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嘆道:“阿女,你終歸還是來了……”
我竟是意外的平靜平淡,像衆多久別重逢的友人一般淡笑著招呼道:“葉燧,多年不見,你變了不少。”
蛇族不生眼瞼,那瞬也不瞬的熱切凝視便更顯噬人。他問:“你是指這身體,還是指這心?我知曉你嫌我迂腐呆板,如今變成這般模樣,我倒是覺得輕鬆的。怎麼,你不喜歡?”
“談不上喜歡,也說不上厭惡。葉燧,既然陷阱是你設下的,你就該明白我來這兒的目的。聽我一言,輪迴去吧。”
好言相勸並未換來他的理解,葉燧血紅的瞳轉向子奎,吐著信子問:“這小毛孩是誰?”
子奎冷冷道:“凡子奎,和這女人一個姓。”
雖然“這女人”仨字叫得有失體統,但葉燧巨大的蛇臉卻是愣了一愣,喃喃道:“你居然……居然在我死後改嫁他人?!”
我霎時覺得一股鮮血自丹田涌上喉頭,幾欲血濺三尺。
改你媽個頭啊改!且不說我和葉燧假成親真疏友,想如何自在便可如何自在。最令本上神神傷的是,葉燧你他母親的榆木腦袋蝙蝠眼神兒究竟是從哪兒看出我是他童養媳的?嗯?!
他母親的!我看你壓根兒一點沒變,還是那麼好騙!
子奎未給我辯解證清白的機會,存了心要把這曾經的凡人父君給氣死,小手一伸攬過我的腰擡擡下巴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你又能怎樣?”
連著三個模凌兩可又氣勢十足的問句拋出,葉燧龐大的軀幹被震得抖了抖,蛇尾激起大片大片的血花:“我不管!我不管!玄女是我的!是我的!”
言未盡雙瞳愈發鮮紅,葉燧嘶啞的聲音在地下幽閉的空間不斷迴響:“玄女!和我打一場!我若勝了,你便留下與我作伴!生生世世,不離不棄!”
迅速後退躲開他的撞擊,我勸道:“葉燧,你如今既已修成上級魑魅,就應知曉不是我對手。莫再執迷了!”語畢甩手施出道禁制制住蛇首。
子奎掐準時間敏捷地從上方躍下,右手一伸探入血池摁住蛇尾。
禁制遭到反抗自動加大威力,重重地將葉燧的蛇首壓至地面。
鮮紅欲滴的瞳仁閃動著近乎狂熱的光,上級魑魅竟生生將子奎甩了出去,纖細的身子砸進石壁竟晃得整個地面都震了震。
我心一緊,立刻飛身上前,正好迎上毫髮無傷鑽出的子奎。他甩落頭髮上的血珠白著臉道:“那血池……克仙力……小心……”
我趕緊給他輸起神力,而身後的攻擊伴著呼嘯風聲而至,打在臨時布好的防護結界上發出“轟”一聲巨響。
葉燧叫道:“玄女!玄女!你回頭看看我!看看我呀!”
我無心回答,直到子奎的臉色恢復紅潤才罷了手,轉身看著全身都被制住卻仍在拼命扭動的葉燧,一向平和的聲線頭一次帶上冷意:“你想殺了他!”
葉燧冷笑幾聲:“想殺呀!只可惜殺不了!”
隔空取來點血水細看了會兒,子奎先我得出結論:“這是集大批冤死慘死的屍體中陰氣最重最厲的血煉成的,對神級以下的非鬼族修煉者都有影響。”
聞言,葉燧低聲苦笑:“我的玄女……原來是神……我以爲,如今的距離已經近了……”
帶著子奎落了地,我踱至葉燧巨大的蛇首旁,一臉歉然:“葉燧,你我神人之別,萍水相逢做個點頭之交即可。何必扯出這些勞什子來?你可知凡人一旦和神仙有了牽扯,命數便會亂極?”說罷右手伸向額頭默唸口訣,轉眼間額間盛開的蓮花化作實體捏於手中。
這朵蓮花取自我本體的一部分,灌以萬年修爲成了把稱手的法器。蓮型法器上的花瓣閃爍不定緩慢移動,閃著佛法金光的同時亦摻著道法青光。
心念一動,金光大盛,轉瞬將血池陰氣淨化乾淨。繼而青光拂過,葉燧血紅的瞳仁漸趨清明。
子奎鬱郁地撇撇嘴:“何必還他清明,一掌劈了送入輪迴道便可以了。”
紅色的瞳仁轉了轉,葉燧的聲線終於正常:“玄女,你以爲……我是瘋了才做這些事的?”
我搖頭:“如此複雜的陣法和濃厚的陰氣,也只有你這種既聰慧又執著的人能製出來,瘋子是設不了如此嚴謹的陣局的。我只想知道,你可是……真殺了許多無辜之人。”若是那般,便是我也洗不淨他的罪。
幸而葉燧否認了:“這兒曾是刑場,我剛好買了。玄女……你就不問問,我是爲甚做得這一切?”
我凝視著手中法器,金色光芒隨著意念愈發明亮,從尾部開始淨化地上的魑魅巨蛇:“一切俱是緣,一切俱是空。到頭來三世輪迴,誰又能再記得誰?葉燧,你這世本就該安享晚年,來世還能投入人道。一切……都是我唐突了你的命數。”
葉燧輕笑:“你說,我來世還能做人麼?”
我答:“你身上戾氣過重,需得投百世牲畜蟲蟻方可磨去。屆時纔可爲人。”
“如此看來,我竟也能逍遙自在個百世。”
“……你這一世束縛確實太多。”
“呵。”葉燧低笑一聲,瞳仁變得晶亮,大約是迴光返照。他說:“子荷,我們打個賭如何?”
子奎早已不耐,陰著臉道:“子荷,這人甚是陰險,莫上了他的當!”
葉燧瞥了眼子奎,不理他自顧自道:“你可信,即便過了百世我仍會記得你。就算……就算忘了,我也能找著你,讓你只屬於我,至死都離不開我?”
我淡笑:“我信。”
就當是……永別的安慰也好。
淨化終是完成,陰物死亡總是不留屍首。活著污穢,死了倒乾淨。
出了地縫,四周已沒了黑鴉黑蛇這些異物。
夜色如墨,繁星點點,涼風習習。
我閉上眼深深吸了口氣,轉身時已滿臉笑容:“子奎,接下來想去哪兒玩?”
子奎自出了地洞便一直陰著的臉聞言終是染上淡淡笑意,蔚藍的眼珠兒映襯著漫天的星光。他走上前執起我的手道:“只有我們兩人的地方便可。”
今夜,夜色甚好!
…………………………………………………………
滄海桑田幾番輪迴,那個眸生雙瞳癡狂瘋癲的男子終是隨心所欲地踏上不勝寒之高處,更是不顧所謂倫理道德的規矩渾渾噩噩直至死去。
親手擷取知己紅顏的性命,他流著淚道:“真正懂我的只有你,雖然不愛你,但我還是不想把你讓出去。不能讓出去!”
凡人一旦與神仙扯上關係,便會亂了命數。
斗轉星移,也不知是誰亂了誰的命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