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大爺?姚玉欣慢半拍的反應過來,她所認識的、有過節的也只有一人姓鄧,“鄧家登?”
雨淨眼中含淚,“鄧爺都是因爲你才被髮配充軍,也因著被髮配充軍纔會在操練中失了雙腿!”
時值天朝,國泰民安,並沒有戰事。鄧家登被髮配南疆去充軍,那邊疆兵營軍事演練、戰事操練,士兵受傷也是頗爲正常的事。而假如鄧家登得了四爺的特殊照顧,那傷個胳膊斷個腿的也實屬正常。
雖知道假如四爺知曉了鄧家登在她遭遇水賊一事裡,所擔任的角色,恐鄧家登得不了什麼好,但姚玉欣也是抱著任他自生自滅的態度,未再加以理會。倘若他失在兵營將士的針對裡,以他對她所做下的事,那是他罪有應得。倘若他在逆境中奮發,建功立業了,那也算他的造化和本事,姚玉欣亦不會加以干涉。
只是,先不說雨淨何爲會爲鄧家登的殘疾找她報復,單說鄧家登被髮配充軍的事情已經時隔多半年,他的現狀她都不曉得,雨淨一個比她還要閉塞的皇子府的二等丫頭又是如何曉得的?
姚玉欣蹙眉,她身子多少的還有些發熱,精神也不大好,“這麼說,你是爲了鄧護衛長才報復的我?你爲了鄧護衛長失去的雙腿便害了晴夫人肚子裡的孩子,和蘭雅的一條命?如此一損兩命,你小小年紀,好生惡毒的心腸!”
姚玉欣何樣人物?雨淨小小年紀又如何比得?
姚玉欣簡簡單單幾句話就直接戳中雨淨心裡最軟弱的地方,她之前精神已經被姚玉欣逼迫的有些激動,不再像之前那樣壁壘森森,現下又直接被姚玉欣擊中軟肋,人的精神便已經有些撐不住了。
加之她本身年紀就不大,經的事也不多,這鼓著一口氣辦下事情,卻鬧成現下這樣,一損兩命不說,真正想設計陷害的正主,卻還好好的坐在自己面前,她不免有些泄氣、亦有些後怕,人已經失了心口頂著的那口勁,軟了下來,她有些泣不成聲,悔意呈現,“我不想的……”
本就不是什麼心思歹毒之人,雨淨以往的天真、嬌憨應纔是她的真性情。姚玉欣猜著雨淨之所以犯下這事,很可能是遭人利用,迷了心智,她或許受過鄧家登得恩惠?
“我控制著麝香的量呢……那孩子原還不應失了的……”
原來雨淨家裡是販香料的,可他父親遭人坑陷,失了貨不說,人也因爲去拼搶說理,而被人打死,一命嗚呼,她母親爲此一病不起,最後也雙眼一閉,徒剩下當時年僅十歲的她。爲母看病家裡借了叔嬸家一些個銀錢,現下母親沒了,嬸孃便要拿她來抵。
一個姑娘家又能被賣到哪去?小姑娘抵死掙扎,好歹在被兩個龜公押著的路上,遇見了鄧家登。鄧家登爲人耿直,當下便掏銀錢救下了她。可他一個漢子,到底不好安置一個姑娘家,左思右想,經小姑娘同意後,便託在顧素珍處,收了她當了皇子府的一個丫頭。
原來如此。
這就是雨淨小小年紀爲何會用香料,又如何會爲鄧家登陷害於她,無非不是爲著解救之恩罷了,而這些過往,足足發生在三年前,時值秦娘子尚未進府,加之,鄧家登又是直接託在的顧素珍門下,本就不是甚光彩的事,他們自是不會到處言說,所以,恐知曉其中各中情形的,便也就只有顧素珍、鄧家登和雨淨這有限的幾個人了。
姚玉欣心裡逐漸清明,她看了一眼還在哭泣的雨淨,問道,“我都不知鄧護衛長近況,你又如何得知的?”
“百合姐姐和芍藥姐姐閒聊時,不小心被我聽到的。”雨淨擦擦臉上的眼淚,“鄧爺正值壯年,卻雙腿殘疾,以後他便是廢人一個了。他又被充軍回不了京,一輩子孤苦無依的留在南疆,沒親人沒營生……可怎麼度日?他那麼行俠仗義的人,卻最終落了個這樣的下場,都是因爲你!”
果然如此,鄧家登的近況恐是顧素珍特意讓人放出來說給雨淨知曉的。那前陣子府裡請的戲班子,什麼落難狐仙,折損自身千年修爲只爲報恩;什麼三國赤壁,周瑜黃蓋爲了贏取曹操信任而巧施苦肉計;什麼受人恩惠,忘恩負義,墮入十八層地獄的戲碼,便也都是顧素珍特意安排的吧。
先是讓雨淨得知鄧家登的近況,再請戲班子上演各種戲碼,爲的就是誘導雨淨辦下錯事。這戲班子上演的戲碼,除了誘引,連著如何陷害都面面俱到了。姚玉欣細細回憶,請戲班子進府,是在剛得知顧素珍和柳晴有孕之後的第二天,說是高興慶賀,圖個熱鬧喜慶,哪裡想到還有這層深意?一步一步,原來一切都是顧素珍一手早就策劃好了的。
“就算你爲了鄧護衛長要找我尋仇,怎得就捨得對一個還未成形的胎兒下手?”
“我只想扳倒你,我沒想害晴夫人小產的,”在雨淨得知鄧家登近況後沒多久,便在府上聽了顧素珍請來的大戲,而那個時候府上議論最多的便是皇子妃和晴夫人懷有身孕的事情,雨淨又深知用香之道,便自然而然的把主意打到了這上邊,雨淨吸吸鼻子,眼裡悔意漸深,“我留意了,太醫一月進府一次來給皇子妃和晴夫人把脈,距上次把脈已過了數日,我算著的,可著能不被旁人察覺,既能傷了晴夫人的胎,又不至於短時間便讓她滑了胎的量,加進的她的香料裡,原想著等太醫來診脈,查知晴夫人胎像不穩,再嗅出麝香,便會追查,到時候查到我,我再供出你,便什麼都了結了……那時候只要修養得宜,晴夫人的孩子不會沒的。”
“我只想拉下你,沒想害別人,你死了,我便無憾了……”
“可我沒想到她會中途跌了跤,致使原本不穩的胎一下就沒了……”
“我也沒想到蘭雅姐姐會爲了你挺身認罪……”小姑娘哭得聲音越來越大,好像都快到了崩潰的邊緣。
姚玉欣低嘆,這顧素珍隱與幕後,層層設計,也得有人能夠意會才行。果然皇子妃不能小覷,她總是借旁人之手,卻自家不擔任何風險。這真真是一個知人甚深,爲人善用,又手段高明之人。“你也算是聰明瞭,你知曉利用你最擅長的,結合府裡最近的情況,找陷害我的機會,你亦知曉從戲裡獲得你實施陷害的方法。爺的子嗣,多麼敏感、重要……苦肉計……你使了苦肉計,人們纔會輕易的信了你,纔會讓我一時失勢……不好爭辯……”
姚玉欣目光灼灼,“可你還是年紀小,人情世故知之甚少,你可知道爲何鄧護衛長會被髮配南疆充軍?他在龜公手裡救下你,免你受人欺辱,你感恩戴德。那我險些被他送進狼窩飽受欺凌,我沒要他的命,沒讓他一輩子困在牢籠裡,而是給了他自由,給了他將功贖罪的機會,你如何說?別說是他自己在南疆失了雙腿,那樣的事,就算我不給他機會,而是直接要他性命也不算爲過!”儘管鄧護衛長髮配南疆充軍,當時並不止如此,但現如今這樣的情況,姚玉欣說起話來卻彷彿就是這般一樣,如此氣勢十足,直讓小丫頭在牀上一怔愣。
姚玉欣不理會雨淨的怔愣,接著說道,“就如你說,鄧護衛長行俠仗義,他辦差也一向盡心,那爲何他和我從未謀面,他便會對我有認知上的偏頗,要那樣的置我於死地或是不堪的境地?也不過是被人利用罷了,而我亦不過是念在他稀裡糊塗被人利用的份上,沒有跟他斤斤計較!”
“南疆離京城不止千里,怎得鄧護衛長一出事,百合和芍藥就知曉了?她們知曉了,又怎得那麼巧的讓你聽到?聽雨軒和天嬌居離得並不近,你們當得差事又沒甚交集,你好好想想,你是在哪聽見她們言說的?你前腳聽見她們言說,後腳府上就請了戲班子,戲班子上演的戲碼是什麼,你從中得到什麼靈感,還需要我說嗎?”
“你呢,一個針線房的丫頭爲何會直接分到我的院子裡?”原先不覺得怎樣的事,現下一出事,便一一浮出水面,“我進府的時候,鄧護衛長已然進了監牢,若不是你和鄧護衛長有淵源,你真以爲是你辦差得力,才進得我天嬌居?一切不過是早就有人提前佈下的局而已!”
“有人在背後不出面,藉著你和鄧護衛長的過往,還有我的糾葛,便能借你的手,害了我,果然高明!你只以爲你報仇,層層設計,隱蔽非常,能夠不爲人所知,卻不知你的一切都在別人眼皮底下,一張大網早就張著,等著你鑽進去,最好再把我帶進去!”
“你精通香料,算著用量,只想害我,不想坑害他人,那怎得晴夫人就突然會和何夫人摔在一起?”
“恐前腳你置辦了麝香,後腳就有人盯上了,等差不多時日,晴夫人損了胎,便將計就計讓晴夫人與何夫人摔在一起,一箭雙鵰。你以爲你聰明,卻不知早就被人利用!你亦不過是她人手裡的一顆棋子而已!”
姚玉欣一連幾問,問問逼人,小丫頭雨淨開始呆愣愣的,後來越發清明,事情這樣講便能穿成一個圓,而她也恰恰是按例出府給姚玉欣去她開的揚州特產店取吃食時,在府上的必經之路上遇見的百合和芍藥……
本就是極聰明的人,姚玉欣看著她逐漸清明的神色,也不欲再加多說,“我想你真正需要報復的人並不是我,而應是那利用鄧護衛長和你的幕後之人。你好好想想,好自爲之吧。”
一連說了這麼多的話,姚玉欣身體本就沒好,現下更是心神俱疲,她在梅香的攙扶下,緩緩的站起。
而身後,是雨淨驚天動地的嚎啕大哭,不時還夾雜著一些個悔過的話語。
姚玉欣腳步略頓,到底還是閉了閉眼,徑直的走了出去。
可是也就是剛到門口,她就看見一襲白衣的紀威站在門外,而他那張已然收拾過又恢復清爽俊逸的臉上,有著一些凝重,並略帶哀傷。
他來了多久了?又聽見了多少?姚玉欣略一猶疑,還是步了過去,“威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