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2|功德
十年前，還在龍門鏡的時候，莫長生曾經和莫長憂約定，待莫長憂歸家一年後回來，二人悄悄地見上一面，然後再商量莫長憂是否要回逍遙宗。
九年前，莫長生很認真地在等著莫長憂回來和他見面，可是莫長憂卻沒有回去。
莫長憂歸家之後，莫老爹和莫老孃白髮蒼蒼，終於又見到了那個當初年少帶著些許莽撞的長子，憤怒地二老怒打了莫長憂一頓，結果卻還是哭著將人迎進了家門。
莫長憂回到家後，沒有在家停留太長時間。
尤其是在聽說了莫長生之前回家時，建立長生堂和無憂書院的事情之後，在家中就更呆不住了。
莫小三此時已經娶了九王爺家的小郡主，頂著駿馬爺的名頭，帶著小郡主在全國遊走，既是遊覽大好山河之意，又意在完成他家二哥曾經想要做的事情——將收容十六歲以下和六十歲以上無家可歸之人的善堂、教授普通男女識字知禮的學堂在他走過的地方，一一建了起來。
莫小三還記得莫長生所說，善堂不能只依靠莫家捐助，要和莫家商鋪相互依存。善堂中只免費教人簡單的識字知禮，可若想要學習生存技能，譬如刺繡，譬如木工，譬如其他，則要和莫家商鋪簽訂五年協議，承諾在莫家商鋪做滿五年工，方可學習。至於學堂，因普通百姓會覺識字無用，即便有了機會，也只肯讓家中男子去讀書識字，女子則無才便是德。因此學堂在幾十年之內，都是免除束脩的。
不過，莫家商鋪講究誠信，本就賺錢。莫小三更是走到哪裡，就把莫家商鋪開到哪裡，善堂和學堂建到哪裡，因此這筆花費莫家完全負擔得起，又有莫小三雖然放棄出仕，莫小四卻後來居上，在朝爲官，全力支持這件事，因此莫家人就一直堅持在做，沒有被打壓下去。
莫長憂歸家不久，莫小三就帶著自己的兒子閨女，跑來見莫長憂，並說出當年莫長生說過的要把無憂書院留給莫長憂來建的事情。
莫長憂比莫長生在宗門待得時間更久，所看過的宗門玉簡更多，因此莫長生只猜測到皮毛的“功德”一事，莫長憂心中卻很清楚，這是大大的好事——他所謂的好，不只是對五靈大陸的凡人，而是對做這件事的人。
甚至若整個五靈大陸的凡人界，都遍佈著長生堂和莫家書院，初初提出這個建議的莫長生，努力在將這個建議施行的莫家人，將來都會受益匪淺。
試想，若五靈大陸凡人界的百分之一、幾十分之一的人，都受過莫長生的恩惠，那麼縱然天道想要爲難莫長生，那樣的功德之下，怕也要細細掂量幾分罷。
莫長憂思及莫小三和莫小四都是普通人，一生只有不到百年的壽命，二人百年之間，只要將自己國家內的長生堂和莫氏書院辦好，照看好，找好接替他們照看這些人，功德便已然足夠。
莫長憂找到莫老爹和莫老孃，細細將其中的事情告知二老，二老便和他一道，一起去其他的凡人國家，找到合適的人，然後再建長生堂和書院。
這其中的花費，莫長憂直接捏碎了傳訊符，讓莫長生給他遠遠的送了過來，而那些凡人國家裡願意與他合作的人，在聽到不需他們花費一分一文錢，只需要他們認真打理和照看，還能平白擔了好名聲的時候，俱都同意下來。
只是莫長憂終究不太信得過那些人，具體打理和管理長生堂和書院的，都是曾經受莫家恩惠，從長生堂裡走出來的人。
莫長憂在凡人界剩下的時間裡，便是到處尋找合適的人選，一面在經過的地方建造長生堂和書院，一面帶著年近八十的老父老母，遊覽山水美景。因莫老爹和莫老孃吃過不少強身健體的丹藥，身子骨比一般人強悍，又有莫長憂這個不是普通人的兒子在身邊，一邊看著兒子做善事，一邊品嚐了其他地方的美食美景，倒也心中滿足。
莫長憂終究不能在凡人界待太久，一年之後，便只能拜別家人，返回了修真界。
好在他在凡人界安排下的人，因知曉了他和莫長生的修爲和身份，俱都老實的很，絲毫不敢起甚麼歹心。而那些眼饞這些好名聲的人，在聽到了長生堂和書院背後的“靠山”後，也只能老老實實地自己白手起家，模仿著這二者建善堂和書院，壓根不敢去打長生堂和書院的主意。
而莫長憂回到修真界後，便有逍遙宗送來的兩位化神修士“隨身保護”，莫長憂立刻覺得不去見自家弟弟，轉過身，就開始在修真界的凡人住處，一一建立長生堂和書院。
十年時間，莫長憂甚至不記得自己建了多少長生堂和書院。
莫長生也不記得，自己到底少了多少金銀珠寶和靈石。
十年前，莫長憂在莫長生印象裡，雖溫潤如玉，風度翩翩，可眉心總有一股憂鬱作祟。
可是十年後，莫長生再次見到莫長憂，卻發現莫長憂一身白衣，依舊溫潤如玉，可眉眼間卻沒了憂鬱，反而多了一種暖意。
莫長生一怔，喜道：“看來兄長這十年，著實過得歡喜。”
莫長憂笑瞇瞇的道：“還要多虧了長生不間斷地給爲兄送金銀和靈石。”
莫長生想到自己被搬空了一個儲物戒的事實，亦笑了起來，忙忙將莫長憂迎了進來，並令裴十九郎將跟著莫長憂身邊的青巖和璞陽子，還要那兩個逍遙宗的化神修士，統統安置好。
青巖和璞陽子自是同意，而逍遙宗的兩個化神修士卻桀驁道：“莫掌門好意，然吾等受宗門所託，要隨身護衛莫大師，絕不可輕易離開半步。”
莫長生腳步微微一頓，瞇著眼睛看了那兩名化神修士一眼。
兩名化神修士身子瞬間一寒。
可是想到宗門所託，愣是挺直了身子不肯後退半步。
莫長生笑著嘆氣：“這樣啊，那……”
不等他說罷，兩名化神修士突覺一股危險氣息，細細看去，竟是兩條和他們修爲差不多的妖蛇正冷冷得瞅著他們。
莫長生看了那兩條妖蛇一眼，嘴脣微動，兩條妖蛇豎瞳登時又亮了幾分，“嘶嘶”叫著，就朝那兩名化神修士襲去！
二人和二蛇修爲相似，原本應當打個旗鼓相當，奈何二蛇皆有毒性，兩名化神修士苦於不想被咬，因此只能苦苦支撐。
其中一人見打不過，又無人肯幫忙，直接諷刺道：“莫掌門好本事，竟如此放任本門妖蛇欺壓外門弟子！就是不知，若四宗九門知道了此事，是否會打上門來，問個究竟！”
另一人也道：“師兄休要多說！這長生門不但把人當成弟子，還把那些妖獸和人相提並論，亦當成長生門弟子，還要登記造冊發銘牌，這樣的宗門掌門，哪裡會講道理？你與他說再多，他也聽不懂！”
先頭說話那人面色一變，就聽莫長生嘆氣道：“並非本宗不願幫爾等，著實是這些妖蛇，尚且還不是長生門弟子，本宗……也著實支使不了它們。也罷也罷，看在爾等是家兄同門的面子上，本宗便向那些妖蛇討個情，讓它們莫要將爾等折騰壞了，只點到爲止便好。”
說罷，莫長生轉過身，面無表情地看著突然冒出來的數百條妖蛇，道：“本宗已知爾等心意，爾等可願與他們一一對打，點到爲止？”
衆妖蛇齊齊點頭，露出細細地蛇信，雀躍地看向那兩名化神修士。
兩名化神修士看著那數百條開啓靈智的妖蛇臉都黑了，正想攔住莫長生，卻直接被妖蛇一尾巴甩到了臉上，半張臉都腫了起來，莫說是上前去攔，就是想要張嘴說話去攔，壓根都張不開嘴。
莫長生瞥了他們一眼，拉著莫長憂便走了。
莫長憂倒是對那些妖蛇頗有興趣，問道：“門派裡那些開啓靈智的妖蛇，都是慕生帶來的？長生怎麼還沒把他們收爲弟子？”
這下換成莫長生臉色一黑了。
長生門的確不拘一格，無論是誰，只要無門無派，能通過長生門的測試，便可以被收爲弟子。這十年來，長生門掌門道侶是一條妖蛇的消息，也長了翅膀似的傳到了修真界的各個角落。
因此衆多開啓靈智的妖獸和妖修聽到後，俱都跑了過來，想要看看這個長生門究竟是什麼地方，這個掌門到底是甚麼人，怎會這樣大喇喇得將道侶是妖蛇的消息公開？
結果一看之下，都被長生門有化形丹的消息吸引，俱要投在門下。
其中跑來最多，最想要投奔長生門掌門……的道侶的，就屬那些妖蛇。
妖蛇雖開啓靈智，但一直生長在山林，心思相對人類來說要簡單得多，他們覺得只要討好了這位掌門的枕邊蛇，身爲和枕邊蛇同類的他們，那位掌門單單看著他們的獸形，就該同意讓他們進門了吧！
奈何莫長生這些年修爲和性子都變了些，唯一沒變的就是討厭蛇這件事。先前只是幾條妖蛇或是十幾條妖蛇前來投奔，莫長生咬著牙便忍了，任由蛟龍大人帶著他們來他面前“走後門”，可是這一次，直接是三四百條妖蛇跑了過來，被蛟龍大人帶著走後門，直接一堆蛇先跑過來見他這個掌門……莫長生哪裡還忍得了？
不是枕邊蛇走後門這件事忍不了，而是莫長生忍受不了這樣三四百條蛇在他眼前礙眼這件事！
三四百條吐著蛇信的蛇……
莫長生只看一眼，就覺身上滿是雞皮疙瘩，腦中立時浮現出“蛇窟”二字，因此不顧枕邊蛇的想法，扭頭就走，直到莫長憂來，纔算是肯定了這三四百條蛇有機會進入門派的事情。
當然，若是蛟龍大人沒有“走後門”的想法的話，這三四百條妖蛇憑著長生門的門規，通過了測試的話，大概早就成了長生門的弟子了。
只是聽莫長憂提及這等事情，莫長生面色扭曲了一瞬，便恢復了平日模樣，一本正經地道：“長生門有門規，必須通過測試才能進入長生門。那些妖蛇並未參加測試，自然是進不了長生門的。待他們招呼完那兩位化神修士，我便令人安排他們參加測試。”
長生門招收已經有修爲的散修的規矩向來嚴格，一開始時，只有莫長生規定的三個測試，到了十年後，修真界大都知曉長生門對待弟子的待遇有多好，知曉長生門除了招收好戰的弟子外，也喜歡招收那些不好戰、但卻喜歡煉丹煉器甚至擅長種地的弟子，就連那些沒有一技之長，但勝在勤快的弟子，長生門也頗爲歡迎。
且四宗九門向來眼光極高，很少招收散修做弟子，他們一般都只招收還沒有修煉過的孩童，這就使得衆多散修前仆後繼地來到長生門，期冀能被招收爲弟子。
莫長生也好，真正管理長生門的玄霆也好，二人都不希望長生門在初期就收到太過難纏和喜好挑事兒的弟子，因此十年的時間，二人愣是把散修進門派的測試增加到了九項。可是即使如此，長生門因弟子待遇極好，以及延壽丹的緣故，還是有大批的散修想要進入長生門。
莫長憂這九年裡一直在修真界行走，即便是他常常是在修真界的凡人聚居的地方，但也知道長生門的好處，因此會心一笑，便不再多問。
至於他的弟弟方纔那副對衆妖蛇既怒且俱還頭痛的模樣……莫長憂微微一笑，他還是放在心底，自己慢慢回味好了。
只是這件事，那個笨蛇知不知道？知不知道他的弟弟爲了他，下了多大的決心？
莫長憂住下不久，莫長生就直接把莫長憂寫進了長生門永久客座長老的名單裡，而這個名單裡只有這一個人。
長生門上下對莫長生皆佩服敬畏有加，因此莫長生說甚麼就是甚麼，莫長憂“被”成爲長生門客座長老的事情，沒有激起一點波浪。
真正讓長生門沸騰起來的是一個月後，龍門鏡再次開啓的事情。
雜役弟子和外門弟子還算平穩，正式弟子以及上面的內門弟子、精英弟子等等，則都收到了消息，長生門有降靈丹，可以令金丹期修爲以上、化神期修爲以下的修士壓制住修爲，進入龍門鏡。
長生門進入龍門鏡的名額分爲兩種，一種是按照宗門貢獻點，從上往下排，不願去的可以放棄，往後順延一人；另一種則是現在的臨時比試，得勝的前六名，可以拿到降靈丹，去龍門鏡走一遭。
莫長生還特特給莫長憂留了一個名額。
“兄長是元嬰期，儘可以再去龍門鏡闖上一闖。”莫長生道，“前面十年時間兄長都用在長生堂和學堂上，現下也該用些時間在修煉上了。青巖和璞陽子，亦可去龍門鏡多修煉一番。”
莫長憂反問：“那長生呢？長生可會去？”
莫長生：“……十天而已，兄長進龍門鏡十天後，便可重新見到我。”
莫長憂乾脆不語，只微微笑著看著莫長生，就是不答應去龍門鏡的事情。
一月後，龍門鏡開啓。
長生門進去龍門鏡的弟子看到周圍沒有莫長憂，駐守長生門的弟子在門派裡看到了莫長憂，心中皆升起一絲異樣，覺得他們或許還能爲長生門做得更多……
龍門鏡開啓後，莫長憂沒有進龍門鏡，亦沒有繼續留在長生門，他要離開。
莫長生勸不住莫長憂，只能將他在得知兄長所做的事情後，努力回想出來的拼音學字的法子，慢慢寫了出來，然後教給幾名從凡人坊市特意請過來的數百名夫子，再教他們根據拼音和筆畫編寫出來厚重的字典、詞典和成語詞典，詩詞經文等等，還有他蝴蝶出來的黑板，令人編寫出來的“教材”，用白話文將那些詩詞史書典故翻譯出來的書籍等等，都交給了莫長憂。
還附送了教授拼音學字法的留影符。
莫長憂只看了一部分，就立刻明白這種鬼畫符學字和字典的好處了。如今的字體繁雜，普通人想要學字，除了被夫子頻繁地教導灌輸，根本沒有其他的法子。而學生想要學字，也只能硬生生的將那些字塞到自己腦袋裡，而有了這種鬼畫符學字的法子，還有了字典，想要再學字，倒不是太難的事情了。
而莫長生給他的其他東西，莫長憂雖沒有細看，但有了留影符，還有十幾位願意跟隨他去各處做善事的凡人夫子在，莫長憂便不再多看，直接收了東西，笑瞇瞇地道：“長生給的，都是好東西。”
莫長生無奈，又不能訓斥蛟龍大人一樣的訓斥不太聽話的兄長，只好道：“十年。兄長只剩下十年時間來做這些，十年後，兄長便要回來，與我一同修煉。”到時就算不去龍門鏡，他也會拉著莫長憂進他的空間修煉的。
十年時間，足夠莫長憂把剩下的修真界中的凡人住處走完一遍了。
可是莫長憂的心思顯然越來越大，既要積攢功德，那便做的越多越好，他遲疑道：“十年的話，我怕來不及去東九洲和其他地方走一遭。”
“……”莫長生黑著臉道，“我在門派找了十個人，他們都是願意做此善事之人，到時他們便跟著兄長學習，待他們學會了，我便讓他們再分別帶著其他人，去東九洲、西漠等等地方，建善堂和學堂。”
莫長憂聽罷，這才滿意了下來，上前抱了一下莫長生，看到那條被趕到角落裡的小金蛇哀怨的目光，心情愉悅的離開了。
只是他愉悅的心情沒有維持多久。
在離開長生門千里之後，就看到了他並不想看到的人。
風千幻。
垂垂老矣佝僂著身子的風千幻。
莫長憂脣角的笑容斂了起來。該來的總會來，即便他因種種緣故，打算放棄爲自己報仇，可是，風千幻卻來了。
帶著柳芙蓉，兩個人，單獨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