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自在妖皇一身銀袍，看著面前稍有些暗淡的玉璽，腦袋光禿禿的，就有點……好笑。
登基大典算是成了，他手中的萬妖幡激盪著一股浩蕩氣勢，無止看到這玩意的時候，也不免有些忌憚。
但再看大自在妖皇，心中就很同情了：
因爲妖皇道果……它瘸了腿。
“鄭法……”
大自在妖皇低聲喃喃，聲音如金戈相交，傳出三十三天宮外，在海面上激起數十道浪潮。
天宮下面，海中妖獸，四散逃開，似是天罰降臨。
無止不僅不怕，反而……更有些想笑。
之前舉行大典之時，大自在妖皇吟誦的誓言，令他心中頗爲不快。
百族叩首，萬靈伏降……
這種話，往往會被天地感應，更會被萬妖聽到。
絕不會是隨口一言，在無止看來，玄微五宗的長輩都小看了大自在妖皇的野心。
……或許沒小看，只是確實不大看得起這位破落戶。
但無止作爲化神，自然不敢這般輕視大自在妖皇，如今其吃了一癟，他反而鬆了口氣。
“鄭法手中的妖皇道果，變了……”
無止心頭一跳，也沒想到是這個原因。
“豈不是和妖皇你一樣？”
大自在妖皇輕輕點頭，他本是魔祖，自有道果，如今轉成大自在妖皇，其實和鄭法所做的倒是有異曲同工之妙。
“這事可不簡單……”
無止也皺緊了眉頭。
他對大自在妖皇有些忌憚並不妨礙雙方合作。
他相信大自在妖皇心裡也是門清。
兩人的目標還是挺一致——鄭法。
他想要清靜竹，大自在妖皇想要完善妖皇道果。
“等不得了。”大自在妖皇眼神幽暗，再無登基大典前的氣定神閒，反而滿是決絕，“再等下去，鄭法手中的妖皇道果完全轉變……”
“我想要再完善妖皇道果，幾無可能。”
無止心中怪怪的，你之前不是還耍什麼陽謀，想逼鄭法出九山麼？
如今看來，誰逼誰啊？
“妖皇是想……”
“點萬妖，伐九山！”
“若是玄微四宗阻攔？”
大自在妖皇如今下定了決心，竟是再不給自己留退路的樣子：
“做過一場便是！”他又笑了笑：“太上道他們，難道會爲鄭法，拼死拼活不成？”
無止搖搖頭，據他所知，鄭法一連拒絕了太上道三家的招攬，頗引得一些人不快。
不拖後腿，便算是那些人心胸開闊。
更何況要面對拼命的大自在妖皇。
只是想起大自在妖皇之前穩坐釣魚臺，如今卻不得不拼死一搏，甚至還要賭太上道他們的態度。
想到這裡，他看向大自在妖皇的眼神，忽然就有了些懷疑，對自己能不能搶到清靜竹，更是有些憂心忡忡。
……
幽冥仙和陳亭也很憂心忡忡。
他倆看著面前的九幽符詔，沉默了許久。
幽冥仙忽然開口道：“等不得了。”
陳亭一愣，這話有點耳熟，哦對，妖皇不剛說過麼？
“妖皇若是真奪取了鄭法手中的妖皇道果，實力大增，恐怕更難對付。”幽冥仙看著陳亭，臉上閃過狠厲，“我等想要完成聖祖交託，恐怕只有這一次機會。”
“若是鄭法或者太上道他們能……殺了妖皇，起碼要重傷了妖皇。”
“我等纔有機會。”
陳亭悶了半天，才慢慢點頭，拿起九幽符詔往自己的額頭上一拍……
……
九山界的鄭法還不知道，如今自己逼得大自在妖皇和他的兩位親密間諜都快狗急跳牆了。
他還在練謝晴雪——或者說，和謝晴雪配合練劍。
燕無雙看著他的好兄弟和他的大師姐，總覺得這場景有點不對：
鄭法閉著眼睛調息片刻，後又睜眼，看向青萍劍。
謝晴雪的身形化爲虛無，消失不見。
很快，一股燕無雙極爲熟悉的氣息，出現在了青萍劍上！
作爲天河派的真傳，他還是認得這人劍合一的法門的。
問題是……
鄭法指哪，師姐打哪，青萍劍的威力還比以前強了不知道多少倍！
這合理麼？
他都沒有這麼吃裡扒外的好麼？
燕無雙看著謝晴雪，眼神都有些迷茫——這當叛徒，難道也有天賦之分？
鄭法和謝晴雪試過了三招後，謝晴雪的身形從青萍劍上閃出，兩人相視一笑，都對對方很滿意：
鄭法修煉《九山金丹法》已經過半，對青萍劍的掌控深入。
謝晴雪如今和鄭法也算是心意相通，兩人配合起來，更是相得益彰。
當然，謝晴雪更滿意的是，鄭法已經將《九山金丹法》傳授給了她：
這樣一來，青萍劍的威力自然是更強。
甚至以後沒有鄭法，謝晴雪拿著青萍劍，能發揮出來的實力，都與之前不可同日而語。
謝晴雪甚至可以說，自己恐怕是青萍劍歷代劍主……劍靈中，最能發揮這仙劍威力之人！
“鄭兄，鄭兄，你不是說要傳我《九山金丹法》的麼？”
忽然，燕無雙的聲音，在兩人的耳邊響起。
他臉上洋溢渴望，期盼和遐想。
謝晴雪臉色一變，盯著這個師弟——
燕無雙狼子野心，妄圖以下犯上，當她看不出來？
鄭法一愣，偷偷看了眼謝晴雪，沒說話。
燕無雙這下急了，我也是爲《九山金丹法》做了貢獻的！
鄭法難道要說話不算話？
這不行！
他嘀咕了半天，鄭法才嘆了口氣，又瞟了眼謝晴雪。
“我可以傳。”
燕無雙大喜，正要點頭。
“你敢學，別怪我心狠手辣。”
謝晴雪冷著臉，說了一句一點同門之情都沒有的話。
“他……你……我……”
燕無雙先指鄭法，再指謝晴雪，最後指著自己的鼻尖，只說了三個字，但三個字裡面蘊含著三輩子都洗不清的委屈。
謝晴雪如今非常忌憚《九山金丹法》，不過隨著謝晴雪修行此法，鄭法就發現了——青萍劍大概有自己的標準。
起碼，那般強烈的反應，似乎是隻對鄭法這個初次修煉《九山金丹法》的人有。
便是謝晴雪，都很難徹底引動此劍，只能說能增強和青萍劍的默契。
即使是如此，在沒有搞清楚這玩意到底能不能被克服之前。
謝晴雪如今也不願意《九山金丹法》傳播太廣，更不願意燕無雙學了……
這以後她在天河派還怎麼混？
“我爹……”燕無雙胸膛一挺，不肯放棄。
“掌門說了，你要是真背叛了天河派，就地正法！”
謝晴雪冷冷地說道。
燕無雙蔫了，唯獨嘴裡面還在嘀咕：“你不也是……”
“所以說你蠢。”
這話，一旁的鄭法反而是贊同。
燕無雙這大大咧咧的，回去纔多久，啥都快暴露了。
謝晴雪就很了不起了，這麼久，要不是青萍劍作妖，誰知道她是個逆賊？
……
幾人正說著，鄭法忽神色一動，對謝晴雪兩人點告辭道：“有客上門，我先失陪了。”
他離了兩人，來到天宮島，章師姐帶著通明上人已經在這裡等著了。
“上人？”
通明上人表情有些疲憊。
這可稀奇了，這人好歹是個化神，怎麼會有這樣的神色？
很快，鄭法就明白了。
“這些日子，我收拾了一下通明山，掩埋了那些死了的弟子，又將剩餘的人，安頓好了。”
聽著通明上人語氣灰暗，鄭法一時也無言。
通明上人，實在是有點慘。
如今這通明山靈脈已斷，弟子十不存一，實在是快滅門了。
他也只能道：“上人節哀……”
鄭法也有點明白這人對自己所創門派的感情。
通明上人點點頭，忽然問了句讓他不大明白的話：“你想要百仙盟麼？”
“啊？”
“我欲百仙盟和通明山剩下的弟子，託付給你。”
鄭法驚訝地看著通明上人：“上人這是準備離去了？”
通明上人頷首道：“是，明德首座欲要回山，蒙他看重，可以帶著我回太上道。”
鄭法表情稍稍古怪：“那恭喜上人了。”
對通明上人來說，通明山沒了，好像是個壞事，但能夠回太上道，倒又是件大好事。
更何況，明德首座爲人不錯，有他照拂，通明上人日後的日子應該也不算難過。
“那何不將通明山弟子帶走……”
通明上人搖頭道：“我作爲化神，在太上道自然是立得住腳跟，但他們……”
看來太上道里面也不好混。
鄭法心中在思量，通明上人的意思很簡單，給自己留下來的弟子和百仙盟那些門派，找個靠山。
選擇九山界，其實也不大出乎鄭法的意料——
這個地界，除了玄微五宗，還有比九山界更強的仙門麼？
他如今也在思量要不要接收這一股勢力。
百仙盟如今被打殘了不少，但留下來的修士數量也不少，其實是股挺大的勢力。
但以前百仙盟那些亂糟事，又給了鄭法極大的心理陰影——這百仙盟處處漏風啊。
通明上人像是看出了什麼，又補充道：
“其實，我也是問了幾大門派的掌門，他們倒是……很興奮。”
“嗯？”
鄭法一怔，就聽通明上人笑道：
“之前那些進了九山界的弟子，一個個信中不知道將九山界說得多好。”
“最重要的是，他們沒有一個想回玄微界的。”
“這事，在我百仙盟中已經傳遍了。”
鄭法呆了下，他確實不知道這點，一般來說，他也不會去看那些人的信件。
竟不知道還有這事。
這用腳投票……玄微界的人也很懂嘛！
通明上人見他真不知道，臉上表情反而更受傷了，他搖頭嘆息：“我原就猜到你應該不是刻意的……但之前在九山界舉行了百仙法會之後，百仙盟的人心就散了。”
“……”
這話聽起來，好像是自己的鍋？
“你們那金丹大典太唬人了，那坊市也好。”
通明上人看著鄭法，眼神有點複雜，似乎是還有些怨氣：“要不是你那九山界進不來，那些人，恐怕早一個接著一個的上門了。”
過了會，他還罵了句：
“那羣白眼狼，一聽說我要將百仙盟交託給你，個個喜的……”
……
一旁的章師姐平日清冷的臉，此刻都變得有些無言，似乎是想象出了當時的場景，看向通明上人的眼神，都有了些同情。
既然都說出來了，通明上人又直白地說道：
“若是人心還在，我其實也想再重整百仙盟。”
“但如今……”
鄭法聽完這番話，看向通明上人的眼神，還有些納悶——這人這麼大度的麼？
“我有一個請求。”
“嗯？”
“百仙盟的名字，不要改。”
鄭法目露疑惑，一旁的章師姐卻恍然：“我當年聽說，百仙盟玄微第六……”
“是我的狂言。”通明上人臉色難得一紅。
懂了。
炒作頭子。
連自己都被他騙了！
此時鄭法也能明白，這位通明上人心中恐怕對百仙盟，還是有許多不捨，只是百仙盟的人心，如今的情勢，卻都容不得他那份念想了。
“交給旁人，我也不放心。”
“只有九山界，也許能讓百仙盟多存活一段日子。”
通明上人走之前還對鄭法誠懇地說道。
……
因著通明上人的託付，鄭法又找來了師尊等人。
“意思是，咱們要是答應，就成了百仙盟的盟主了？”
龐師叔首先跳了起來，語氣頗有些興奮。
連元老頭和黃師叔，臉上都是喜色。
鄭法也能理解這兩人的想法，雖然九山界一直髮展的很快，但百仙盟畢竟不同——
當年九山宗在百仙盟裡面算是受了委屈的。
如今迴歸，還成了盟主，這就不同了。
九山宗畢竟原本是百仙盟中的門派，這三位長輩在百仙盟中故交也多，這一波跟富貴還鄉，也差不多了。
鄭法之前看高中羣聊都在暗爽呢……
很能理解。
倒是章師姐沒說話，就是看著鄭法，似在等他決定。
鄭法想了半天，也是點頭：
“接手百仙盟，雖然有點風險，但好處更大。”
“一個是實力。”鄭法慢慢分析道，“百仙盟雖然沒有化神，但還剩不少元嬰，組成仙陣威力也不凡。”
“一個是資源，我們雖然能煉製靈材，但許多東西，本就是天然的更便宜……”
“其他的好處，其實還有很多。”
聽完鄭法這兩句話，元老頭他們也明白了鄭法的傾向。
鄭法的意思很明白，加入什麼太上道昊日山之類的，失去自主權，那不大行。
以我爲主，那倒是可以試試。
……
過了兩日，九山界天宮殿中，鄭法和通明上人坐在上首。
百仙盟剩餘的掌門長老坐在下面，互相打量，頗有些不安。
他們自然是有點眼饞九山宗的實力和功法。
但另一方面，九山界實力比通明山更強，也讓他們擔心……會失去權柄。
到了此時，要真的換個盟主的時候，之前的興奮褪去，反而是擔心佔了上風，患得患失了起來。
如今前來，也是想聽聽鄭法怎麼說。
有些人心裡甚至在嘀咕，要是九山宗太過霸道，不如就此脫離百仙盟好了。
鄭法看著這些人的神色，心中也明白這些人在想什麼。
說老實話，通明上人對百仙盟的管理是粗疏的，讓百仙盟漏洞很多，但同時也給了這些門派很多的自由。
鄭法，確實不會如此。
他見這些人都看向自己，朗聲開口道：“若有人不願意聽從我九山宗，或有什麼疑惑的，可就此提出來。”
一羣人面面相覷，還是青木宗掌門站起身，朝鄭法拱手道：
“鄭掌門，九山宗，我等自然是仰慕的。”
“但不知九山宗若是當了盟主，日後百仙盟是什麼章程？”
“我等每年要交多少供奉？”
“還是……乾脆併入九山界？”
青木宗掌門的眼神有些惴惴不安。
他們都有子弟在九山界中，其實也能看出——鄭法是個掌控欲極強的人，或者說，極爲謹慎的人。
他會容許他們這些宗門各行其是麼？
鄭法想了一會，開口道：“我這裡有兩份文書，你們且先看看。”
他手指在桌案上一點，桌上的幾迭文件，像是一隻只白鴿，落入這些掌門手中。
青木宗掌門先是翻開一個：
“《守望互助條約》”
他一翻就明白了。
“不得相互侵殺。”
“若有爭端，可至九山界商討。”
“一致對外。”
這幾條是原則性的要求。
其中更有許多細則，比如徵召各位元嬰演練仙陣等等。
這其實很好理解。
鄭法要收權——日後這些掌門，再不能在挑動百仙盟的內鬥，更不可能如當初那樣，獨自看著九山宗面對大自在魔教。
當然，同時他們也會受到九山宗的庇護。
這點讓這些掌門都有點猶豫。
雖然這個條約對他們不是沒有好處，但另一方面，確實也讓他們失去了很多自由。
起碼比通明上人嚴格多了。
這些人相互看看，再看向通明上人的時候，眼神竟然都開始懷念了起來……
他們這眼神，搞得通明上人此刻又有些得意——現在你們知道我好了？
但青木宗掌門他們也知道，鄭法既然給出了條件，大概是不會改的。
如今他們算是弱勢——本質上，他們是在求九山界庇佑。
帶著些許壓抑，青木宗掌門翻開了第二個文件：《關稅同盟條約》。
他就看了兩眼，忽然就叫了起來：
“鄭掌門，你不要供奉？”
“只需要加入這什麼關稅同盟就可以了？”
鄭法笑了笑，輕輕點頭。
殿中諸位元嬰個個聳動，議論紛紛，表情都明朗了不少。
權力是權力，但修仙者還是最在乎修爲，修爲自然關係到資源——要知道，通明山之前要的供奉其實不少。
如今鄭法就太大方了！
更何況，這也表示，鄭法無意吞併他們這些小門派！
如何不讓他們心安？
見他們如此，鄭法也在暗笑，對他來說，百仙盟這些門派本身並不太具備吸引力，甚至一開始，他更願意用一種相對疏離的方式來交流。
九山界還有許多不能對外透露的秘密呢。
吸引他的，是這些門派的資源和……市場！
他看了眼手邊的關稅同盟條約，又看了看這些人臉上的笑臉，想了想章師姐計算出來的結果……
誰說不收供奉，就剝削不了這些門派的？
工農剪刀差，瞭解一下。
……
青木宗掌門等人一來不知道九山界內部的發展，二來不知道什麼工業農業，如今都在喜不自勝的籤條約。
他們簽完自己的名字，一擡頭，又看到了通明上人。
這次，他們臉上的表情就有點氣通明上人了——這些人臉上分明寫著：
呦？您還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