳、香油等調味料和一小簇芫荽,都放在一個小碟子裡拌勻了,等到湯一滾,立刻將切好的羊肉片放進鍋裡撥散,待肉煮成灰白色,便撈起來放進小碟中,恭恭敬敬遞道姚織錦面前,道:“姑娘,你嚐嚐如何。”
這就算是做好了?姚織錦半信半疑地看他一眼,拿起一雙筷子接過小碟,將羊肉粘了蘸醬料,送進口中,頓時眉間一鬆。
在她的記憶中,無論是《玉饌集》中的記載,還是陶善品和屠豔娘對她的教導,羊肉的烹煮方法不外乎黃燜、紅燒或是清燉,火候掌握的不好,很容易把肉煮的老了,那便差了滋味。這男人所使用的烹煮方法看起來雖怪異,然而煮好的肉卻十分細嫩,簡直入口即化,不僅如此,肉片中還充分吸收了骨頭湯的鮮甜,在蘸碟中裹一圈,混合了芝麻醬的沉厚之香和腐乳的鹹鮮口感,好吃的讓人差點把舌頭吞下去。
她細細咀嚼著,有些發愣,男人在旁見她這副表情,志得意滿道:“怎麼樣,很不錯吧?抵得了那頓飯不?”
廢話,廚子向來把自己的獨門秘方看得比什麼都貴重,當初她一張醬料的方子都買了二百兩,更別說這道菜了!
姚織錦心裡雖是這麼想,臉上的表情卻依舊嚴肅,清咳兩聲道:“唔,你還算是個有心人,我也不好諸多勉強,飯錢的事,就這麼算了吧。我問你,這道菜叫什麼名字?”
“涮羊肉!”男人張口就答,“不瞞你說,我還會做好多菜呢,保準你都沒見過!”
涮羊肉?雖算不得什麼高雅之名,倒也頗爲貼切啊,羊肉擱進鍋裡,煮兩下就撈起來,不是“涮”又是什麼?
姚織錦點點頭:“嗯,那你又叫什麼名字,現在於何處落腳?”
“我啊,我叫丁偉強,前兩天在海邊玩,一個大浪打過來被捲進海中,再醒過來,就到了你們這兒了,哪有什麼落腳之處?來了這個鬼地方,也不知什麼時候才能離開。”男人嘟囔道,忽然眼睛一亮,“姑娘,你這人一看就心善,能不能收留我?我不要錢,一天管兩頓飯就行,我幫你做事,還把自己會做的菜都教給你好嗎?”
姚織錦差點笑出來。這傢伙陰差陽錯來到潤州,看著不修邊幅,卻有這一手本事,實乃神人也!若真能將他會做的菜都學全了,珍味樓還用爲“特色”二字發愁嗎?
她巴不得馬上就答應,但仔細想了想,又覺不妥——天上不會平白無故掉餡餅,萬一這人是別的哪家酒樓派來的奸細,先給她個甜棗嚐嚐,回頭將她的拿手菜都學了去,她哭都沒處哭!
左思右想拿不定主意,她便對丁偉強道:“我店裡如今人手足夠,也不能白養著個閒人。這樣吧,我先給你幾兩銀子,你去城裡找個客棧安頓下來,此事我得和掌櫃的合計合計,明天這個時候你再過來問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