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5年2月,鄭州東。
國務院大樓前面,一輛小汽車穩穩的停在車棚裡。1933年,希特勒當上了德國總理,他對全體德國人民許諾,每家每戶都能吃得起牛排,開得起汽車。作爲希特勒的哲學“文友”,名謙對這個許諾非常贊同,中國人是不怎麼吃牛排的,但開得起小汽車無疑是一個重量級的夢想。勞動黨爲此提出了奮鬥目標,在第二個五年計劃(還沒開始)之後,讓中國的農民公社都開得起小汽車。
這種廉價汽車對德國人來說是很難設計的,因爲德國人比較機械控,希特勒1933年上臺,而他看中的廠商們現在還沒拿出設計方案,倒是勞動黨對這個很感興趣,引進了這項民用技術,開發出自己的經濟適用車。這貨的人機功效比柳州汽車廠的皮卡還要惡劣,簡直就是四個輪子加木凳的結構,那層劣質的土布座椅,有比沒有還糟。這種汽車最先是想提供給外國在華工作的技術人員,但是工程師們表示,寧可騎自行車,也決不開這種破爛。
鄧希賢沒有條件嫌棄,他只能坐這種車來彙報工作。
沿著階梯向上,熟悉的面孔一張接一張的出現,只是臉色都不太好。鄧希賢知道,石家莊打得很不好,49師遭到了重大損失,如果按照美國人的標準,損失70%,丟失全部重裝備,已經算是被殲滅了,只是沒有拿上桌面說而已。
見到衛兵,遞上證件,確認來人身份之後,他就可以到秘書室等候了。
“謝謝陳秘書。”鄧希賢接過茶水,抿了一口。
“書記還在寫檢討書,恐怕您要多等一會兒。”
“怎麼?孫女士……”
“這次不是了,是石家莊戰役失敗的檢討書。”
鄧希賢差點把茶水噴出來:“不會吧,計劃是總參做的,宋哲元葉劍英執行的,書記做什麼檢討?”
“書記說,戰役計劃是軍委同意的,他也有簽字,由他承擔全部責任。”
鄧希賢喝了一口茶,名謙這麼做,明顯是在保護徐向前,在人民軍裡,能得到名謙如此堅定信任的,除了他還真找不出第二個,張貫一這種跟名謙一起扛槍創業的將領也沒有。也許真的是因爲徐是一個職業軍人,除了軍事之外,從不問窗外之事。
鄧希賢有些不高興:“真是亂彈琴!黨員就該實事求是,黨總書記帶頭扯謊,這還了得?我去跟書記說!”
“哎哎哎!你幹什麼?!”
正在陳秘書想要攔阻的時候,裡面突然傳出名謙的聲音:“讓他進來吧。”
鄧希賢甩開陳秘書,大步流星的走進房間。
名謙的辦公室換過很多,風格卻從未變過,一桌一椅一書櫃而已,不同的只是書櫃越來越大。爲了節省時間,來談話的人只能站著,名謙去別人的辦公室也是這樣,這個潛規則有效保證了勞動黨的辦事效率,因爲如果你廢話太多,那就只能站到天荒地老。
名謙對著他微笑致意,站起來握了個手。“你的話是對的,我的檢討要重寫。”
鄧希賢搖頭道:“書記,這明明就是徐向前失算,宋哲元無能,韓馥榘拆臺,跟軍委一點關係都沒有,我反對您這種不顧事實,袒護某些同志的做法。”
名謙笑笑,鄧希賢畢竟還是太年輕。“軍委任命總參謀長,就負有領導責任,如果一句計劃不是我做的,就可以推個乾淨,以後上行下效,如何了得?!至於宋哲元和韓馥榘,自有軍事法庭處理。”
“不!我的意思是,這是集體責任,不能由您一個人做檢討!”
“如果組織需要,我想該作檢討的同志都會做檢討。對了,你跟德國人談得怎麼樣?”
鄧希賢鬱悶少平:“其實談何不談一個樣,小鬍子自己都沒錢擴軍,哪來的銀子買日本國債去。”
“意大利呢?”
“倒是想籤點反共條約,不過據我瞭解,他們也很窮不大可能認購。”
名謙的心情稍微好了一點,如果日本人的戰爭債券沒人買,戰爭就無法繼續下去。“看來只要美國人不買賬,日本人的日子好不了。”
鄧希賢有點憂心:“這正是我最擔心的,美國人不停的向日本出售廢鋼鐵,還有工業原料,有資本家去認購日本債券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對!”名謙點點頭,“借一屁股債,完事直接宣戰賴掉,法西斯政權的思維方式果然別無二致。”
“所以,我建議中央派出一個遊說團,前往美國巡迴演講,揭露日本的戰爭罪行,爭取國際輿論同情。”
名謙伸出一根手指頭,咧嘴大笑:“你小子有腦子,沒錯!前段時間不是剛剛收集了很多日軍暴行的資料嗎,全部捅出去!讓世界也知道知道日本畜生長什麼樣!”
“還有一件事,小鬍子希望從我們這裡訂購坦克。”
名謙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訂購坦克?“小鬍子能看得上我們的坦克?你逗我?”
“聽說是曼施坦因上校建議的,德國軍方希望送去幾輛三號坦克做測試。”
名謙站了起來,揹著手踱步。“你對經濟比較瞭解,這樣吧,賣可以,換點好東西回來。時間不早了,我要去作檢討,再見。”
名謙拿起文件,正要離去,陳秘書卻又來敲門。“書記,童教授說有十萬火急的事情。”
“什麼事?”
“他說劉汝明將軍可能不行了,還要前線立即做防疫準備。”
“請他進來。”
童村,微生物學家,自從勞動黨進口了工業過濾系統和恆溫空調系統之後,他就在實驗室從事抗菌素的研究。今天他來是要科普一種抗菌素都無法殺死的病菌——炭疽。日本挺進隊遞給衛兵的那箱衣服裡隱藏著炭疽菌,如果不動這些衣物,可能也就是手足感染,尚不致命,但是那個衛兵把衣服拿了起來,揚起的炭疽菌讓指揮部附近的十幾人全部感染,劉汝明當時在外面,癥狀較輕,這才活到現在。
名謙看完報告,一言不發。不用說,這種細菌一定是731部隊的傑作,如果日本飛機搭載炭疽菌在鄭州上空飛一圈,恐怕上百年鄭州都沒法住人。
“陳秘書,你帶童教授去衛生部,安排防疫工作,我想日本人用了炭疽,下次一定會用更卑劣的手段。”
名謙的表情看起來非常平靜,好像沒事發生一樣。鄧希賢知道,名謙這個人,越是憤怒就越是平靜,平時反倒是個愛開玩笑的人。“先讓張克俠暫代29路軍軍長,讓張自忠接管143師,退回邢臺的29路軍殘部以人民軍的標準進行甄別整編。戰死將領和士兵按烈士標準撫卹,至於宋哲元和馮治安……起訴他們。”
“起訴?”
“對,不起訴爭議更大,如果沈鈞儒判他們無罪,那是國法,與政治無關。如果有罪,我會向中央建議特赦。”名謙低頭看了看剪下的報紙,宋哲元已經光禿禿的頭頂,那雙有些悔恨的眼睛,喃喃的說了句,“大節不虧,情由可憐。”
一路退走的29陸軍此時已經是義憤難平,士兵們紛紛譁變,軍官更是集體放棄了他。宋哲元明哲保身,結果還是沒能保住自己的軍隊,不僅如此,他還等來了內務人民委員會,被送上了法庭。
勞動黨沒有把他送上軍事法庭已經非常客氣了,僅就平津和談這一條,契卡就有足夠的證據判處他終身監禁,其中包括被他坑得差點回不來的張自忠。
陳嘉庚比較憤青,但他有一句話不假,“敵未出我國土言和者爲漢奸!”從這個意義上說,宋哲元的罪過可是不小,即便漢奸的帽子有點冤,瀆職的罪名也是少不了的。根據勞動黨已經頒佈的法律,宋哲元如果玩忽職守罪成立,應該被判3年,參與謀劃的將領幾乎人人逃不過牢獄之災——除了躺在病牀上的劉汝明。
對於內務人民委員會起訴的內容,宋哲元幾無異議,只是強調了他當時所處的險惡環境和不得已的心態,至於張自忠的遭遇,他也表示懺悔。整個審理過程相當流暢,沈鈞儒宣讀判決之後,緊接著就宣讀了孫璇簽署的特赦令,29路軍將領在盧溝橋事變中,守住大義,沒有屈從日本人,念及29路軍在長城、熱河抗戰中的功績,以及在平漢路北段作戰中的犧牲精神,謂其大節不虧,情由可憐,特赦其在平津作戰中妥協及瀆職罪行。
宋哲元聽完,潸然淚下。
另外一個人聽完,心裡的石頭放下了。這個人正是丟了山東的韓復榘,他帶頭逃跑,把整個山東送給了日本人,第10軍企圖反擊,卻被青島登陸的日軍擋在魯南,久戰無功。韓復榘撤下來以後,開入河南,馬上就被機動兵團給圍住了,周圍都是虎視眈眈的人民軍士兵,讓他惶惶不可終日。山東人急公好義,本來就受了一肚子不抵抗的鳥氣,勞動黨的政工人員一做工作,士兵們馬上譁變,韓復榘幾乎失去了對部隊的控制。
走投無路之下,宋哲元被特赦的消息傳到他耳朵裡,韓復榘突然好像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既然宋哲元丟失華北都沒有問罪,自己不過丟了個山東,應該不會差到哪去。看著報紙上對宋哲元聲淚俱下向國人賠罪的照片,大部分國人都對他表示理解,不再追究。韓復榘好好練了幾天哭功,又覈對好那張集體簽署的命令,覺得提倡行政不干預司法的名謙不會把自己怎麼樣。
你別說,韓復榘的表演天分還真不錯。
在被告席上,韓復榘聲淚俱下,一把鼻涕一把淚,控訴日本人是多麼的兇殘,士兵們是怎樣的不想抵抗,將領們是怎麼苦口婆心勸他撤退。如果不是在嚴肅的法庭上,可能很多人已經笑出來了,韓復榘是民國時期最搞笑的軍閥,當然他自己可能並不覺得自己有什麼搞笑的地方。
曾幾何時,韓復榘坐著大堂,審問兩個小賊,一個偷牛,一個偷雞,結果偷牛的無罪釋放,偷雞的被判。
偷雞的不服,大呼冤枉,明明是牛更值錢,憑什麼偷牛沒事,偷雞的有罪!
韓復榘卻對他大罵道:你他孃的,牛不會反抗,雞又叫喚又撲愣你都敢偷,還說你沒有罪?
偷雞賊當場被韓復榘說得口瞪目呆,當場傻逼。
要說韓復榘也挺有哲學修養的,不知道強姦罪是不是按戴不戴套來判決。不過他判案經驗豐富,被判經驗就不怎麼夠了,一番梨花帶雨之後……他拿出了最關鍵的證據,山東軍將領集體簽署的撤退命令原件。
內務人民委員會的同志立即拍照留證,韓復榘還挺洋洋得意的,告訴法庭,這是將領們的集體決定,大家一起集體負責。
沈鈞儒也不含糊,傳喚簽了名的將領們到庭確認。
中國有句古話,叫做法不責衆,所有人都逃跑的時候,你就無法執行逃兵槍斃的命令,因爲你不可能槍斃所有人。這種封建社會的殘餘經驗一直在中國人的腦子裡,只要有一定的羣體性,就有人敢踐踏法律,大家跑就可以無視紀律,韓復榘拿著這張羣體簽署的命令,口出狂言。
“丟失國土,是有罪過,但每個人都在丟,難不成吳得中還能把拿槍的都辦了?”
這個問題在歷朝歷代都是難題。
韓復榘和他手下的將領看著沈鈞儒的表情,笑了,不痛不癢給個罪名,然後孫璇再來個特赦令,大家一起回去該幹嘛幹嘛。
怎麼?你吳名謙總不能把我們都殺了吧。
對於這個問題,名謙思考了幾秒鐘,在他那機械化的腦子裡,既然都符合標準,那……就都殺了吧。
正是所謂希望越大,失望越大,站在法庭上笑場的韓復榘突聞噩耗,當即暈倒在地,經潑涼水搶救成功後,雖然神智恢復了清醒,卻留下了後遺癥——不停打哆嗦,臉上肌肉抽搐,一直保持著笑容。
這就是所謂的想哭哭不出來的感覺吧。
韓復榘這份集體負責的命令,最終確實起到了集體負責的作用,本來還要一個一個去搜集證據,做筆錄,錄音,現在可好,全部都是現成的,照方抓人,一抓一個準。從他這個山東省主席往下,整個山東軍界上層,從軍長到師長,一個不剩,統統以臨陣脫逃罪判處死刑。
還有一個倒黴蛋也是西北軍系統的,就是那個穿上便裝逃跑被葉劍英抓住的鄭大章,孫璇特赦他平津議和的罪行,最後卻又領了一個臨陣脫逃,跟韓復榘一起上刑場。
韓復榘那張臉至死還保持著笑容,帶著他的手下含笑而終,用一種搞笑的方式結束了他搞笑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