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靈翎也不說話,轉(zhuǎn)頭朝身後的常懷玉點頭示意,那常懷玉當(dāng)即微笑著越衆(zhòng)而出,然後從懷中掏出了幾節(jié)類似竹竿的東西。我們這邊幾人正感覺有些迷糊,就看見常懷玉對著那堆竹竿把弄了幾下,不一會兒,那堆竹竿在她的手裡儼然就變成了一把小弓的模樣。
“幾位公子,我們就用這把小弓來比試吧!”那位常懷玉說話時,語聲顯得斯文無比。
“這應(yīng)該就是摺疊弓了吧!”我看了一眼常懷玉手裡面那把弓,立即想起從前師父曾說過,當(dāng)年沐英領(lǐng)兵攻打雲(yún)南的時候,就曾設(shè)計出一種精巧無比的摺疊弓,這弓極易攜帶,而且射程又遠,爲沐王爺掃平雲(yún)貴很是出了大力。
只看先前常懷玉把弄那把摺疊弓的樣子,我就知道她即便不是百發(fā)百中的神射手,也肯定是能弓擅射的人,和這樣的人比試射箭,不論李子如或者劉子亮誰上,這一次都必輸無疑。
常懷玉見我們這邊沒人答話,她對著身後的衆(zhòng)女笑了一笑後,當(dāng)即不顧大雨走出了小亭子,扎馬拉弓瞄準了一陣,終於向天射去了一箭。
由箭聲發(fā)出的尖銳呼嘯聲即使在大雨中也聽得清清楚楚,好一會兒,常懷玉慢慢走回到小亭子,斯文的她出奇的用了一個豪邁的動作擦了擦頭上、臉上的雨水,又笑著把弓遞到了李子如和劉子亮的身前。
劉子亮剛要伸手接弓拿箭,突然只聽見亭子外面發(fā)出“噗”的一聲沉響,一隻被雨水淋得溼透的大雁帶著先前常懷玉射出箭,重重得跌在了亭子外面的水窪處。
我見狀心中一驚,轉(zhuǎn)眼又打量了一下常懷玉,實在很是佩服這位女子的如此高明的箭術(shù)。
這種情形之下,劉子亮哪裡還敢接弓獻醜,他充其量不過是能夠擺出一個張弓的姿勢罷了,至於能不能張開弓,那又是另一種說法了。於是他搖頭苦笑了一下,也只好低聲說道:“不用比了,是小姐嬴了。”
三盤兩負,這最後的一場就算不用比,我們這一方也是輸了的,就在李子如三人都面如土灰的時候,對方五女似乎還不肯罷休,那名叫沐慧的女子手執(zhí)著一支洞簫走上前來,說道:“幾位公子,小女子爲你們吹奏一曲,還請你們指教呢!”說時,她捧簫及嘴,悠然的簫聲立即伴隨在雨聲之中響了起來。
她的確是巧慧蘭心的女子,聽著那漫天飄蕩的簫聲,我也慢慢觸摸到了她心中溝壑,她是如此的善良,如此的純潔,她的內(nèi)心深處似乎在爲什麼悲哀,那淡淡的憂傷即使是事不關(guān)己的我聽到,也情不自禁會爲她感覺到傷心……
簫聲終了,亭子裡面的所有人都聽得如癡如醉,等到終於從那可以繞樑的簫聲之中回過身來,李子如很坦誠的說了:“想不到這世間竟然還有如此的簫藝……唉,我認輸了,是小姐你嬴了!”
“那麼說公子你們這三場是以三負全敗咯?”李靈翎聽見李子如主動認輸,又笑著問了一句。
無可奈何下,李子如三人只有點頭應(yīng)是。對方五女見狀,立即一起鬨然大笑起來,那笑聲顯得那麼放肆,那麼無禮,其中所包含的嘲弄,就連好涵養(yǎng)如我也禁不住怒火中燒起來。不過這種情形下,還有什麼辦法,畢竟我們是輸了,這一遭也只能忍氣吞聲了。
李靈翎等人笑罷,見外面的雨勢漸小,便一起朝著亭子外面走去,大概是想要冒雨回書院中去。臨行時候,那先前吹xiao的沐慧突然轉(zhuǎn)頭冷冷的對我們說道:“以後你們就別以才子自居了,今日倒是讓你們聽了一回我吹的簫。”
看見沐慧等人就要走遠,我心中不斷迴盪著沐慧先前的話兒,心中在那一刻只是想道:“枉我還以爲你是善良純潔的人,竟然說出這般刻薄的話兒……”
“你們給我站住!”我終於忍不住朝那五女大喝了一聲,同時我極快的繞到她們的面前,在她們驚詫的眼光之中,我沉聲道:“別以爲處心積慮的弄這些什麼比試出來,就能說明別人不如你們,這天下間的才子能人多的是,嘿,即便是我不見得就會輸給你們。你們可敢和我再比一場?”
“你?你們都輸了,還比什麼?”衆(zhòng)女聽了我話兒後先是一愕,隨即又是一陣鬨然大笑,奚落的看著我說道。
我心中惱怒,因爲真氣運轉(zhuǎn)之下,臉上氣態(tài)渙然一變,只是默不作聲的冷冷望著她們。大概也被我的氣勢鎮(zhèn)住,她們笑了一會兒後,終於也停下了來,眼中都帶著些詫然的望著我。
我轉(zhuǎn)眼向著李靈翎望去,不動聲色道:“你先前那道算題的題解是六錢,四分錢之三,對麼?這種算題有什麼了不起的,我來問你,假設(shè)有山位於一株樹木的西面,不知道山有多高,而樹木距離山有五十三裡,樹木高九丈五尺。人站在樹木的東面三裡,可以看見樹木和山峰的頂端斜平,人如果目高七尺,那這座山究竟有多高呢?”
聽到我的算題,李靈翎臉色頓時一變,想了好一會兒也說不出話兒來。見她這種模樣,我暗覺痛快的嘿然一笑,道:“山高是一百六十四丈九尺六寸,至於怎生算出來的,諒你就算聽了也一時三刻不能明白,自己想去吧!”
奚落了貌似衆(zhòng)女首領(lǐng)的李靈翎,我又把手向那常懷玉一伸,說道:“把弓箭拿來!”
常懷玉驚疑不定的把弓箭交到我的手裡,我隨意朝天上一看,當(dāng)即也不用扎弓馬之類的,張弓就朝天射上一箭,然後當(dāng)我把弓放回到常懷玉的手上時,又一隻倒黴的大雁跌到了地上來,屍身上分明插著我射出去的箭。
古人常說知音難求,說起來經(jīng)過先前聽了沐慧的簫聲,我也算得上她的半個知音了,可是想不到剛纔她的表現(xiàn)卻是音不由心,著實是讓我氣惱得很,感覺就像是被自己的朋友出賣了一般,所以我不作聲的從她的手裡面拿過那隻簫之後,我在她的驚訝眼光下面,也捧簫及嘴,全神貫注的吹奏了起來。
我所選的和沐慧是同一首曲子,只是因爲我身懷內(nèi)力,吹奏曲子的時候,一經(jīng)我把內(nèi)力暗運其中,那洞簫發(fā)出的聲音立即變得更加清越,更加透人心絃。衆(zhòng)女癡癡的聽著我的樂曲,臉上都現(xiàn)出了一絲的迷茫,不知道爲什麼,我突然覺得,這一刻我彷佛能夠通過簫聲控制住她們的情感,這種奇妙的感覺,讓我知道我在月垠缺上的修爲肯定又有了很大的提高。經(jīng)過前一段爲李子如療傷消耗殆盡,我的內(nèi)力不僅是恢復(fù)了,反而藉此有了很大的增強,這其中的禍福間的變化,真是超出我的預(yù)想。
一曲終罷,我傲然的把洞簫塞回給那仍自有些癡迷的沐慧,然後一聲不吭的走到亭子那邊,招呼同樣驚詫的望著我的李子如三人走人,纔剛走了沒多遠,身後面的衆(zhòng)女終於回過了神來,李靈翎突然大聲朝著我們這邊問道:“你,你再說一次,你叫什麼名字?”
聽到這樣的話兒,我真是既好笑,又好氣,之前李子如明明已經(jīng)報過我的名字了,想不到她竟然一點也不放在心上,這種失禮的態(tài)度真是讓人不爽之極。不過這種時候她既然問起來,我如果不答反倒顯得小氣了,所以便挪揄了一句道:“想不到小姐這麼沒有記性,先前若是比這一項,我們豈不是又嬴了一場?請小姐這回記住了,我姓朱名十七,朱十七就是我了。”說完,我頭也不回的走了。
在我臨走的時候,我依稀聽見那李靈翎喃喃自語道:“原來他就是江浙的解元朱十七,原來他就是……”
這一件山中發(fā)生的小事兒就這麼過去,我雖然沒覺得是一件什麼樣的事兒,但是從那以後,李子如三人對我的態(tài)度全然改變了。他們也許是真的開始佩服我胸中的才學(xué),畢竟能夠讓傲氣的他們佩服是不容易的,所以和我說話的時候他們顯得更親熱了許多,隱隱間和我在一起的時候,也都是以我爲首的時候居多。
因爲應(yīng)天書院的學(xué)子大都住在書院內(nèi)的專門當(dāng)作住處的院子裡,所以我也不例外的和李子如、劉子亮、還有趙雲(yún)杉四人住在同一個院中。這日他們?nèi)硕记『糜惺鲁鋈ィ艺龖醒笱蟮牧嘀緯诳帐幨幍奈葑友e看,突然就聽見院子外有一陣輕微的腳步聲傳來,似乎有什麼人已經(jīng)進到了我們的院子裡來。
我聽那腳步聲似乎有些耳生,並不像是李子如等人的任何一個,於是就放下手中的書,走到院子裡去查看查看。誰知道才走出房門,就看見那日在山間偶遇的李靈翎正有些驚慌的站在了我們的院子當(dāng)中,她看見我後,臉上先是露出一絲喜色,隨即又微微一紅,不知爲何也不說話兒。
我心中一奇,暗想:“莫非她那天輸了不忿,今天又想來找茬兒?”想時,當(dāng)下試探著問道:“李小姐,你……你到這兒來做什麼?”
“我……我……”李靈翎朝我看了一眼,似乎終於壓下了心中的羞然,鼓起勇氣道:“我來找你自然有事啊!”
“什麼事兒?”我被她的“兇悍”嚇得有些“畏縮”起來,“你……李小姐有什麼事情說就是了。”
李靈翎似是害怕被人聽見她的話兒,一邊朝四下打量了幾眼,一邊說道:“其實……其實也沒什麼事兒,就是上回你說的那道……那道算題,我想來問問是怎麼算出來的。”
我微微一愕,然後回過神來,打量了一眼李靈翎臉上的神情來判斷她話兒中的真僞,因爲實在不敢相信她竟然爲了這麼一道算題,而不惜上門來向我這個“仇家”不恥下問。我思索一陣後,徑自把那道勾股算術(shù)的解法說了出來:“把樹木的高度減去人目的七尺高度,然後用剩下來的數(shù)乘五十三裡,按照算經(jīng)所說,實如法而一,以人離開樹木的三裡爲法,所得到加上樹木的高度就是山的高度了。”
我的這番講解雖然已經(jīng)算是詳盡,但是一時間那李靈翎也沒能立即就領(lǐng)會過來,要知這勾股中的算術(shù)變化多端,一時三刻要想講清實在是奢望,所以我就招手讓仍苦惱於我的話兒的李靈翎隨我進房,我在桌子提起紙和筆就一邊畫圖作解,一邊演說起來。
李靈翎看來也是對算術(shù)一道極有天份的人,經(jīng)過我這一番圖文並茂的解說之後,她終於算是明白了過來,臉上露出了恍然的笑容道:“原來如此,還害得我好幾日睡不著覺呢!”
“她還真是此道的癡兒呢!”雖然那日見識過她的張揚,但是事過境遷後,我也不是小氣的人,因此也並沒有記恨或者什麼的,反而這時候見她爲了一道算題認真到了這個地步,心裡面對她不覺間也有了些好感起來。
“你怎的懂得這些算術(shù)?”李靈翎趁著我沉思的時候,帶些異樣的向我打量了許久,又問道。
“我?”我不知所措的摸了摸頭,應(yīng)道:“我自小喜歡看書,尤其這些亂七八糟的書最是看得入味,所以也就略微懂得一些算術(shù)了。”
其實我說的並不是謊言,因爲這天下間大部分的人認爲只有讀好了聖賢書的人,纔算得上讀書人,反倒是這些算經(jīng)一類只不過是旁類小道罷了,而我因爲是王子出身,所以獲得了另一個能夠自由發(fā)揮的空間,可以隨意的看自己想要的書,隨意學(xué)我想學(xué)的東西,畢竟我的出身已經(jīng)讓我和科舉不會有什麼緣分了。可是這世間啊,有些事情就是無心插柳柳成蔭的,算術(shù)、禮樂、騎射之類雖然不能讓人修身明理、治國平天下,但是卻極能夠讓人的腦子活起來,讀起聖賢書也就更能夠觸類旁通,因此我學(xué)東西比其他人更快許多就有著一定的因由了。
似乎和我想得不謀而合,李靈翎搖了搖頭,道:“這些纔不是亂七八糟的書呢,我爹說,算術(shù)一道博大精深,並不是常人能夠?qū)W得到的,只有心智敏慧的人才能學(xué)得懂。”說話的時候,她的眼神中漸漸透出了些敬佩來,目光正是對著我的。
“怎……怎麼?”我有些狼狽了,暗叫:“好像我們還沒有熟落到這種地步吧?”
“李小姐,這麼說來,令尊還真是讓人敬佩的人啊!”我想了想李靈翎的話兒,不禁對她的父親感到好奇起來,“未請教令尊的高姓大名。”
李靈翎微微一笑,得意洋洋的說道:“我爹的名諱擅長,怎樣,知道他是誰了麼?”
“李擅長?”我失聲叫了出來,真的一點兒也想不到她竟然就是李擅長的女兒。突然之間,我終於明白到李靈翎爲何會對算術(shù)一道如此感興趣了,或許應(yīng)該算是“有其父就有其女”使然吧,要知道李擅長當(dāng)年和皇祖父就是同鄉(xiāng),他打自一開始就追隨在皇祖父身邊,跟著皇祖父打下了這個朗朗的天下。李擅長在皇祖父手下所作的就一直是管家一般的事兒,當(dāng)年皇祖父率領(lǐng)的義軍中所用度的油鹽柴米,無一經(jīng)過他的手聚散的,如果說他不是算術(shù)理財?shù)囊话押檬值脑挘翘煜麻g就更沒有懂得理財?shù)娜肆恕?
李靈翎似是很高興我露出這種驚詫的神情,笑道:“雖然你的算術(shù)已經(jīng)是很厲害的了,可是要是和我爹相比起來,那就差得太遠了。”言語間,她竟然去掉了“公子”的稱謂,直接以“你”來稱呼我了。
“這個還用你說?”我沒好氣的笑了笑,連忙也謙虛道:“我怎麼能夠和令尊相比,小姐真是擡舉了。”
李靈翎露出一個充滿了小女兒家風(fēng)情的笑容,顯得心情大好,接著她又毫不客氣的問了我?guī)讉€算術(shù)上的問題,一副和我是相識多年的好友一般的模樣。面對著這種情形,我也只好老老實實的向她解說起來,兩人就這麼一個問,一個答,不知不覺的就到了即將入夜的傍晚時候。
正當(dāng)李靈翎還有些聽得意猶未盡,要再向我發(fā)文的時候,我突然聽見外面?zhèn)鬟M來了李子如的聲音:“十七啊,快出來,今天大哥給你帶了好吃的板鴨,快些出來。”
我和李子如這一段簡直就親如親生兄弟一樣,聽到他的話兒我當(dāng)下就想回聲應(yīng)他,可是眼角瞥見身旁的李靈翎,突地就是一窒,竟然有些發(fā)傻的看著這正身處我房中的妙齡女子,也不敢出聲了。
李靈翎心思靈巧,看見我這般模樣,大概是很快就想到我心裡面的顧忌,臉上微微一紅,當(dāng)下稍顯有些慌張的站起了身來,說道:“我……我今天還是先回去了!”
這種氣氛實在有些尷尬,全部不想之前的如魚得水,我連忙也站起身來道:“那我送送小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