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音她真的很努力,從回到珍飾的那一刻起,她就拿起了畫筆,努力地畫出了一張又一張的草圖。
可是結果卻都不如意,於是只能將它們一張張,都丟進了垃圾桶。
她也想過很多的辦法,她努力地清空了自己的腦子,想要去回憶一些,兒時與他共同相處的歡樂時光。
然而越是回憶,她卻越是發現,那些記憶,居然是那樣的微少,少到只剩下了一些零零散散的碎片。
她努力地伸出手,想要去抓住那些碎片,卻在一瞬間,被他的謊言與傷害,消滅到一絲不剩。
晚上回到家,她望著那間空空的房間,嗅著空氣中那股瀰漫的煙味,心底裡的恨意倏然而起,什麼回憶,什麼美好,彷彿像從未存在過一般。
那一刻,她的腦子裡一片空白,再提起筆,卻連第一步該畫哪兒都忘了。
到了第二天,她依舊毫無頭緒,那一刻她是真的有些怕了,她怕自己真的會失敗。
接下這個挑戰時,她雖不至於充滿信心,卻也有些底氣,她曾對自己說,就當它是一場普通的比試,就像錦天的作業一樣。
可是這一刻,她望著眼前空白的紙張,終於理解了,爲什麼錦天每一次寧願交白卷,也不願在自己的書本上寫出“父親”兩個字了。
她有些後悔,畢竟,夏琳是給予了全部的信任,支持她參加的評選,可是現在,她卻連一張圖也畫不出來了。
她的信心越來越少,少到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錯了。
又過了一天,她還是什麼都沒畫出來。同事的嘲笑與暗諷,以及時間的壓力,一點點的擊垮著她,她靜靜的趴在桌上,一時間沒了主意。
就在這時,他出現了,他望著她頹廢的背影,不禁暗暗擔憂。
他走到了她的身後,從那已經滿筐的垃圾桶裡,拿出了一張她剛剛丟掉的。
他不禁輕嘆一聲,然後硬擠著微笑,來到了她的身邊,說:“玉大設計師,你這叫浪費紙張,破壞環境懂嗎?”
佳音尋著聲音,詫然轉身,驚異道:“怎麼是你?”
“我來帶你出去走走啊。”
佳音別過頭,說:“可我還要畫圖,沒時間。”
“哼~”他微微一笑,不顧佳音的意願,拿起了她的皮包,抓著她的胳膊,就一把拉起了她,說:“你這樣悶頭亂畫,也畫不出什麼,不如跟我出去轉轉,找找靈感?!?
說罷,他拉起佳音的手,一路小跑著,離開了珍飾。
熙攘的街邊,佳音始終低垂著頭,一言不發。
她似是一個無感的機器人,緊跟著他的步伐,任由他將自己帶到任何的地方去。
後來,雲少霆帶著她一起,去了家高爾夫球練習場,在那裡,佳音第一次見到了雲少霆的父親。
“爸。”
雲父聽著聲音,滿眼笑意的轉過了頭,忽然間,他收起了笑容,那一刻,他望著雲少霆的眼神,滿是慈愛,可是他的口中卻依舊嚴厲的抱怨道:“你這小子,說好了來陪我打球,怎麼還是遲到了呢,作爲一個商人,怎麼連最起碼的時間觀念都沒有??!?
“抱歉啊爸,我剛剛接佳音去了,你之前不也一直想要見她的嗎?!?
雲少霆拉著佳音來到了雲父的面前,微笑著介紹到:“她就是佳音,我跟您說過的,就是那個爲了阻止我闖禍,明知自己有傷,還從階梯上滾下去的女孩?!?
佳音深深的鞠了一躬,禮貌的叫了聲“伯父”後。
“嗯~”雲父滿眼深意的望著她,微微點了點頭,隨後便拿起了手中的茶杯。
忽然,雲少霆見了,立即奪下了他手中的那杯茶說:“我不說了您胃不好別喝茶的嗎,我去給您弄些熱水來。”
說完,他離開了,只留下了佳音和雲父二人在獨處。
倏然間,佳音幾乎覺得渾身都不自在了,這些年,她連和父親單獨相處的時間都屈指可數,如今還是一個從未見過面的長輩,何況,他還是雲少霆的父親呢。
那一刻,她有些緊張,直到他忽然開口,打破了這空氣中的寧靜,問道:“我聽少霆說,你最近接了個重要的活。”
“嗯~”佳音微微點了點頭。
“遇到難題了?”
佳音:“您……怎麼知道的,也是雲少霆告訴您的嗎?”
“我猜的?!彪吀秆劢俏?,滿眼慈祥的說,“你和你父親的事,我都知道了,我也知道少霆的母親對你說了些過分的話,難爲的是,你至今都沒有告訴雲少霆,她到底說了些什麼,你是個好女孩,也難怪少霆會喜歡你?!?
佳音:“不……我不是……其實說了什麼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說的都是事實,我也就沒什麼可反駁的了。”
雲父:“這麼說,你也認同龍生龍鳳生鳳這種說法!那你覺得,少霆他怎麼樣?”
佳音:“少霆他很好啊,很能幹很聰明,爲人也很好?!?
雲父聽後,眼眸間,不經意的,就流露出了一絲得意的問:“那你也覺得,他是遺傳我的咯?!?
“啊!”佳音愣了一下,看著他**的面容,竟也會說出這般傲嬌的話來。
直到她看見他眼角的笑意,才發現雲父竟然是在與自己玩笑,頓時安心的露出了笑顏,誠心誠意的迴應道:“當然有可能了。因爲您和他真的有很多的相似之處,都一樣是優秀的人?!?
雲父微微一笑,說:“謝謝誇獎,我也覺得,這孩子沒辜負我的期望,甚至遠遠超出了許多,不過你知道嗎,少霆從小到大,我可是一句都沒誇獎過他?!?
佳音:“我明白,有時候不誇獎,其實是怕他因爲驕傲而落後。我對我弟也是這樣,我極少誇獎他,倒是經常責罵他。但其實仔細想想,偶爾讓他知道一下,您對他的肯定,對他來說也是一種動力啊,雲少霆不似一般人那樣,有了誇讚就會飄飄然,他是一個有定力懂分寸的人,所以,您的一句誇讚,也許不會令他退步,反而會拉近他和您之間的距離呢?!?
就在這時,雲少霆回來了,他兩隻手,一手拿著雲父的杯子,一手又拿著瓶牛奶,將它們分別遞給了雲父和佳音。
佳音順手接過了牛奶,忽然他湊到了她的身邊,小聲地對她說:“這邊沒有香芋味的奶茶,一會兒我去別的地方給你買。”
那一刻,佳音苦笑著,低下了頭,她沒有想到,他竟然還記得,她喜歡香芋味的奶茶。
後來,雲父和雲少霆兩人打球去了,由於佳音根本見都沒見過,於是便只站在一旁,靜靜的看著。
他倆,倒不愧是父子倆,不僅長得像,舉止動作,更是有多處的雷同。
佳音望著他們其樂融融,有說有笑的模樣,倒是打從心底裡產生了一陣羨慕。
打了一會兒後,雲父也許是累了,便歇下了。
他撥了個電話後,便跟雲少霆說,他要走了。
離開前,他拉住了雲少霆,對他說:“對了,以後公司的事,你就自己拿主意吧,我呢也好多休息休息了,打打球喝喝茶,放鬆放鬆?!?
“可是~”雲少霆滿眼困惑的問,“都交給我,您放心嗎?”
“呵呵~”雲父笑了笑,轉過身留下了個背影,對他說,“對於你,我從未擔心過?!?
雲少霆愕然擡眼,他拉了拉身邊的佳音問,“他剛纔……說什麼?”
佳音:“他說他一直都很相信你。你父親,他真的很愛你。”
佳音望著此刻激動的雲少霆,她終於明白,也許雲父給他的,就是真正的父愛了吧。
那是一種隱忍的愛,不用說一個愛字,卻把所有的愛都給了他,那是一種嚴厲的愛,從未誇獎,卻早已打從心裡認可了他。
那一刻,看著雲父對雲少霆的愛,佳音的腦海中,突然浮現出了一個人的身影。
雲少霆:“抱歉啊,本來說今天要陪你轉轉的,結果……”
佳音擡起手,看了看手機上的時間,說:“你陪我去幾個地方吧?!?
說完她拿起包,便轉身離開了那裡,雲少霆見了,拿起東西也跟了上去。
一開始,只見她來到了一家幼兒園的門口。
她看了看時間,要到午休時間了,她就這麼靜靜的等著等著。
忽然,幼兒園的門打開了,一羣孩子向著他們的父母衝了過去,這時那些大人們就牽著他們的手,有些沿著路邊走回家,有些則是騎車載他們回家。
忽然間,佳音的腦海中,浮現了一個畫面。
一個聲音冷漠的對著身邊的小女孩說:“佳音,今天的作業你記住了嗎?”
“呃~”小女孩低著頭,一臉的膽怯,連話都不敢說一句。
突然,她身邊的那個人大發雷霆,對她厲聲呵斥道:“你怎麼又沒記???你腦子記不住,你不會拿筆框起來做記號嗎,回去以後立刻罰鍛鍊,明天如果再記不住的話就加倍?!?
女孩被那聲音嚇到縮著頭,一言不敢發。
到了第二天的時候,因爲怕再捱罵,佳音就在所有要寫的作業上,拿鉛筆做了個記號,從此,她再也沒有忘過作業了。
後來,他們又去了一坐公園,在那裡,佳音看到了一個步履蹣跚的老爺爺,他的腿腳十分不便,行走時若不是他的孩子在一旁攙扶著,只怕早已摔倒。
這一幕令佳音不禁想起,兒時她無意摔傷腿的事。
那一次,那個人從始至終都守在她的身邊,照顧著她,從洗澡穿褲子,到上廁所,都是那個人在身邊照顧著她。
那個人不算溫柔,每次照顧她的時候,佳音都膽戰心驚的,深怕她弄疼了自己,可也就是在這種膽戰心驚下,她慢慢的恢復了。
腿傷慢慢好了以後,由於怕疼,她始終不敢下地,還是那個人嚴厲逼迫著她鍛鍊,讓她慢慢恢復了過來。
後來,兩人又一同去了醫院,她望著醫院裡,來來往往的人羣,腦海中翻騰的回憶,一遍遍的出現在了她的眼前。
記得有一次,佳音病了,連發了28天的高燒。
醫生開了藥告訴家屬說:“儘量保持物理降溫,實在沒辦法的話,就馬上喂退燒藥。”
於是那幾天裡,每一天晚上,那個人總要起十幾次的夜,去給她量體溫,看看她有沒有發燒。
如果發燒了,她就立刻用冷毛巾給她敷,還會特意叫醒她讓她喝水。
如果這樣還是不管用的話,她就會把她叫醒喂退燒藥。
這麼久了,就連佳音自己都沒明白,那段時間那個人到底是怎麼熬過來的。
有時候夜裡佳音被叫醒吃藥的時候,她都還昏昏沉沉的,有一次因爲沒睡醒,甚至把藥給生嚼了,試著苦味才醒過來,可是那個人,好像一點也不會覺著累一樣。
就這樣,那個人照顧了佳音整整27晚,直到第28晚,佳音已經沒有大礙,只需要夜裡起來吃一次藥的時候,她實在熬不住了,便求了佳音的奶奶,求她幫忙照顧了佳音一晚。
可是,只有那一晚,第二天她便叫苦連天,說自己一夜都沒睡好,整個頭昏昏沉沉嗡嗡作響,都快要站不住了。
而那個從未給過她好臉色,卻在她生死邊緣照顧了她整整27晚將她拉了回來的人,就是佳音的母親甄文鳳。
那一刻,佳音的眼眶溼潤了,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麼了,這麼多年,她把這一切的好,都忘了。
她被母親的威嚴與嚴厲壓制了20多年,這20多年,她把她一切的付出都給忘了,只記住了她的嚴苛,卻天真的把那些笑裡藏刀,只把愛掛在嘴邊的人,當成了最親最信任的人。
就在這時,她的目光無意間掃到了一個一家三口的身上。
醫院的長廊上,一個母親懷裡抱著正發著高燒的孩子,那一刻她滿眼的擔憂,雙手都幾乎在顫抖,而孩子的父親,則就站在她的身邊,小聲地安慰著,鼓勵著。
這一幕,令佳音不禁想起了多年前,景天發燒的那一夜。
那一晚,佳音正在洗澡,而甄文鳳則是陪著錦天在客廳裡玩。
那幾日,錦天感冒了,時不時就會發燒,所以佳音和甄文鳳兩人,從來都不敢離開他的身邊半步。
現在,佳音在洗澡,也就輪到了甄文鳳去照顧他。
突然之間,錦天竟然口吐白沫,抽搐著倒在了甄文鳳的懷裡。
那一刻,甄文鳳擔憂的完全失了方向,她趕忙打去了電話給樓下正賭博的玉明風,聲音尖銳的嘶吼著說:“你別再賭了,錦天又抽筋了,你快回來??!”
那一刻,甄文鳳幾乎到了聲嘶力竭的地步,她的眼裡都是恐懼的淚水,她抱著錦天的手,也一直在顫抖。
可是,玉明風卻還懷疑,她是爲了叫他回家撒的謊,還撥了個電話給佳音證實。
可是那個時候,甄文鳳抱著錦天根本不敢撒手,也不敢動,佳音又在洗手間裡,將手機放在了門外,所以手機響了半天也沒人去接。
佳音手忙腳亂的穿著衣服,用力的吼著對母親說:“你別在他耳邊亂叫了,一邊叫他的名字,一邊解開他的衣領讓他好呼吸,然後掐他的虎口以及腳心,把他弄醒再說,你聽見了沒?。俊?
那天晚上,在衆人的手忙腳亂之下,過了很漫長的一會兒,錦天醒了。
可是,在錦天沒事了以後,面對滿臉淚水,手足無措的甄文鳳,他不僅沒有絲毫安慰,還出口抱怨道:“一天到晚在家裡作,每天罵罵咧咧的,就這樣的倒黴樣,搞得家裡死氣沉沉的,家裡怎麼可能好,你非把兩個孩子都害了你才高興。”
那一刻,回想著那一幕,看著眼前的情景,佳音不禁落下了眼淚。
也許真的是心理作用吧,當初一開始聽到父親罵母親的時候,她只覺的是平日裡最普通的爭吵??墒沁@一刻,當她看著眼前的情景,再回憶著當時的那一幕,她終於明白,那並不是一般的夫妻不和,而是他習以爲常的慣用手段。
就像小時候看《家有兒女》時,她也只是把它當做一部情景喜劇去看,長大後重溫時,再看到其中闔家歡樂其樂融融的場面,心中不自覺多了一股酸楚,一陣羨慕,因爲那是她再也渴望不到的溫暖。
那天晚上回到家,她看著母親依舊嚴肅的表情,心底裡不自覺的還是會有一陣緊張。
可是,再回想起她以往的不懂事,她的心裡,卻涌現出了一陣陣自責,她好想回報母親,償還一些自己欠下的債,可是她知道,自己沒多少時間了。
猶豫著,她從包裡取出了一張她準備了很久的銀行卡,交給了母親,對她說:“我每個月的工資,我都給分成了兩份,其中三分之一我留下用了,另外三分之二我都存在了這張卡里,以後我也還會這麼做,這張卡就交給你吧,我們一起攢,希望你能儘早,把你那個同學的錢給還了,因爲我知道,你不喜歡欠別人的。”
甄文鳳:“你自己能存下來錢你還給我幹嘛?自己留著就是了,就是記著錢別亂花了,又不是大水流來的?!?
“沒關係?。 奔岩粜πφf,“就當你幫我存著了吧,再說我這些年,看病買藥的錢也都是花你的,如果要還的話,我大概這輩子都換不清了吧?!?
甄文鳳:“那你錯了,你看病買藥還有補貼,還真沒花我多少錢,要說我們家這麼窮,大多還是因爲你爸造成的?!?
佳音哽咽著,心中不禁呢喃:“可錢債易還,恩情怎麼還呢?”
隨後,她將卡塞到了母親的手中,說:“你就拿著吧,現在外面花花世界,誘惑那麼多,我又正是愛美的年齡,亂花錢怎麼辦,從小到大我那麼怕你,你看著我我也就不敢亂來了?!?
甄文鳳拿著她的卡,無奈的說:“那行吧,我就替你存著,以後等你嫁人的時候,我就給你買嫁妝,反正呢你媽沒什麼用,也沒辦法給你準備什麼好的嫁妝,那就羊毛出羊身上吧?!?
“嗯~”佳音微笑著,點了點頭,實際上心底卻早已滲出了滴滴鮮血。
那天晚上,洗漱完後,佳音拿起了畫筆,本打算回房間去畫圖的,可是當她看到母親疲憊的身影那一刻,她猶豫了。
她放下了紙筆,轉身走向了母親,對她說:“媽,你是不是很累?。∫唤裢砟阍偃ノ曳垦e,我再幫你按按腳吧!”
“別了,你老給我按,還是照顧好你自己的身體吧,看著你動不動犯病的模樣我也心焦。”
“沒關係啊!”佳音笑了笑說,“我的身體這麼多年了不就這樣嘛,給你按按我也不會少塊肉。”
說完,她拉著母親就去了自己房裡。
那天晚上,母親回自己房間以後,佳音坐在牀上靜靜的沉思了許久。
她不斷的回憶著貝林達的話,以及兒時的點點滴滴,終於,她又再次打開了房間的燈,一筆一劃的,描繪出了一個令她自己較爲滿意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