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奎心情甚好,便由著我看了一場又一場。
這戲班子頭頭甚會創(chuàng)新,不論什麼話本子都能給翻出新花樣來。我看得津津有味,更是被子奎喂得津津有味。
子奎不時遞來些鮮嫩多汁的果子,笑話我:“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我口裡嚼著零嘴反駁道:“反正你是越活越大,有本事的很。我怕甚?”
似乎是對這答案很受用,子奎笑得越發(fā)溫柔起來:“是啊,大不了我養(yǎng)你?!?
聽到這話時,我忍不住老臉一紅,囁嚅道:“我還未沒用到那番地步的?!?
約莫看了三天的戲我才悟到一件事兒——若再這般由著我的喜好玩樂,便成了爲我祝壽,而不是爲子奎慶生了。
我甚感愧疚,執(zhí)起他雙手咬著脣淚盈盈道:“是爲娘不好,竟忘了下凡是爲你慶生來的!如今再過七日便要回天庭了,你可有何想去的地方想做的事兒?爲娘都允了?!?
子奎嘴角抽了抽,手擡了又擡,終是忍不住捏起我兩頰的肉使勁往兩邊扯:“你壓根兒就是頂著爲我慶生的名頭下來閒逛的,如今過了火倒明白該找藉口了!現(xiàn)在給你兩條路,要麼跳段豔舞要麼唱支小曲兒?”
我訕訕地覆上他的手以減些力道:“不如爲娘請你吃頓大餐吧!”
子奎的表情愈發(fā)哭笑不得,覆在我雙頰上的手改拉爲揉:“究竟是你要吃還是我要吃?你還真是愛撿便宜!”
聲音不冷表情亦不臭,我欣喜道:“擇日不如撞日,爲娘現(xiàn)下便帶你去皇宮!”
若說這凡世最講究吃的是什麼地兒,定是非御膳房莫屬了。選的是最好的食材,請的是最資歷的掌勺,照的是最經(jīng)典的菜譜,使的是最繁複的工序。總而言之言而總之,既端了最好的名頭,又豈能不勾得我這等有賊心有賊膽亦有賊力的賊子心癢難耐?
眨眼間皇宮已至,正趕著老皇帝祝壽。
我望向一旁的子奎打趣道:“倒趕了個巧。與這人間帝王同時慶生,也算是個福緣?!?
子奎拿眼角看我,不冷不熱地道:“這福緣真是牽強的緊。母親,你當真不是打探好日子掐準了過來的?”
我乾笑兩聲,略心虛地挪開視線:“不愧是人極帝王,這排場真真大得很。還是趕早下去吧?!?
遂隱去身形落了地。
凡身份尊貴的人,祝壽時總會先來個令人昏昏欲睡的繁冗開場,這老皇帝亦是如此。各種繁文縟節(jié)儀彩陣仗一一上演,待夕陽西斜之時方纔罷了頭。
此時已是滿庭丹桂飄香,端著酒菜的侍女窈窕著身姿款款而來。文武百官依次入了席,十幾位或清純或妖嬈的舞姬魚貫而入開始獻舞。樂師隊換了一批,音樂由莊嚴轉(zhuǎn)爲歡快。
我拉著子奎這頭偷塊肉那頭偷杯酒,仗著凡人無所見很是得意囂張。
與我相反,子奎向來沒有多大的口腹之慾,一路上基本是老實地跟在我後頭,一臉淡然地聽著我挑剔的點評。
自古帝王慶壽往往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趁著氛圍甚好酒意微酣做些無傷大雅的糊塗事來。像是收些平時不該收的禮,賞些平時不該賞的人,壓些平時討不得便宜的人……真真是步步驚心明槍暗箭。
唔,扯遠了。無論如何,眼下我也只管喝喝酒看看舞而已。
興許是老天爺見我這幾日過得太順暢心中鬱結(jié),鬱結(jié)之下便從天上扔下個大麻煩來。
這大麻煩是個妖,還是個女妖。
彼時這條可憐巴巴的紅鯉魚被那位氣勢十足的某某王手下的道士捉了去,禁了法力五花大綁著呈到當今九五之尊面前。
道士眼裡閃過猥瑣的光,說:“這魚妖化爲人形甚美麗甚妖嬈。”
繼而再閃過道貪婪的光,說:“這魚妖有千年道行,吃了它的內(nèi)丹少則延壽百年,幸則白日飛昇。”
子奎嗤了聲不屑道:“千年時間才修個上妖,離飛昇都還差一大段距離。這些凡人也不怕妖力反噬魂飛魄散?!?
我溫顏軟語糾正道:“人家只是條普通鯉魚,承了這靈氣充沛的地頭,能修出個上妖已是不錯。莫太苛責了?!?
魚妖道行低微又被封了法,本是發(fā)現(xiàn)不了我們一神一仙的。但妖族天生便喜愛仙氣,加之我與子奎並未將周身仙氣藏得嚴實,竟憑著本能找準我倆所在方向,可憐巴巴淚眼汪汪地將我們望著。
子奎略煩躁地望了望我,似有出手之意。
本上神覺得,是時候拿出點威儀來正正形象了。
於是便靜靜等著皇帝發(fā)落。
端坐於高臺之上的老皇帝毫無猶豫地選了後者。爲人帝者,見過的美色怎會少?如今年華老去,身體漸衰,還不如多爭幾年壽命來。
道士奉命上前,柔軟拂塵一甩便堅硬如鐵,擡手像紅鯉魚腹部剖去。
不待我開口,子奎已一道仙力化作掌風將道士輕飄飄移開,飛身而上將巨大的紅鯉魚帶了出去。這一切發(fā)生的太快,以凡人的眼力只能看到道士臨動手前將將一讓,紅鯉魚已然不見。
老皇上大怒,欺君之罪頃刻下判。
君一怒,血流成河。今夜又將死去多少生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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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微微一嘆,閃身跟了出去。
出了皇宮十餘里,便見子奎如月光的銀髮扎眼地晃著,身旁立著位紅衣少女。
見我落地,少女本粘在子奎臉上的眼珠子立刻改粘在我臉上。
我細細打量一番,確是個妙齡佳人。九重天上雖多了去能將她比下的女仙,但在凡間可算個絕色了。
再打量子奎,全無救了人的欣喜,臉色黑得可媲美身上的玄色衣衫。
本上神的心,像被百來只貓爪撓著似的,好奇得心癢癢。這魚妖究竟有何本領(lǐng),竟能將子奎的臉黑成這般?
於是裝模作樣上前和顏悅色道:“小妖精,可有哪兒受了傷?我家子奎心地好,今晚上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
魚妖終回過身,重新看著子奎欣喜道:“原來恩公名子奎!”
子奎的臉更黑了些,遠超身上玄衣,恨恨將看了我一眼,彷彿怪我多嘴多事。
這廂我更疑惑了。
魚妖適時解惑,懇切地像我請求道:“這位神仙姐姐,您是恩公的姐姐吧。傾城感激恩公救命之恩,願以身相許,還望姐姐莫嫌棄,勸他一勸?!?
我身形一顫,內(nèi)心激動到無法言語。
蒼天在上,我家子奎堪堪150歲幼齡,便開了仙生的第一朵桃花?!
心中當下因無前車之鑑而無所適從起來。
子奎雖小,但若我不留情面地打壓,只怕這孩子將來會蒙上陰影,從此那開了第一苞的桃花樹就此蔫謝。
但看他這滿臉吃到蒼蠅的表情,應(yīng)當是不中意這姑娘的吧。
可若是不趁此積累點經(jīng)驗,將來被心儀的姑娘嫌棄怎辦?況且此刻不喜歡,說不得以後又會喜歡。情愛二字,總是毫無根據(jù)說來就來的……
幾番斟酌,我小心地挑揀著詞句道:“子奎,凡人的命由仙定,仙的命由天定。不論做人做仙,最忌諱的便是欠債。這位……傾城姑娘,此刻不還,以後也是該還的……”
子奎黑著臉,冷冰冰道:“我救她一命和平日下廚決定先殺哪種食材有何不同?真那麼想報答將來還我一命就是。”
名爲傾城的紅鯉魚精一臉受傷,紅著眼眶泫然欲泣。
我覺著子奎說話忒不留情面,便草草安慰:“我家子奎畢竟還小,150歲的生辰都未過完呢……”
我看這鯉魚精應(yīng)當是少年思春的年紀,一時糊塗便想以身相許。誰能保證將來時間久了還會歡喜子奎,便想推說子奎還不是風花雪月的年紀。哪知傾城是個十分之糊塗的妖,截了我話頭急急道:“你可是嫌我是隻妖,還大了你幾百歲?可我若是修了仙,這些都算不得差距了!”
子奎廣袖一甩,冷著臉道:“天庭上這麼多條件不差於我的仙娥,我何必鍾情於你?有多遠滾多遠,別讓我看著你心煩!”
傾城眼眶裡含著的淚登時撲簌簌落了下來。唔,不愧是水族精怪,水分足得很。那淚珠兒滑落的時間和弧度都好得很,再配上那張人間絕色的臉和時不時的細聲抽噎,真真是賞心悅目的。
但我看著卻分外厭煩。
我凡子荷是個不愛計較禮數(shù)的人,因著人情世故隔了層禮數(shù)便總教人猜不透。我一向懶得費勁揣度他人的心思,因此結(jié)交的人一般只分兩種。或像衍文這般怎麼猜都猜不透的,或像安亦陽這般極好猜的。至於子奎,唔,那是個意外。
活了5萬來歲,最煩心的便是這種費些腦子便能猜著心思的不大聰明的人,偏偏這種人還更不聰明地總巴上來使些小手段。
心中一陣煩悶,我同子奎道:“這皇宮也忒沒意思,還是換個地兒玩吧?!?
我和子奎的速度自是小魚妖趕不上的,轉(zhuǎn)眼便沒了影。接下來幾日倒也眼不見心爲靜,漸漸淡忘了這麼個小角色的存在。
而誰能料到,致命關(guān)頭推動那轉(zhuǎn)折的,又往往是那個小角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