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想什麼？”一直陪我安靜的看夕陽西下的流楨忽然問我。

“沒有什麼。”我自然地回答他，不自覺的，擺出了我習慣性的防備姿態。

聽到了身後的他笑聲，我恍然回過神，也笑了。然後，放鬆了繃起的肩頭。

“抱歉，我還沒有習慣。”充滿歉意的，我對身後抱著我的人說。

“不用說抱歉。”他不在意的說。

“你在想洛姜。”沉默了一會兒，他問道。

他的語氣是篤定的，我知道，我無需對他隱瞞什麼，他可以猜透我的心。

把手放進他的手裡，感受他的溫暖，我點點頭說：“

是的，我的確有些擔心她。福全說，洛姜的阿瑪離開京城回了老家。他阿瑪終是沒有原諒她。

我很擔心洛姜會不會因此過多的責備自己。

洛姜是個孝順的孩子，她也是個聽話的孩子，從小到大她都沒有做過讓她阿瑪失望的事情，可這一次，她卻做下了最最讓她阿瑪傷心的事。

洛姜的心裡一定很苦。我知道的，她一定時時刻刻在責備著自己。可倔強的她是不會把她這些苦告訴給福全的，她是那麼的愛他。

可是她那麼忍著，她可以承受到幾時呢？如果她終是等不到她阿瑪的原諒，我怕，我真的怕，她會就此鬱郁的生活，她會就此不快樂。”

“而你，能幫她些什麼呢？”流楨淡淡道。

“是，我不能做什麼。可至少我要讓她知道，有人懂得她的傷心有人關心著她。我知道我這樣的關心也許對她來說是微不足道的，可也許，她會因此而開心一點。”我解釋道，有些急切，而這急切，是因爲我需要他的肯定。

可他沒有說話，沒有迴應我。

我知道，他的沉默是因爲他不認同我。

自嘲的笑了，我說：“我想的太多了是吧？我知道我想的太多了。”

這麼久以來，好像剛剛纔面對了這個問題。我這樣想東想西思前想後的想，是否，只是胡思亂想毫無意義的想？

“可即使你知道，你還是要去想的——爲別人而想。”流楨接過我的話。

“你總是擔心著你身邊的一切，擔心你身邊所有的人，擔心未來會發生的事情。你怕因爲你而傷害到別人，你怕別人因爲你而不快樂，太多的時候，你甚至會爲了成全別人的快樂，而忽略掉自己的需要。而在那很少的幾次裡，在你終於爲自己做了些事情的時候，你卻充滿了自責。敏兒，你有沒有算過，在你想的這麼多事情裡，有沒有包含著你自己的快樂，而你又有沒有想過，你自己快樂有多重要？”

好像醍醐灌頂般地，我驟然驚醒。是啊，我的快樂，我有多久沒有想過我的快樂。從什麼時候，我只想不給別人帶來麻煩不給別人帶來傷害的不悲不喜平平靜靜的過日子，從什麼時候，我甚至忘記了我曾經是個多麼需要快樂的人。

“可是，她是我的朋友，是對我來說很重要的朋友，我也是她的朋友，我怎麼能不去關心她呢？”我有些迷茫的說。

“可你的朋友，卻並不能因爲你的關心而真正開心起來。敏兒，你該知道，她此時最需要的是她愛的男人給她的安慰，而不是你的關心。即便此刻你的關心她知道了她感受到了，你帶給她最多的不是你以爲的安慰而是使她痛苦的提醒，你是在提醒著她是她的選擇使她的阿瑪傷心離開，是她做錯了，她會因此而更痛苦。敏兒，我說的這些，你懂嗎？”流楨冷靜的分析著這一切，字字驚心。他在說著這件事，他卻不只只在說這件事。

在他說話的分秒間，眼前美麗的夕陽景色好像忽然變成了一塊大大的幕布。玄燁，額濟殷，流楨，以及我自己的臉，在上面交替出現著。匆匆的，他們說著話做著事，我也同他們在一起。混亂的，我不知道那個我聽到了什麼又做了些什麼，一切都是混雜交疊著的。

是玄燁。

早熟的玄燁，認定我是他的玄燁，總是沉默的關心著我的玄燁。

我看到他給我試藥溫，我看到他給我披披風，我看到他跪在地上求太皇太后讓我們在一起，我也看到他滿臉心痛地要我等他要我信任他要我不要離開他要我愛他。

然後，絕望的對我說他不會放我走即便是強留也要留下我的他，被染成了黑色。

染黑了，是他深邃的眼眸的顏色。

他像翱翔的雄鷹，在夜色中盤旋著，旋出了一個黑色的圓圈。

又是額濟殷。

我看到他說他要給我摘星星，我看到他笑著對我說我可以去到他的身邊，我也看到了他抱著我說要我們下輩子在一起。

然後，絕望的對我說他愛我的他，被染成了紅色。

染紅了，是他坦誠的心的顏色。

他像燃燒的流星，在天空中墜落，劃下一道紅色的軌跡。

又是流楨。

我看到他一臉冷漠的說他救我只是順便，我看到每一次他彈著箏爲我解惑，我看到那一晚他流露出的對他額孃的愧疚，我看到他說這是格格開始的遊戲格格玩不起了嗎。

然後，嘆著氣的對我說是的這個遊戲格格早就贏了的他，被染成了藍色。

染藍了，是他冷淡的氣息的顏色。

他像神秘的仙人，在迷霧中施法，變出了一個藍色的出口。

而我，是我。是我在出口前對玄燁說我不走，是我對額濟殷說我們會有一個家，也是我對流楨說，我輸了。

這是一個長長的忽然。在這一個與衆不同的忽然之間後，我懂得了，什麼纔是我真正的顏色。

“流楨，你知道我是什麼顏色麼？”我問身後的他。

短短的靜默後，他說：“你是白色的。”

“呵呵，是因爲我純潔嗎？”

“不，是因爲你的眼淚。是你眼淚的顏色。”他抱著我，我感覺到了他的心疼。

是的，他說的沒有錯。是眼淚的顏色。黑色的深夜裡，我流淚，紅色的沙塵中，我流淚。而這些白色的眼淚，這些斷斷續續卻沒有休止的眼淚，始終流向的，是那片蔚藍色的大海。

“是的，是白色的。”我笑著轉過身，靠在他的胸前，緊緊的抱住他。我知道，他就是我的那片海。

閉起眼睛，我偎在他厚實的胸膛前，感受著他的體溫，感覺到強大的安全感。我喃喃地對他低語，對他說：“從此，我再不會想太多。”

而他撫摸著我的頭髮，輕輕的。他說：“是的，從此，我不會讓你想太多。”

也許這就是幸福吧。金色的光，交界著灰色的天，涼涼的風，吹送著五彩的花瓣。

於是，白色的眼淚終於知道了她歸屬的地方，原來，就是那一片安靜等待著她的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