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三、雲中誰寄錦書來
笑歌走後,清越一個人日夜兼程,終於趕到了滁州附近。
望著滁州城一如既往高聳的城牆,清越心中唏噓不已。
明明只是相隔三個月,感覺卻是恍若隔世了。所有的故事都是從這裡開始的,不幸與幸運都像是事先排好的戲,留給自己的只有不得已的選擇。
清越擡起頭,望著晚秋曠野的霜降,心中唯一的期待就是自己來得不算太晚,還可以找到那個人,阻止白夜。
她騎著馬跨進滁州城之後便直奔城東的虞山。
虞山上空無一人,重陽過後,這裡的熱鬧也不復存在,有的只是一種狂歡後的靜寂與落寞。但這一切並不能阻擋虞山的大好風光。
自流溪的水依然是遠離塵世的清澈,兩岸甬道的翠竹遮天蔽日。溪水和著風影窸窣作響,驚飛的鳥兒慌亂私語,甬道上的落葉層層疊疊,竹林盡頭的火紅槭樹葉遠遠就顯現出來非一般的熱烈。江南的風景,即使實在蕭瑟的深秋,也總藏有一顆翠綠的心,這情景不由得使清越想起清風林的景色來,只可惜……
顧不得感傷,清越在踏入甬道之時便翻身下馬,將馬兒系在了甬道邊的一顆翠竹上,隻身朝甬道盡頭走去。
越深入兩旁就變得越靜,先是夾雜著些許雜音的安靜,慢慢地變成鴉雀無聲的寂靜,最後卻是死一般的沉靜,清越的心也隨之越來越沉,越來越重,她只希望在小路盡頭,槭樹下面那所老房子還在,那位老人也依然平安。
終於走出竹林的時候,清越的心裡舒了一口氣,老屋還在,沒有絲毫雜亂的樣子,門前的槭樹紅得比任何時候都熱烈。
清越走上前去,發現老屋的門扉緊掩,沒有人煙的樣子,不禁喊道:“請問有人在嗎?”“虞伯伯在嗎?”
她上前去敲了好幾次門都無人應答,倒是門上厚厚的灰塵讓她起了疑心。
清越“吱呀”一聲推開門,光線照進屋子裡,只見一張方桌、幾隻茶具都整整齊齊地擺放好,除了上面佈滿灰塵外沒有絲毫異樣,看起來這裡的人像是外出了。
清越無奈退出屋內,將門掩好。
轉身之後,朝屋前的那棵槭樹望著。只見這棵槭樹已經是達到了獨木成林的地步,之前在竹林中自己還以爲這裡有著一片槭樹林呢!虞山山不高,人來人往的,能有這種樹實屬難得。據說那位老人曾經也是因爲這山上的一棵樹而定居在此的,想必也是這棵樹吧!
清越邊想邊打量著這棵樹,恍然間又覺得有些不對勁。這棵樹四周的土地都是平整的,爲什麼後方卻突兀地聳起一個大包?而且那土丘的泥質像是新翻的。
清越忍不住朝槭樹走去,每走一步都像是一種審判。她緩緩低下身子,仔細察看這裡的地勢。
果然不出所料,這裡的土地確實是新翻的,自上而下形成一個乾燥的斜坡,底下像是埋著什麼東西。
一種不好的預感涌上清越心頭,顧不得其它,清越用雙手飛快扒開了泥土……
見到土堆下的東西時,清越不禁“啊”地叫出聲來。
土堆下面是一具已經風乾的屍體,一位年約七八十歲的老人正安詳躺在那裡,老者額手朝上高舉,像是在指著什麼。
清越見狀
捂住嘴巴忍不住哭泣起來,邊哭邊又重新將老者掩埋。
她還是來晚了,而且晚了很多。看著老者的情形死了應該有一個月左右了。
可令人奇怪的是,如果是一個月之前,就不可能是白夜乾的。那時候的白夜纔剛剛開始煉藥,怎麼會千里迢迢來到這裡?又怎會得知自己的東西會放在這裡?可是又會是誰呢?
想到這裡,清越的腦中不由得想起一件事:浮渡書院中蠱。又是在滁州,這兩件事之間是不是有什麼聯繫?可是屋裡的情形又顯示虞伯伯好像並不是他殺,這到底怎麼回事?
清越越想越亂,又想起了雲漪的病。藥方是自己告訴白夜的,如果不阻止藍蓮,自己一輩子都不會心安。父王說解決生死線的鑰匙就放在虞七伯伯這裡,如今虞伯伯已死,父王說的“鑰匙”又在哪呢?
清越跌坐在地上,整個人覺得異常疲憊。
她勉強站起身子,爲虞七做了個簡單的墓碑,朝墓碑深深鞠了一躬:
“虞伯伯,對不起!是我來晚了……”說完這句後就哽咽著說不出其它。
清越嘆了口氣:“不管怎樣,虞伯伯,您安息吧!”說完就頹然地在槭樹下坐下來。
她又望了望槭樹。這棵樹是虞伯伯生前最愛的一棵樹,父親說虞伯伯當年本是靳國德高望重的大夫,偶然一次邂逅這棵樹後便毅然辭去朝中的官位,說要來這裡安個家,後來便一直歸隱此處,不理俗物了。如今葬於這棵樹下,也算是死得其所吧!
這時,槭樹的一片葉子被風垂落,緩緩飄在了清越的肩上。清越拾起葉子,望著筆直的樹幹,心中不由得想起虞伯伯的手勢。
她順著手勢所指的方向朝上望去,正是槭樹筆直粗壯的樹幹。樹幹表面凹凸不平,有的樹皮層層脫落,有的完好如初,但又一塊樹皮的顏色卻有點與衆不同,非青非綠,非黃非枯,有些說不出來的感覺。
清越終身一躍,伸手將那塊樹皮撕了下來,只見一個圓筒形的東西掉了下來。
清越伸手接住圓筒,原來是竹子做的一個小小的口哨。清越拿著口哨,放進口中,拼命吹奏。
但任憑她怎麼吹,山林中傳來的都只有沙啞的哨聲。清越有些泄氣,不知道虞七到底想告訴她什麼。
她將自己知道的曲子都一一吹遍了,還是沒用。最後,她猶豫再三,吹起了那首此生她都不想再聽到的曲子《離殤》——天嶽死前高唱的那一首歌。
而事實就是那麼湊巧,就在《離殤》的曲調剛剛響起來,便有無數白鴿從四面飛來,圍繞在槭樹上空。
清越望著鴿羣,繼續吹奏,只見鴿羣越來越密集,最後從鴿羣之中忽然驚現一隻碩大的灰鴿。灰鴿的體型比周圍的白鴿都大,它朝著清越俯衝過來,從清越頭上擦過,攜帶著一卷書扔到清越身邊便帶著鴿羣飛走了。
清越放下手中的哨子,望著鴿羣離去。
她撿起地上的書卷,緩緩展開。
剛一看到卷中的字跡時,清越的瞳孔便無限放大,眼淚隨後抑制不住地留下來。
那是父王的字跡。
吾兒清越:
當你真的看到這封信的時候,證明本王預測到的最不好的事情終究還是發生了。
也罷,任何秘密
都不能捂一輩子,你也有得知真相的權利。本王只希望在你得知真相的時候,還沒有太過絕望。
在動手寫這卷書信之時,父王已是瀕死之身,也許過不了幾個時辰就再也看不到你稚嫩的童顏,聽不到你無憂無慮的歡笑。作爲一個父親,這是多麼殘忍刺心的一件事,但父王不得不離你而去,甚至你的母后,你身邊的一切人都如是。
這一切是註定,也是恕罪。將如此的罪孽壓在你身上,是我的錯,如果你因此恨父王,父王也無話可說。
父王曾經告訴你,無論靳國發生什麼事,都不要復仇,不要怨恨,只需要帶著自己的一顆本心快快樂樂地活下去,到現在,父王仍是這麼希望。即使若干年後你真的被畫未的夢魘纏繞,父王還是會這麼希望。
也許當你走進虞山,找虞七拿到這卷書的時候,你已經被畫未的夢魘纏住,但我的孩子,我希望你還是可以走出來。
守住畫未是件很痛苦的事,父王知道你不會輕易放棄,但是父王要告訴你,如果你真的阻止不了了,就隨它去吧!
畫未是靳國興起的始源,也是靳國滅亡的禍首,我們不能因此去責怪任何人。這,也是本王讓你不要復仇的原因。
當年,靳國的祖先憑藉畫未中的亡靈軍團和陰毒蠱術橫掃三軍,不僅奠定了四國爭雄的局面,更是使靳國成爲了令人聞風喪膽的巫術之宗。這一切,說不清是罪是榮,但天地倫常,總有輪迴,靳國的滅亡也是一種報應。
本王將靳國主動獻降並不是懾與東臨的國力,而是不想讓無辜的百姓再遭荼毒。每一次戰爭,靳國的巫術不但使軍中士兵喪命無數,更是使方圓百里的百姓遭殃。這樣的戰爭,即使靳國贏了,卻終究會失去民心。
但靳國太多的人沉浸在這種可悲的勝利幻夢中沒有醒過來,一直想憑藉巫術稱霸天下。當年先祖將亡靈軍團沉睡在畫未中時便招來不少以白老將軍爲首的主戰派的反對,後來我欲將生死線等巫術收入畫未時更是招來了激烈抗議。
安陵之戰,靳國和西海國拼死一戰,死傷無數,從此結下不世之仇。西海百姓因爲靳國的蠱術千里絕戶,百年無家。而靳國也遭到重創,無法再與東臨相爭天下。
本王實在不忍見到這種情形再發生,便和東臨的兩位至交一起親自面見東臨王,簽訂相關條約。
吾兒,畫未之事不必太過執著。本王知道畫未一事必將困擾你良久,尤其是在你將父王曾叫你和你自己從父王書房中看到的禁術教給白家的人之後。
白家的人是不會輕易放手的,無論是對靳國的名號,還是對巫術的執著。如果真的有一天,你和白家的人走在了對立,千萬不要手軟,要知道,你肩上肩負的是整個蒼生。
天下不缺乏能者,但缺乏仁者。如果能將能者和仁者統而爲一,纔是真正的王者。
如果遇到了無法戰勝的能者,你大可以藉助畫未的力量來擊敗他;如果只是平庸的仁者,則可不必太過憂心。
除非你找到真正的王者或值得相信的人,否則千萬不要將畫未託付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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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許烈絕筆
清越看完信已是淚流滿面,腦中千頭萬緒亟待理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