荏苒的時光就這樣悄悄地,慢慢地消逝了。一年,一年,漸漸接近,偷偷遠離,我年復一年,在默默裡算著,六年兩千多個日子已經從我手中溜去;像針尖上一滴水滴在大海里,我的日子滴在時間的潮流裡,沒有聲音,也沒有影子。
半年,足可以毀掉一個人;六年,也足可以讓一個人重生。只不過,那早已不是原來的我。
這些年來,我一刻都沒能停下忙碌的腳步,也不敢記起那年發(fā)生的種種,好像這種狀態(tài)一切換,我便會遁入萬劫不復的深淵。只是,那壓在心底裡的惡夢,一直未曾間斷,在無數個午夜人靜,一點點的啃噬著我,只在天亮清醒忙碌之時,暫時離去。
“小瑤,今天回來吃晚飯嗎?”連姨邊收拾著碗筷邊小聲問我。
我對著鏡子,快速的用梳子颳了刮齊耳的波波頭,頭也不回的答道:“應該會回,最近案子比較少,應該不用加班。晚上等我回來給樂樂洗澡。”
“行,你也好久沒給她洗澡了,她老唸叨你呢。那我晚上給你留飯。”
我應了一聲,匆匆挎起包包,穿好靴子奪門而出。
早春時節(jié),乍暖還寒,萬木開始抽芽。我迎著縷縷涼風,走在小巷古老的道上,緊趕著趟次不多的公車。
這條路我走了六年,最早是連姨陪著悶了好多天的我出來散步,後來我每週都會經過這裡去學校、回家,再後來我每天從這裡上班下班。
今天到的似乎有點早,辦公室的人寥寥無幾。我邊擦著桌子邊和也剛到的設計師萍姐聊天。她昨天家裡有事請假了,今天一來便嘮叨著現在真的是病不起,尤其是小孩。
我附和著,和她閒聊了幾句育兒經。
“小瑤,你不是沒小孩嗎,怎麼也那麼懂啊。”萍姐邊開機邊問著。
我的手微微一頓,忙恢復微笑,道:“鄰居蠻多小孩的,我姨也經常跟我提起她養(yǎng)小孩的經驗。”
“也是,早點了解早點打退堂鼓,沒事別那麼早生,大人都過不好,生個小孩出來不是遭罪嘛。”
我面色訕訕,只輕笑了幾聲,嚥下了心底的苦澀。
是的,樂樂是我的孩子,再過不到一個月便六歲了。
那一年我死活都要拿掉孩子,連姨拉著我的手,央求我生下來她來養(yǎng),見我毫不動搖,她狠聲說算是對她收留我的救命之恩,給她留個後。我心一軟,便應承了下來,挺著個滾圓的肚子,走過了我在g城的第一個冬天。
其實還有個不得已的原因,說出來真不可思議。我沒辦法打掉那麼大的胎兒,因爲,我身無分文,連姨是低保戶,每月微薄的救助金連基本的生活都難以滿足,何來的閒錢給我做人流。
七個半月大的那一天上午,我看著外邊春風和煦,天氣晴朗,心血來潮的出門散步。半路上聽到身後有汽車聲傳來,我小心翼翼的往邊上移了移。“呼”地一聲車子經過時,我隨意擡了一眼,瞥見的字樣卻讓我心中一抽,渾身顫抖著轉身疾走,像是後邊追著豺狼虎豹。
那是一輛小型卡車,車廂外面刷著幾個字“沈氏搬家”。
“沈”這個姓,是我的惡夢,哪怕在遠離了紛爭的g城,這個惡夢一直如影隨形,如同恥辱的刺青,永不消逝。
回到連姨的屋裡,我一直喘息不已,冷汗涔涔。沒多久,肚子就開始陣痛,最終痛苦聲忍不住溢了出來,驚動了在裡間休息的連姨。
我痛苦扭曲的神情把她嚇壞了,本來她出門要去找穩(wěn)婆,但對方一看是她便以其他理由推辭不來,無疑是認定了連姨沒錢沒紅包,不肯幫這個忙。
後來連姨沒辦法,一咬牙便找了個拖車將我送到了社區(qū)醫(yī)院,央求著人家先給我接生,因爲我羊水已經破了。
那天我在產房裡經受了整整12個小時的陣痛掙扎,痛楚彷彿要將我整個人都撕裂了。
我想著疼我的父親,想著關心我的表姐,還有我恨的那個人,以爲會帶著愛與恨痛苦的死去。
終於,在一陣慘烈的疼痛之後,我聽到了幾聲此起彼伏的嬰兒啼哭聲。我如釋重負的舒了一口氣,彷彿天地再與我無關,閉上眼沉沉的睡去,暫時逃開了新生命對我的糾纏。
我產下的是一對龍鳳胎。表姐曾經無比嚮往的說起她的“宏願”,她要生龍鳳胎,一舉兩得湊個好。如今我含著苦澀,比她早先實現了這個願望。
因爲是早產,生下來遠沒有正常嬰兒重,還得留在保溫箱裡保護著。連姨興高采烈向我形容孩子容貌時,我一點感觸都沒有,甚至下一秒便記不起她說了什麼。在孩子還沒出世的時候,我對他的感覺憎恨大於一切,雖然明知道孩子是無辜的。就連現在,孩子已經落地了,我也仍舊於惶恐中感到一絲輕微的憎惡與怨恨。他們長得像誰?
這個問題在我心中一閃而過,卻帶來久久的恐懼與不安。連姨說像我,可我聽說新生的嬰兒都差不多,大多閉著眼睛,哪裡看得出。我望著連姨喜上眉梢,笑得合不攏嘴的神情,只淡淡一笑,沒有迴應。
醫(yī)院催交費用了,連姨無奈的拉來居委會大媽,好說歹說,總算讓街道居委會墊付了這筆費用。大媽問,我是連姨什麼人。
連姨老淚縱橫的告訴她,我是她走失多年的外甥女,前不久才找到。
大媽看著我憔悴的臉,再看看連姨淚眼婆娑的神情,同情的沒再多問。
我笑了笑,沒有反對。
一個月後我有了新的身份,我叫林詩瑤,年齡不變,成了連姨的外甥女,那是個小時候寄養(yǎng)在連姨家的女孩,連姨說我跟那個女孩、跟她有緣,倆人年紀只差一星期。那個在寒冬臘月無家可歸,帶著仇恨與血淚的樂以瑤,已經被埋葬在了冰天雪地裡,成了我心中封存的符號。我不知道她還會不會醒來,只知道此刻,林詩瑤這個名字會帶給我新的生命,新的生活。真巧啊,她外甥女也叫小瑤。也許,這便是冥冥之中的註定。
連姨辛苦的照料著小孩,我在斷奶後便投入了忙碌的高考複習中。學業(yè)於我,一如既往的重要,在我心底裡,仍保存著父親的殷殷期待。哪怕是改名換姓,我也不忘父親的諄諄教誨。有知識,才能立足。
我考上了本市一所重點大學市場營銷專業(yè),也是父親一直期望的商科。我向來都是學霸,以我的高考成績,很多所985名校可以隨便挑,之所以選擇本地的學校,是因爲我不想離開g城,它陪我走過了最艱難的歲月,我甚至害怕離開這裡。另外,我骨子裡割捨不下孩子,離家近方便帶小孩。
我對小孩的變化發(fā)生在什麼時候了?也許是在看到他的一剎那。
是的,一剎那。
剛生下時,我怎麼也不願意去看望孩子,只窩在病牀上望著窗外黑暗與白天的交替。直到臨出院前一晚,連姨抱著襁褓歡天喜地的走過來讓我第一次餵奶,我怯生生的瞥著其中一個,腦子閃過張景華的模樣,彷彿那是洪水猛獸。燈光下那嬰兒暗紅的臉滑溜溜,我視線漸漸的掃完他整張臉,彷彿要在他身上尋找可疑之處。那男孩一點都不怯生,也許是天性使然,見我惶惑的樣子居然咧嘴笑了,那笑得瞇起的眼睛讓我一下子頓住了。
那是沈劍鋒的孩子。
我一眼就認出。
他的孩子遺傳了他那雙漂亮而風流的眼睛,那雙第一眼見到我時便色瞇瞇的長眸,那雙曾經無數次深情凝望我的長眸,那是鐫刻在我心上永不磨滅的記憶,合著那股怨恨,曾經令我愁腸百結,痛不欲生。
那一刻,我不知是什麼情緒,眼淚答吧答吧滾了出來,直掉落寶寶臉上。
連姨慌了,“你咋哭了。還沒出月,得高高興興的,可別落下了病根子。”
我擦了擦眼淚,接過那團柔柔的生命,那麼輕,那麼小,於我,卻有千斤重。
那是我的孩子,只是我的,與他無關。
шшш ?t t k a n ?¢〇 我撩開病服,生澀的把乳頭遞了過去。下午的時候,開奶師已經幫我開了奶。開的時候我痛得卻是一點眼淚都不掉,心裡想著,我開奶來做什麼,我一定不會喂什麼奶,居委會送來了奶粉,讓孩子喝奶粉就夠了,哪那麼多費事。
可這一刻,我心軟了,心甘情願的看著那張小嘴不知疲倦的吮吸著,好像永不知足。
孕育生命是痛苦的,可是,養(yǎng)育生命,也許是美妙的。
喂完了這個,連姨又遞過來另一個。
女兒很像我,粉嘟嘟的小臉,大大的眼睛,也是可愛極了。
十九歲,我做了兩個孩子的媽媽。
我忙著學業(yè)、打工,照顧家庭,後來畢業(yè)工作,卻還是個不稱職的媽媽。
……
我打開電腦,去茶水間衝了杯咖啡。昨晚熬夜接私活,忙到兩點多才睡,沒咖啡提不了神。
兩年半前大學畢業(yè)後我便來到了這家4a廣告公司,從策劃助理轉爲策劃,也算是小小的進步。我這條線主要承接來自國內知名快消品公司的項目。沈渣好像離開太久了,想他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