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道當陳素雲(yún)走進陳老太太的房間後,陳倫心中的傷悲開始蔓延,他無法控制自己那雙淚眼中的淚珠滑落。唯有這樣,他激動的心情才能得到抑制和平復。一陣子抽噎後,他才認真地思考自己該如何向李行伍訴說才能避免家庭暴力事件的發(fā)生。對於自己而言,陳倫一向覺得姑父李興伍是有壓迫力的。李興伍的鋒芒和內(nèi)斂,處事的冷靜,慎密和果斷在陳倫熟知的圈子裡是屈指可數(shù)的,而且他是那樣的不屑一切,看起來很輕易地就能主導著周圍的人和事。這是個不一般強大的男人,外表雅緻,心靈世界更是強悍。相對於父親陳義雲(yún),陳倫更敬重他。但是敬重歸敬重,世上本就沒有完美無缺的事物,但對於如此嚴重缺失的行爲,誰都不能坐視不理。這些年,李興伍的墮落陳倫也有耳聞;但陳倫認爲,那看上去像是在捕風捉影;然而,如今姑媽的陳訴卻是事實。一個即將邁入中年的男人在事業(yè)挫敗的情況下氣壞敗急,是對自己人生的否定和不甘。天生浪漫的姑父在這個時候就像一隻受傷的獅子,稍有不慎,事情或?qū)⒆兊酶釉愀狻5珶o論如何,陳倫還是要規(guī)勸。此刻,他腦海裡陡然就竄出一個念頭“鴻雁傳書’。於是,他回到自己的房間動筆寫信。他思量一番後,便在信中這麼簡單地寫道:“姑父:你好!今日,姑媽跟我陳訴了你們之間的事情。恍然間,她心中對你的恐懼愈日俱增。我寫信的目的,我想您應該明白的。請善待生活,善待自己,善待您的妻兒!”寫到這裡,陳倫便不再下筆了。他明白,對於姑父這樣的人,點到即可。陳倫把寫好信塞進信封后,趕忙出門,終於在稻場的一角找到了李坤等一羣弟弟妹妹,他即刻就讓李坤把這信交給李興伍。
在村頭石橋旁,一排新建的機瓦屋內(nèi),煙霧時而騰起。有些老漢圍坐在一起悠閒地摸著麻將,撲克;還有一些老漢也眉頭緊鎖,思考著棋局的路數(shù),圍觀的人也興致勃勃地隨著棋局的變化而心跳不已:敞開式的大門前,還有三四個年輕的小夥子在臺球桌旁傲氣十足地擺弄著自己的球技。這是陳家灣剛建不久的老年人活動中心;當然,這個活動中心是帶有盈利性質(zhì)的,老闆則是德海老漢的二兒子陳龍。話說德海老漢如今的生活已經(jīng)今非昔比,從落魄的“五保戶”到“五好家庭”,他的六個兒子三個成了老闆,兩個在服役;另外,這幾年陳六似乎音訊不斷,雖然沒有見到人,但德海老漢一家的殷實和繁榮好像又離不開他的影子;誰也沒有問起過這原因。錢這東西一旦多得讓人驚訝,誰又在乎它的來路。此刻的中華大地,資本世界的拜金思潮已日益盛行。它極其迅猛地協(xié)助中國市場經(jīng)濟中的組織完善資本的原始積累,同時又無情地泯滅著東方社會的一部分精神世界。得此失彼,孰優(yōu)孰劣?只能讓時間來證明了。當李坤走進這活動中心唯一的一間包間的時候,李興伍有些意外地望著自己的兒子,自然他是看見了兒子手中拿著的信。頑皮的李坤不屑地瞅了瞅父親李興伍,便把信往李行伍懷裡一塞,轉(zhuǎn)身做了個鬼臉就馬上離開了。李興伍看著兒子離去的身影,不好意思地跟幾位牌友示意中途休息。他離開屋子,徑直走到石橋的一旁,拿出打火機熟練地點燃了香菸,抽上一口
後,他才從口袋裡拿出那封信來看。信紙打開,那字裡行間透露的信息令李興伍臉上火辣辣的。回想起對待妻子陳素雲(yún)的情景,他第一次覺得自己是多麼的無能!是的,那就是無能!人只有在無能的時候,纔會爆發(fā)那種原始的野性,不能控制自己的行徑。雖然他了解自己已經(jīng)不愛陳素雲(yún)了,甚至他也對妻子表明自己不再愛她了,現(xiàn)有的只剩下親情和友情而已;他還是不能想象自己當時會拳頭相薦。此刻,他自我嘲諷地苦笑了一下。他收拾心情,準備跟妻子好好談談,因爲他發(fā)覺自己竟然已經(jīng)很長時間沒跟妻子說過一言半語的心裡話了。於是,他走進屋子,準備散場。恰在這時,陳義天也過來叫大家一起吃飯。這樣恰好!
在晚飯的席間,李興伍依然不改本色地和這幾位陳義雲(yún)的舊故侃侃而談。面對著這幾位官員和老闆,他眉飛色舞,出計謀,斷問題,訴激憤,頭頭是道。晚飯後,衆(zhòng)人散去。在陳倫的房間裡,李興伍坐在矮凳上,面對著陳素雲(yún)。他陳敘著自己的苦衷,他告訴陳素雲(yún)自己所有的一切都是爲了這個家。起初,陳素雲(yún)似乎並不願意聽這些,但談到孩子,她還是開了口。誠想,如果一對男女真心的交流,再遙遠的距離也會蕩然無存。就這樣,李興伍和陳素雲(yún)終於言和歸好。當目送著姑媽家一行人遠去之後,陳倫很是輕鬆地漫步在田埂間,他感到了一種別樣的幸福;那便是給別人創(chuàng)造幸福,會讓自己更幸福。
初四,陳倫和二叔陳義天相約到姑父李興伍家拜年做客。姑父家總是在今日招待各位親戚,因而,今天通常是李興伍家春節(jié)中最熱鬧的日子。但意外的是老爺子李斌竟不同往年接待他們吃午飯。對於飯局,李斌深知其中之文章。許多平常不能辦的事情,一到飯桌上便可迎刃而解;而今的這頓飯就飽含了李斌的問候,親近之意。而在席間,李斌也輕而義舉地讓陳倫和陳義天感受到了一位德高望衆(zhòng)的長輩對他們的重視。陳倫能感覺得到,這種親和力不是與生俱來,而是幾十年來內(nèi)心的修行。李斌看見陳倫吃鹹菜十分下飯,而似乎這菜也格外搶手,所剩寥寥。於是,他便當著衆(zhòng)多侄子和女婿的面囑咐老伴單獨給陳倫加菜。隨即,陳倫立刻引起了衆(zhòng)人的特別關注。因爲能被老爺子李斌重視的人很少,而且李斌重視的後輩如今無一不是社會的精英人士。衆(zhòng)人中有人給陳倫敬酒,陳倫有些措手不及。不過,他還是勉強地回敬了對方,而後坐下默默吃飯。陳倫是這樣的靜,不知是內(nèi)向還是不善於交際,大家有些看不透,但他們不能不信老爺子的眼光,繼續(xù)著敬酒的禮數(shù)。陳倫在尷尬之中盼望著飯局的結束,他敷衍著周圍的人;不是他不樂意表達,而是常年的抑鬱已經(jīng)讓他忘記了該如何表達。在觥籌交錯之後,陳倫總算是喘了口氣。但之後,他卻又覺得一陣輕鬆,內(nèi)心中有種說不出的愉悅。在初四的這一天裡,陳倫受到禮遇似乎超出他所能想象的範圍,而二叔陳義天也不盡相同。“既來之,則安之”,陳倫開始不適應,到最後終歸是受用了。如此特別的一天在日後陳倫常常引以爲豪,他心靈深處暗藏的那點自卑和怯懦似乎也不復存在,因爲打這一天起,他至少和幾個成功人士對飲相聚過;而這在他心裡
也算不了什麼。
初四這天一過,陳倫似乎就沒有什麼特別的事情了,他的心情也開始順暢起來。但偶爾的疲憊,也讓他感到今年的春節(jié)是如此之漫長和特別,好像自己的世界變得龐大起來,或者這更像一種成人的洗禮。鄰居家的滕輝似乎出了遠門,他的外婆家在外省,坐火車也需要一天一夜的時間。陳倫也到過任光明家串過門,但他也是俗務纏身,拜年待客,忙過不停。於是,陳倫有時候就顯得百無聊賴,閒得發(fā)慌,甚至有時也掰掰指頭算算日子。爲了打發(fā)無聊的時光,他只有開始裡裡外外整理屋子。屢經(jīng)歲月的洗禮,陳家大院看起來有些神秘和幽暗,更伴著幾分哀怨。有些人害怕單獨在這屋裡獨處,也有些畏懼能在這間屋子裡獨處的陳倫;而陳倫面對他們的時候,儘量顯出友善的神情,因爲他並不希望父輩的恩怨延續(xù)下去;儘管他內(nèi)心悲憤而敵視這麼些個人和事。在整理屋子的過程裡,他也有意外的收穫。他翻到了曾經(jīng)與父親相戲的照片,父親劃船時的憨笑,工作時謹慎的神情,都帶給陳倫不可磨滅的記憶。他看完相冊,只能長嘆一聲,擦拭完畢就歸回原地。另一個抽屜裡面,還有些發(fā)了黃的信紙,這引起了陳倫的興趣。當他打開這些紙張的時候,他不禁樂了。這些信原來是筆友珍妮寫給自己的。在陳倫剛上初中的那些時候,“筆友”這個稱呼似乎就流行起來,而當時陳倫腦袋裡那些奇怪的感情和想法根本就無法得到理解。於是,他懷著激動而好奇的心理在《故事會》上找到了這位筆友珍妮的通信地址;而東北妹子珍妮顯然沒有讓陳倫失望。在陳倫發(fā)出信件的一週後,陳倫終於收到了她的來信。接到信那刻,陳倫整個人就好像沉浸在無比的滿足與幸福之中,因爲在這個國度的另一端會有人理解他。和筆友通信一年多,對方大加讚賞陳倫的文采和才華,並要求如果有陳倫自己寫的文章必須給她寄過一份,陳倫自然應允。不過,到後來珍妮卻再也沒有回過信,陳倫似乎也覺得筆友這事情也是麻煩而無趣的,從此就罷了。而今,再想起這事情,陳倫深感自己那時的無知和荒唐,但是,這卻又不能不是一段純真的記憶。
當屋子被陳倫收拾得井井有條的時候,新學年開學的日子也到了。初十,陳倫便乘坐著公汽奔往縣城。校園門口,年味依然很濃,來來往往的人羣川流不息。剛進校門,陳倫冷不丁被王義夫,賴何拉到一個角落。王義夫小心翼翼地說道:“知道不?昨天學校門口側(cè)邊那凍死了一個人?”
“死人就死人,我說你們?nèi)缶 T觞N地就出現(xiàn)在我面前了?我還以爲有混混跟我收保護費呢?”陳倫不滿道。
賴何不屑道:“原來你也是個無情的傢伙。我們也只是好心提醒你,沒事的話不要往那個地方竄;那地方可是個冤地,年年都有人‘掛’在那裡!”
陳倫暗笑道:“是這樣啊。太神奇了吧。我們過去看看吧!”說完,他準備去拽兩人的手。王義夫,賴何二人趕緊閃開,之後他們扭頭就走,且邊走邊異口同聲道:“好死不如賴活著!”望著二人滑稽的姿態(tài),陳倫欲笑不能。因爲他覺得當一個生命逝去時,活著的人應該嚴肅而敬畏地生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