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掌門是第一次體會到，什麼叫如芒刺背。
若非身在九山界大學島，恐怕身後的這羣人會沸反盈天。
若是眼神能殺人，自己身上也許早就千瘡百孔。
他心中冷笑，暗暗沉思：你們只看到我跪了，卻不知道我只擔心跪得不夠快！
不跪，是真的會死的……
九山宗是真的在重寫丹道！
身後這些人不瞭解，可他也參與了靈丹的改進，自然明白項目的進展是多麼的迅速。
他在煉丹上的造詣雖然沒有熊長老深，但放在百仙盟，也是少有的元嬰宗師。
煉丹這件事，對他來說，早是司空見慣。
可……
想著那一爐比一爐品質更高，靈氣更足，丹毒更少的靈丹。
他還是覺得宛如做夢。
九山宗的測量分析能力，加上青木宗以前的丹道積累，在這短短十來天中，帶來了肉眼可見的進步！
進步的不單單是靈丹的品質。
還有九山宗那些築基丹師弟子的丹道造詣。
甚至包括熊長老，他和青木宗的金丹宗師，也覺得自己在脫胎換骨……
一開始，他們還不大明白，或者說，是不敢相信，後來和熊長老想來想去，有了個解釋：
新手向來是進步最快的時候。
而當從鄭法的框架來看煉丹這件事的時候，他們又回到了一個新手的狀態。
每一個煉丹手法，都能優化。
靈力使用多少，法訣時間長短，甚至這法訣有沒有必要，是不是有更好的選擇……
無數的問題被提出，被分析，被觀察，被解決。
他們以前也有這樣的疑惑，卻沒有成系統的解決這疑惑的手段。
但九山宗可以！
熊長老有句話說得對：
九山界的丹道，是一個急速成長的怪物。
起碼在宋掌門和熊長老看來，他們青木宗的丹道，甚至整個百仙盟的丹道，在這樣的怪物面前，要麼被摧毀，要麼……變成這怪物的一部分。
甚至宋掌門覺得五宗中最擅長丹道的太上道，若無法消滅九山宗本身，日後也會被九山宗碾碎。
青木宗不想死，自然要跪，甚至要在衆目睽睽之下，跪得板正，跪出價值！
章師姐看著宋掌門一臉堅決，又看著那些掌門詫異，慌亂，不知所措的樣子，心中笑了笑。
這個人精……
“宋掌門的想法，我九山宗自然是歡迎的。”她早知鄭法的想法，此時自然明白該如何處理，“青木宗大公無私，將秘法若是上繳給行會……”
章師姐微微停頓，像是在思考，卻說出了和鄭法早就商量好的條件：
“專利權五十年，這是青木宗應得的。”
“秘法即使經過改造，這份專利權，也只能屬於行會和青木宗，分成比例，視秘法珍貴程度和改進效果而定，但青木宗作爲秘法的最初提供者，收益佔比，不會少於三成。”
聽到這話，宋掌門臉上才泛起驚喜。
知道這是自己一片“忠心耿耿”的回報。
章師姐和他都明白，如今這青木宗的秘法還算是青木宗自己的，但改進後的秘法呢？
其實已經能算九山宗和青木宗的共同成果了。
甚至越是改進，青木宗在其中的貢獻可能就越小。
三成，便是鄭法和九山宗，留給青木宗的回報。
也是一種千金市骨——獎勵宋掌門的識相。
“最後，這行會會長的職責……我九山宗以爲宋掌門挺適合。”
宋掌門愣了下，顯然真的很意外。
一羣掌門，也議論紛紛。
如今的兩大行會，符師行會會長是章師姐，煉器師行會會長自然便是軒華夫人。
也就是說，宋掌門，是唯一一個，非九山宗自己人的會長。
其中意味，衆人也都明白。
“不知宋掌門意下如何？”
“必將肝腦塗地！”
宋掌門心知，此時不是拒絕的時候，九山宗這顯然是想將青木宗塑造成投誠的榜樣。
衆人看著宋掌門的背影，心中卻不得不承認：方纔這位青木宗掌門，在他們心中跪得有多低，如今，就站得有多高。
章師姐朝宋掌門點了點頭，又轉向其他人道：
“至於宋掌門所言，獻上技術進行改造，我九山宗並不強求。”
座下一片呼氣聲。
顯然這羣人也怕成爲定例。
宋掌門卻微微冷笑，這羣傻子一樣，根本不知道九山宗在做什麼……
現在不獻上秘法，等九山宗真的吸收了青木宗的丹道，到時候，哪還需要這羣人的秘法？
他們以爲九山宗仁慈，可宋掌門明白……九山宗已經不在乎。
九山宗的丹道，就沒有秘法的位置！
“還有人有意見麼？”
章師姐嘴角帶笑，很是親切地問道。
衆人哪敢有意見？
上一個宋掌門提出的意見，將他們嚇得半死。
見他們沒意見，章師姐將籌備會議交給了宋掌門，讓他商討接下來的細節，自己便匆匆朝著工開島走。
丹師行會的事情雖重要，但如今最重要的，還是鄭師弟那裡……
她飛過虹橋，落在工開島上，見軒華夫人站在一個糖葫蘆丹鼎前面。
鄭法帶著熊長老等人，屏息望著丹鼎中的外丹。
“陽五行成型！”
一個弟子喊道。
“靈丹！”
熊長老手一彈，一枚晶瑩如水藍色寶石的丹藥，飛入燃燒的丹鼎中。
“陰五行開始凝結！”
“……”
“陰五行成型！”
場中一時寂靜，唯有丹鼎中的外丹，噼裡啪啦得響著。
這外丹滿是白金色光芒，照的人都睜不開眼，可章師姐和每一個人一樣，都望著它，捨不得移開自己的雙眸。
“掌門……”軒華夫人聲音乾澀，話像是從嗓子裡面擠出來的：
“神元大丹，驗證完成。”
“《九山金丹法》，研究成功。”
鄭法似乎也不知道說什麼是好，他只是笑著朝軒華夫人點頭，笑著朝《金丹工程》所有弟子點頭，然後又回頭，望著章師姐，只說了兩個字：
“成了。”
章師姐目光柔和回望著鄭法。
神元大丹，是熊長老等人給這種不知名丹藥的新名字，
她當然明白，神元大丹對九山宗，對鄭法的重要性。
《九山金丹法》關乎《天罡地煞變化》，可以說，沒有這枚神元大丹，即便鄭法成就元嬰，根本法門也不全。
更不用說發展九山宗了。
這一段時間以來，九山宗幾乎是拋開了其他所有事情，重玄宗的小動作，他們當然也知道，但卻沒有人去在乎。
所有的資源，都被投入到了神元大丹的研究。
幾百上千次的煉丹實驗，將這段時間積累的香火之力幾乎快要用光。
更不用說，即便有著靈材轉化來節省靈材，但這麼多次實驗下來，軒華夫人還是用掉了九山宗坊市的大部分靈材。
旁人不知曉九山宗的賬目。
章師姐卻清清楚楚地記得——九山宗底蘊本就不深，這種大規模實驗，持續了太久，九山宗賬目上早就入不敷出了。
唯獨如此，章師姐才明白這成果的重要性。
更明白鄭法這成了二字中，蘊含著的喜悅。
熊長老就不大明白這個，他只是看著丹鼎，口中喃喃，像是做夢：
“極品靈丹……”
“一爐丹藥中，八成的極品靈丹……”
他看著自己的手，似乎有些不大相信自己有這個本事。
這些天，大家都知道了極品靈丹這個概念……
玄微界丹藥，一般按照煉製難度和珍稀程度，分爲天地玄黃四階，但具體到每一種靈丹，又有上中下三品。
極品靈丹其實不是正式的稱呼——因爲這玩意，純粹靠運氣。
絕大部分丹師，也許這次煉出了極品靈丹，下次就煉不出來了。
若是能穩定產出極品靈丹，便代表著一名丹師，在這種靈丹上的造詣出神入化。
這樣的丹師，萬中無一，反正熊長老不是……
但他現在發現他是！
而且熊長老能預感到，用九山宗這種改進思路，日後極品靈丹絕不是隻靠運氣才能煉成。
他只覺得胸口滿是豪氣，儘管是站在地上，但卻感覺自己腳底飄飄忽忽的，像是飛在空中。
“掌門，蛟上人說，這次的神元大丹，未曾觀察到丹毒！”
一名弟子匆匆而來，朝鄭法稟告道。
鄭法朝那弟子點頭，拿出一枚神元大丹，朝章師姐說道：
“師姐，我欲結嬰。”
衆人頓時看向鄭法。
無論是不是九山宗的弟子，他們對這位鄭掌門的過去都很清楚。
此人入道，剛剛九年出頭！
如今就要結嬰了？
熊掌門只感覺自己吧唧一下，掉在了地上。
十年結嬰？
在這樣的人面前，誰能飄得起來？
鄭法還在苦惱呢：
“我靈氣積累早足，若不是爲了等這神元大丹，半月前就能嘗試結嬰了。”
熊長老的表情有點僵——合著是我慢了？
但想想好像又是，如果自己早聽那幾個築基弟子的話，恐怕還真能快點……
這下，他不僅飛不起來了，還想挖個坑，自己把自己埋了。
不對，難道不是鄭法太快了？
鄭法又道：“如今我看軒華夫人實驗，陰五行凝結之時，陰陽和合，五行輪轉，竟有章師姐你當日結嬰的氣象……”
章師姐頓時明白：“壓不住了？”
“是，我若是服下這神元大丹，怕是再壓制不住修爲。”
“更何況，《九山金丹法》圓滿，我也無需再等待。”
章師姐慢慢點頭：“你安心閉關結嬰，九山宗有我，不會出事。”
“閉關？”沒想到，鄭法搖了搖頭，出乎所有人意料地說道，“我不準備閉關。”
“……”
旁人都是不解，唯獨章師姐卻忽然聽懂了：“你想……拿自己做實驗？”
“用《九山金丹法》結嬰，這經驗可貴……我雖然能日後也能回憶出來，但有師姐你們在一旁觀察測量，許是能發現一些我注意不到的細節。”
“有了這次記錄，日後弟子們再結嬰，也有個參考。”
熊長老張了張嘴，他雖然不是九山宗之人，但也聽明白了鄭法的意思。
個人的經驗，終究是不太可靠的，特別還有心魔劫這種能讓修士產生幻覺的東西。
鄭法是想在靈氣測量儀，甚至洞虛靈眼下凝結元嬰，好收集數據。
可……這卻有些風險。
章師姐皺著眉，似乎是不贊同，顯然，她也覺得這風險大了些。
“我九山宗花費如此多資源，若不能盡善盡美，得到更多的數據，纔是虧了。”
“比起煉丹實驗，這種結嬰的實驗，才更加難得，日後若要培養元嬰，這種數據的價值無與倫比。”
“事關《第一個五十年計劃》，師姐，這點風險，我還是願冒的。”
“再說，在九山界之中，我能有什麼危險？”
熊長老在一旁看著，這位鄭盟主，向來以謹慎聞名。
如今卻一反常態，他忽然覺得……即便，自己煉不成極品靈丹，加入九山宗，似乎也是個不錯的選擇。
“我替你護法。”
像是以前一樣，章師姐依舊容忍了鄭法的“任性”。
“還有，你先等幾日……”
“嗯？”
章師姐轉頭，看著場中的軒華夫人和熊長老，不容質疑地開始佈置作業了：“九山界內，元嬰之上的修士，先寫一篇凝嬰總結……我先做幾個預案。”
“……”
……
章師姐不單單是折騰軒華夫人兩人，甚至宋掌門，都被她佈置了作業，更不用說蛟無忌，血河老祖等人……
哦，還有她師父黃真人，如今也在唉聲嘆氣，苦思冥想，順便罵罵咧咧。
章師姐便帶著人佈置鄭法的結嬰場地，佈置各種觀察儀器，並且研究相應預案。
鄭法便等著這些人的總結，一時倒也無所事事。
他乾脆拿出了造化玉牒，給網友報喜：
“蕭仙子，靈丹我們已經煉出來了，我正準備結嬰。”
蕭玉櫻千里迢迢，給自己去探索秘境，雖然收穫不算重要吧，但這片心意鄭法還是領了。
更何況，如今的九山宗，還挺需要她這個摸金校尉補充一下倉庫。
……
蕭玉櫻拿起通鑑，看了眼鄭法發來的消息，抿嘴笑了笑。
她後頭，望著自己法寶戰車上的九山宗弟子，神色也頗爲滿意。
她是九山宗的考古學老師，這羣弟子都可以算作是她調教出來的，在秘境中不僅沒有製造什麼麻煩，還幫了不少忙。
也算沒辜負她的教導。
如今鄭法既然已經煉出了靈丹，她也想著將這羣弟子好好地帶回去，順便研究一番這次的收穫。
走到半路，蕭玉櫻忽然一停戰車，手中灑出一條綠色紗巾。
這紗巾籠罩著戰車，遮蔽住了她和九山宗弟子的身形。
從外面看去，只以爲這裡是個長滿了草木的綠色小山丘。
頭頂，一股強橫的氣息一閃而過，似乎並沒有注意這腳下的異狀。
“大修士……”蕭玉櫻仰著腦袋，心中沉思，“那個方向，是重玄宗？”
她自然也知道重玄宗如今算是百仙盟的不安定因素。
只是這個門派，有元嬰後期的大修士麼？
她很確定，重玄宗只有兩位元嬰，最多便是元嬰中期。
不對勁……
蕭玉櫻望著那處，心中有種不大好的預感，只是不知道，重玄宗到底發生了什麼。
……
“師父，你是說，昊日山正在暗中扶持重玄宗？”
天河派中，聽到燕掌門似乎無意間透露的消息，謝晴雪立馬急了：“不是簽訂了盟約麼？”
“是有盟約。”
“那昊日山爲何……”
“昊日山的昊日桑都死了，這些日子，種一株死一株。”
“這又如何？”
“昊日山有門根本大法，便是需要昊日桑來修煉的……”
謝晴雪愣了。
這其中的意思她當然明白，如今道果現世，想要積累力量，就離不開根本大法。
昊日桑不存，對昊日山的那位道果來說，絕對不能接受，如今昊日山種不活昊日桑，自然就會將主意又打到九山宗頭上。
“可那盟約……”
“盟約當然是要遵守的。”燕掌門語氣依舊不緊不慢，“可那盟約，困住了我們的手腳，更困住了鄭法。”
謝晴雪沉思片刻，恍然道：“九山宗根基太淺了。”
“孺子可教。”燕掌門站起身來，看向門外，“道果不得相互攻伐，我等還有化神，還有元嬰。”
“那重玄宗本就是百仙盟麾下……那也是昊日山的派外別傳，甚至，重玄宗現在，怕是多出了許多不知道來歷的元嬰甚至化神。”
謝晴雪心中登時明白，這就和通明上人和太上道的關係一樣。
那些所謂不知來歷的化神元嬰，恐怕就是昊日山的別傳。
“這瞞得過誰去……鄭法畢竟是道果，難道還對付不了一個重玄宗？”
“不還有昊日山麼？”
“……他們真想撕毀盟約，跟九山宗開戰不成？”
“當然不想，但是保住重玄宗，用其拖住百仙盟的發展，卻不難。”
謝晴雪明白這話不假，玄微界各種手段都有，以五宗底蘊，即便不明著出手，也能給鄭法和百仙盟帶來極大的麻煩。
“咱們就坐視他們如此？”
燕掌門看著謝晴雪：“誰不怕再出一個祖師？”
“……”
謝晴雪瞪大了眼睛。
“鄭法的道果，有太多疑點。”燕掌門幽幽說道，“縱使有道果戰力，他金丹修爲卻不是假的。他的弱點很明顯，修爲，勢力。”
“百仙盟本就底蘊淺，內部若是生亂，就會一步慢步步慢，日後如何與昊日山相爭？”
“這還不止，最好是讓鄭法疲於應付，無心修煉……”
“日後盟約到期，昊日山想拿到扶桑木，便輕而易舉了。”
謝晴雪愣愣的，就聽燕掌門又道：
“對我等來說，六派盟約，本就是一時，甚至日後是敵是友都說不清。更何況五宗瓜分玄微，總比六派要好些。”
“昊日山若能拖住鄭法和百仙盟的發展，這事……符合我們五宗的利益。”
謝晴雪望著自己的師父，就聽燕掌門道：
“想要坐穩六派這個名頭，沒這麼簡單。”
謝晴雪默然不語。
燕掌門又道:“祖師當年，也是如此……”
“祖師？”
“祖師闖出古往今來最強金丹之名後，每一步都走得艱難，元嬰，化神……人劫無數。”
“如今輪到鄭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