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愛與恨 三

對於無數享受生活樂趣的人或妖來說，夜是如此的短暫，特別是他們稱之爲春宵的時刻。然而對於劉雲來說，這一夜是如此的漫長，漫長到彷彿已經輾轉了數個輪迴之久。

他沒有發現自己握弓的手正止不住的顫抖，也沒有察覺到大滴大滴的冷汗正不斷自額頭冒出頭來，然後順著他的臉頰，滑落進那長長的頸脖之中，沾溼了長袍下的盔甲。

他縱然深陷於重圍之中，面對著成千上萬的冥王衛他尚能視若他們爲無物，自然，這並不是憑藉他手中的弓，而是姜夢。事實上，縱是白衣秀士也沒有那份沉靜去面對上千個妖丹對手。

一切的淡定來自於姜夢，但倘若……姜夢沒了呢？劉雲不敢想象，也從未想過。

自那神秘和尚阻了他第二箭之後，劉雲的刺殺計劃已經宣告失敗了。他費了無數的功夫，這才聚積瞭如此力量去吸引姜袞和冥王衛的眼光，得以悠閒的躲在陰影中偷襲，此刻毀於一旦。劉雲沒有沮喪和失望，因爲這些對於已定的結局是起不了作用的。暗宗的信譽雖然重要，可劉雲絕不是一個爲了任務可以豁出性命的刺客，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劉雲已經有了撤退的念頭。

他不敢去賭姜袞會不會爲了姜夢而自殺，可起碼擁有姜夢的自己絕對能夠安然離開。

但如今……

黑夜本無風，劉雲那細長的黑髮卻詭異而靈動地輕舞飛揚，高高立起的衣領下埋藏著一張如刀削般的臉，那張原本面對天崩地裂也不會變色的臉龐如今滿是不可置信。

“爲…什…麼？”劉雲的喉結一陣蠕動後，艱難地吐出幾個字來，他握弓的手，愈發用力了，墨牛族那並不尖銳的指甲早已深深的刺入了他的手掌。

時間似乎停止了。

靜，死寂……

一個咳嗽聲打破了這讓劉雲幾欲瘋狂的靜，但遲遲沒有人回答他的問題。

原本固如鐵鑄的包圍圈無聲無息的開了一個口子，鋼鐵戰士如潮水井然有序的朝兩邊退開，瞬間讓出一條路來，一個微微駝背的白髮老頭在姜川大總管和五十名氣勢不凡的戰士簇擁下，步履蹣跚的邁進包圍圈。

劉雲腳下的房子早已不知被什麼力量壓成粉末。

透過重重的身影，劉雲隱約看見白衣秀士、墮蛇和苦浮有如死狗般被幾個冥王衛鉗住脖子，他的武器，則專門被一個戰士拿著。

那老人咳嗽幾聲，似乎有些吃力道：“小夥子，你的問題就由我來回答吧。”老人再次劇烈的咳嗽幾聲，這一次他咳的面紅耳赤，彷彿一口氣喘不過來就要翹辮子一般，那模樣就是劉雲看著也替他捏了把汗。老人重重的喘了幾口粗氣，停歇了一會，這才道：“他是軍的人，軍要造反，而我們墨牛族就是他的盟友，恰好他的任務：就是伺機殺了你這個少主。這實在是件再簡單不過的事情！”

“哦，你不會說不知道軍是誰吧？呵呵，要不要我提醒下你呢？我老人家雖然老了，可記憶還是不錯的。”老人突然又補充道。

“什麼？你說什麼？”劉雲呆了一下，隨後他竭斯底裡的喊道：“不！不可能的！你這騙子，你想離間我和軍叔叔的感情也不找點合理的藉口，可笑！可笑……”

劉雲的聲音越來越高，不停地重複著那幾句話，他不像是在反駁，更像是在安慰自己。他突然停了下來，轉過身看著一個身影，沉聲問道：“貊陽，告訴我，這不是真的！……貊陽！看著我的眼睛……告訴我這不是真的！”

見貊陽仍是站在原地沉默不語，劉雲終於控制不住自己，他瘋狂的咆哮起來：“貊陽！告訴我，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

雖然所有的一切都表明那老人說的是事實，但在劉雲心底，仍保留著一絲僥倖。

貊陽嘴皮動了動，似想說些什麼，但最終卻沒有說出來，他只是長嘆了一口氣，良久才道：“大哥……”

“別叫我大哥，告訴我，那不是真的！”

“……大哥，”貊陽沒有理會劉雲的咆哮，自顧自道：“這也許是我最後一次叫你大哥了，你放下后羿之弓吧，軍大人對你如何你不知道嗎？他雖然反叛暗宗，但自有他的道理，你是他看著長大的，大人對你如何你應該比我清楚，暗宗本就不是你的家，只要你忘記宗主，你還是暗宗的少宗主、將來的宗主！”

劉雲默然，他緩緩的閉上了眼睛。

貊陽喜形於色，只是沒等他笑完，劉雲突然睜開眼睛，那緩緩升起的眼簾之下，正是貊陽熟悉無比的白色，純粹的白色，沒有一絲的雜質。

貊陽的心猛地沉到了谷底。

已轉爲另一以殺戮主導的人格的劉雲渾身散發著令人恐懼的殺意，他冷冷的道：“爲什麼要背叛我？”

與劉雲相交十數年的貊陽明白局面已經不可逆轉了，他漠然的搖了搖頭，道：“我並沒有 背叛你，自始至終我只知道沒有軍大人我早成爲野獸的糞便！”

劉雲居然點了點頭，他用眼角瞥了眼似乎咳嗽沒有盡頭的姜鯀，又看了看倒地吐血不止的咼風，這才道：“我不怪你，真的，因爲在我心中，義父縱然殺人如麻，但沒有他，也就沒有現在的我……”

話音未落，劉雲突然長嘯一聲，騰空而起，那魔刀感受到主人的召喚，猛然綻放萬道黑氣，黑氣驟發即收，似乎出現了幻覺，但只是那一瞬間，魔刀四圍突然多了十數具乾屍，冥王衛的精血都爲吞噬的一乾二淨，魔刀黑芒大盛，旋轉幾圈後急速飛回到劉雲的手中。

劉雲一把抄起咼風，魔刀橫於胸前，自刀內散發的黑雲把兩人包圍的結結實實，一眼望去，只見一團黑雲在空中急速飄蕩。

姜鯀輕輕的撫摸姜夢的臉蛋，見孫女無聲的雙眼，原本含笑的臉登時猶如暴雨前的陰天，他冷笑道：“好，很好！”

突然，一連串咳嗽衝破黑雲，如海浪般衝進劉雲的耳朵，直接撞擊他的靈魂，劉雲脆弱的妖嬰頓時失去了活力，劉雲連吐數口鮮血，他的血液還未飄落就被濃濃的黑雲吸入刀內，黑雲晃了幾晃，終是掉了下來。把一間普通的民房砸出了一個大窟窿，驚起數聲尖叫。

轉變人格的劉雲本事的實力並沒有增長，只是對力量的運用更加精湛。

而在絕對的力量面前，一切的技巧都顯得如此的蒼白、無力。

“哼，敢對我的寶貝兒動手，真是不知死活！”姜鯀冷冷的看著那多墜落的黑雲，毫無感情的冷道：“殺了！”

“等等……”貊陽大喊一聲。

“哼，軍大人說的是他們投降不殺，如今……你就老實站一邊看著就行，這裡還輪不到你說話！”

貊陽欲言又止，最終在姜鯀冰冷的眼神中敗下陣來。

砰砰！劉雲和咼風被重重的扔在地上，雖不備被貊陽偷襲，但相對被姜鯀全力攻擊的劉雲來說，咼風傷已經很輕了。

劉雲心裡明白，能夠在姜鯀的攻擊下還活著已經是不幸中的萬幸了，承受了絕大部分攻擊的魔刀此刻早已黯淡無光，靜靜躺在劉雲身邊低鳴不已。

劉雲長嘆了口氣，烏黑的眼珠慢慢在嚴重放大，此刻他的眼睛早無先前那般炯炯有神，如他的刀一般，黯淡、無光。

他沒有感受到任何元氣的波動，因爲他的能力喪失殆盡，然而他的直覺沒有退，他已經感受到數十股若有若無的殺氣想他攏來。那殺機是如此的淡，但殺人無數的劉雲對殺氣有著天生的敏銳。

劉雲知道，他的死期到了，沒有人可以再救他了，義父麼，精心策劃的軍叔叔估計不會讓他好過吧。罷了，都要死了，何必再想那些煩心事，就讓一切都結束吧，自己本就不該出現在這個世上。

數十道身影上那雙肩一彎翹尖劉雲已經肉眼清晰可見，那是隨姜鯀同來的鯀衛，記住山脈各領的主要武力的標誌是劉雲入暗宗學的第一課。

突然，一道身影橫攔在劉雲與殺手們之間。

“閃開！”鯀衛中一個領頭男子冷喝道。

回答他的只是對手突然亮出的一柄一丈多高的狼牙棒，還有緊隨其後的化身，一隻巨大的豹子慢慢自塵霧中隱現。

“上！”那領頭男子毫不猶豫的下達了命令，數十鯀衛與那巨大豹身一錯即分，鯀衛跨過那道身影，似乎沒有停留的意思，仍朝劉雲掠去。

劉雲深深的閉上了眼睛，他的眼角止不住的滑落幾滴他已經許多年沒有流過的東西，這個早已被鍛造的心如鋼鐵的刺客鼻子一陣陣的犯酸，看也看不越來越近的屠刀，只是喃喃道：“你這又是何苦呢？”

鯀衛如風掠過後，巨大的身軀久久未動，它的表面沒有絲毫的傷口，突然，那身軀轟然筆直的往前倒下，砸壞了數間民屋，它的五臟六腑早攪得粉碎分不清哪是心臟、哪是脾、哪是肺。

令人感到奇怪的是，他人雖然死了，臉上卻在笑，而且笑的如此開心。

“欠你的命，終於還了，但我知道，欠你的情，我永遠還不掉……我向自己的兄弟出手死不足惜，只願來生還能……做兄弟！”

這句說的極其費力的話傳進劉雲耳中，劉雲再也控制不住情緒，無聲梗咽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