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子就擔心我不肯幫他請陳琪,或者請得不專心人家不來。實際上這個擔心大可不必,他自己來說都可以。陳琪垂涎他說過的名吃已久,根本不存在拒絕的可能。他的過場多得很,還要寫請?zhí)植环判奈业奈膶W水平,還專門跑回營部去找文書官來寫。
這一天陳琪開會開得很晚,下班時都沒有回局裡。我到食堂給她打好了飯菜、打滿了開水,等了一個多小時她纔回來。我給她掛了外套,正想開溜,她把我喊住道:“別跑,給我捏捏肩膀。開了一天會,脖子酸死了。”我假扮正經道:“男女授受不親,我倒無所謂,別人看到了恐怕對你影響不好。”陳琪閉著眼靠在沙發(fā)上哼道:“快點,羅嗦什麼?我根本就沒把你當男人,你在我眼中不過是機器傭人罷了。”
聽到這種針對自己的話從一個美女口中傳出,估計任何男人都會鬱悶不已。我搬了個凳,坐到沙發(fā)後面給她按肩膀,一邊彙報說:“我終於把巴斯克冰扣下,勒索到了扒雞。”陳琪一聽,精神振奮,睜開眼東張西望:“在哪裡呢?你沒偷吃吧?”我這才把巴斯克冰準備好的精美請?zhí)o她,陳琪瞪大眼看了一回,輕笑了一聲道:“還不錯,這胖子挺孝順的,請我上那麼高檔的地方,也難爲他了。才升的上尉也沒多少錢吧……
不過我是不會心疼的。“我正在爲巴斯克冰的生活費擔憂,陳琪把帖子遞給我:”你看看,他這口氣這麼恭敬,是種正式場合的邀請啊。真是麻煩,我最不喜歡參加這種宴請了。不過,看在他這麼有誠意,食堂飯菜又那麼難吃的份上,就答應了他吧。“
我這纔看了看巴斯克冰的請?zhí)_@個鳥人找的文書寫的語氣恭敬無比,完全是公務應酬的那種詞句。早知道達成這樣的效果,還不如讓我來寫。陳琪站了起來,走到衣櫃面前選起衣服來,一邊自言自語著:”幸好還帶了幾件適應這種場合的來,選哪件好呢?“
我正想提出自己的建議,給她發(fā)覺我東張西望的動作,立即將我趕了出門。我立即跑去找巴斯克冰,提醒他請?zhí)缅e了語氣。他愁眉苦臉地想了半天,說:”反正不可能再送一次,將就著對付了吧,我明天去買西裝。黃二,你有這種場合的衣服嗎?要不一起買了。“
我倒是參加過一些這種場合,也帶有一些衣服,不過主角可不是我啊。
週末晚上,巴斯克冰開車來找我。他本事倒不小,找到一輛還算不賴的名車,自己穿了一身筆挺的西裝,正經得可笑。我們同去接陳琪,她穿著一身雪白的晚禮服,套著一件披肩,乍一出現時把我倆都看傻了。我還算很快反應了過來,捅醒了巴斯克冰,一同來到愷撒皇宮酒店。
我們三人坐定,氣氛稍有些尷尬。要是換個地方,就這麼幹坐著不喝茶,我都能吹出不少花樣來,可在這種場合簡直就是煞風景,做不得。相親不象相親、約會不象約會——這就是我的第一反應。巴斯克冰直緊張不已,手指得在桌子下捏得嘎崩直響。
我如果不知道他的來意,準會誤會他存心搶親。陳琪突然微笑了一下,說:“巴斯克上尉,你表現得很好,取得了卓越的戰(zhàn)功。對你的推薦本來是上級的本分,可是你執(zhí)意如此,我也難卻如此盛情,讓你破費了。”
“哪裡,哪裡。多蒙……蒙少校仗義執(zhí)言。不止我,土生軍人一系都對您感激不盡。”巴斯克冰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說。
“您多慮了。”陳琪露出了樣板式的笑容。
我看勢頭不太對,這完全變成了上下級勾兌關係的場合了,連忙插話道:“胖子,我們先上酒來狂飲大戰(zhàn)三百回合吧,陳琪兇得很,你不要小看了女人。”巴斯克冰連連點頭,說:“我該先敬少校的,應該的……”
“黃而,不得無禮。”陳琪冷漠地對我呵斥了一句,展顏對巴斯克冰致歉道:“讓您見笑了,本來這個場合不該讓這個不知禮數之人蔘加……不過相信您也不會在意我的屬下如此失禮的舉動。他的階級雖然‘曾經’很高,但現在還處於軍法約束階段,不可對長官如此無禮相向。本官約束手下不力,向你賠個不是了。”
我和巴斯克冰全都傻眼了。陳琪完全在用上等應酬場合專用的外交辭令——不過這個也不能怨她,胖子送去的那種辭令請?zhí)緛砭鸵馕吨敬窝缯埵沁@樣的場合。巴斯克冰是從普通士兵開始幹起,剛纔升到軍官的,禮節(jié)什麼的想都不用去想。我在學校時雖然曾經進行過這方面培訓,因爲嫌虛僞羅嗦,學得很不專心,結果後來出席此類場合時,全靠ferrari在一邊帶著,自己也儘量不說話,免得出醜。給陳琪這樣一長串話鎮(zhèn)了,完全說不出什麼反駁語言來。巴斯克冰乾笑兩聲,說:“黃而是下官的好友,說話不免隨便,這個也不怨他。下官……這個文化水平不高,舉止言語不免粗陋,也望長官莫要責怪。”陳琪淡淡一笑道:“您說笑了。”
這時各式菜色已經陸續(xù)上了上來,waiter給我們倒上了紅酒。陳琪姿態(tài)風雅,談吐間用詞尤其講究,不少語句雖然是用漢語說出,在我倆耳中聽來卻如外語一般。我倆冷汗直下,均生跑路之意。我隨口吃了幾口扒雞,用白話讚了幾句,又給她訓斥一通。受不了了,站了起來說:“下官告辭片刻,更衣去者。”陳琪聽我半近古半遠古半現在正式場合專用語的說話,皺起了眉,問:“什麼更衣?請你說明白些,少尉。”我?guī)缀跻舷⒘耍蛩拷艘徊剑吐暤钟玫絼偤媚茏尠退箍吮猜牭降穆曇粽f:“尿尿者也。”
我是被陳琪的文雅罵聲轟出來的,慌不擇路逃出門時,還感覺到她的字字珠璣在身後敲打我的心肝脾肺腎。上了廁所,也不忙著進去,就在外面點了支菸抽著。我這回窮極無聊,運起野雞氣功來抽菸,力求達到讓這支劣質香菸一直燒到過濾嘴都菸灰不落。這樣無聊的奇事,讓旁邊伺候著的waiter看得嘖嘖稱奇。我愈發(fā)得意,搖頭晃腦,那菸灰也始終在上面保持不落。眼看將要燒到過濾嘴,巴斯克冰臉色慘白地走了出來,靠在我身邊的欄桿上,冒出一句:“怎麼好像不是一個世界的人哪,主星上的女孩都跟她一樣嗎?”
給他一打岔,我一分神,口一鬆,菸灰落地摔成N瓣。我無限憐惜地看了菸灰一陣,說:“不要放棄自己的理想,主星上好女人多得很。就是咱局裡的,我也能給你介紹倆稍微正常點的。”巴斯克冰也點了支菸抽上,邊搖晃手中的煙邊發(fā)牢騷:“怎麼是這樣啊,消受不起。你幫我陪她,我先閃了回家睡覺去。”我冷笑不已,一把抓住他的胳膊道:“來了就別想溜!這事情因你而起,少把擦屁股的勾當甩給我?guī)帧W撸鄹鐐z一起再進去給她洗刷吧。”
其實這一頓宴會,除了沒達到巴斯克冰的期望外,還挺值得回憶。陳琪這身打扮,是我看到過的最漂亮的一次。在我的印象裡,她從來只是個愛穿緊身衣的名門辣妹,根本不知道她還有如此高貴典雅的一面!瞧不出這人也同我一樣,有著多副面具呢,只是心機方面差得遠了。
巴斯克冰的圖謀遭到挫折,人也就萎靡了不少,只是賠著小心跟陳琪閒聊喝酒。
我一個人喝喝閒酒,偶爾跟巴斯克冰幹上一兩杯,閒的無聊就開始欣賞陳琪,也蠻養(yǎng)眼的,哈哈。
餐宴結束後,巴斯克冰倉惶告辭。他的這一次努力可謂是尚未開始便已放棄,可見泡妞和打仗完全是兩條戰(zhàn)線,經驗值不可自由兌換。別說讓他繼續(xù)追陳琪,我看只怕他對主星女性的恐懼都要維持相當長一段時間了。還好他年輕,多熬些時間再搞這些也不遲。我本來想立即開溜,陳琪卻不放我走,說要上天臺看看風景,要我在旁邊伺候著。
老實說,雷隆多沒啥風景可言。當年我在天府大廈頂上看成都,起碼還有個一環(huán)可看,瞇上眼也能看到個花花世界。可雷隆多根本就沒有什麼可以一看的東西,視線只要超出了愷撒皇宮酒店的滴水檐,就是對自己心情的一種摧殘。愷撒皇宮酒店的牆壁內外,就相當於主星與雷隆多的大環(huán)境區(qū)別,用天壤之別來形容,一點都不過分。
陳琪在天臺邊看了一陣,嘆息著轉過身來,對我舉起了酒杯。我站得遠遠的迴應了一下,抿了一口,問:“心情怎樣?”
“不好。”陳琪直截了當地回答道。
“想念家鄉(xiāng)了是嗎?北京是個美麗的城市,畢竟是現今人類文明之都。”我自嘲地晃了晃杯子:“可是那裡已經不再屬於我,也許也有你。”
“我會想辦法回去的!”陳琪大聲地說。
我不說話了,低下頭飲酒。陳琪慢慢走了過來,舉起杯子在我杯上碰了一下,問:“我真想知道,此時此刻,你這個沒心沒肺的傢伙心裡是怎麼想的。”
我沒有回答她這種挑釁的問題。飲盡了杯中酒,轉頭看著她,突然笑了起來,說:“如果你想哭,我可以暫時離開,等你心情痛快了再說。”陳琪聞言,立即換上一種兇巴巴的面容,怒道:“你憑什麼這麼說我,你以爲我是那麼脆弱的人嗎?”我微微一笑,伸手托起她的下巴,凝神看著她一時驚惶無措的眼睛,溫柔地說:“哭吧,可憐的孩子……”
陳琪的心靈防線立即崩潰了,靠在我肩膀上痛哭了起來。我感覺自己特別能理解她的心情,她是我們這裡的下放幹部中除我之外唯一知道十年禁令的人。即使她的哥哥、她的家庭或許有辦法將她提前調回去,那畢竟是個不可知的未來。現實環(huán)境的惡劣、條件的艱苦、人際情況的糟糕,對這樣一個嬌生慣養(yǎng)的女孩來說,都是太過沉重的負擔。哪怕是我,也深深感到負擔這個秘密的痛苦。在金壁輝煌的愷撒皇宮,觸景生情想起北京的繁榮,頓生思鄉(xiāng)之情,恐怕正常人都在所難免。
陳琪哭了好一陣子,哭聲逐漸減弱,漸漸轉爲嗚咽。又過了一會,她突然昂起頭來,雙眼直直地盯著我,一字一句地、咬牙切齒地問我:“你對我作了什麼?!”
我聳聳肩,說:“有什麼?只是讓你不再那麼辛苦地堅持著心防,可以好好完全放鬆地哭上一回罷了。這是種很好的精神療法,我又沒向你收錢……”
話還沒說完,陳琪已經給了我一個清脆的嘴巴,迅速轉過身,頭也不回的走了。
我靠,雖然打得不算疼,還香噴噴的,只是這樣對待好心幫她發(fā)泄的我,是不是太過分了?我覺得好心沒好報,鬱悶了一晚上,打算再也不理陳琪。
誰知週一上班時,陳琪對我的態(tài)度仍然是一貫的冷漠和頤指氣使,好像我們之間從來沒有發(fā)生過什麼激烈的接觸,甚至那頓大餐都不存在似的。她這樣的態(tài)度,不免讓我懷疑起來,甚至想找巴斯克冰求證那頓飯是否存在,可他又不肯提那件事,說起來就扯到天氣啦、士兵訓練上。那天的宴會就我們三人蔘加,他倆都不承認有這回事存在,我的記憶就成了少數派報告,不可採信——那看來就是我發(fā)了神經、癔想出來的。對於具備精神異力的我,這也不是什麼難事,完全可以解釋爲什麼我會記得扒雞的味道。
可是,陳琪那時的慌亂無助的眼神,真是讓人回味不已,那也是幻覺嗎?假定那不是幻覺,而是真實存在的——那就讓我感覺到:如果我用心去接觸她,也許會發(fā)現她與我所想的完全不同。只是,我暫時沒這個興趣罷了。
3066年4月20日,GDI全球聯合會在三星系統(tǒng)、太空總署的遊說和催逼下,半推半就地通過了三星系統(tǒng)改革方案一號草案。這個草案允許奧維馬斯艦隊提升規(guī)模,升級到傳說中的(司徒王制定的從未在現實中產生過的編制)行星攻擊艦隊,即艦隊規(guī)模達到足以圍困或攻打一顆有人中等規(guī)模行星的程度。具體經費一分錢不給,要奧維馬斯自己去找。奧上將爲此連續(xù)數月跑遍地球,尤其在日本的財團企業(yè)中游說坑蒙拐騙拿,也遠未找到足夠升級自己艦隊的資金。三星的行星系統(tǒng)則完全不動,要二號草案纔可以討論這個問題。二號草案嘛,就要我們奪回阿爾法纔有討論的可能了。
洋子還在孜孜不倦地破譯費里亞人的文字,已經取得了相當的進展。我們現在對他們所知甚少,許多應對方案也難以制定,需要得到進一步的信息纔能有所動作。目前的工作就是加緊軍備、準備阿爾法奪還作戰(zhàn)。太空總署因戰(zhàn)事需要,補發(fā)了拖欠一年的行星軍費,一時雷隆多上擴軍備戰(zhàn),熱鬧不已。
這時,我24歲,毫無作爲;陳琪23歲,實際上也是毫無作爲;巴斯克冰21歲,成爲正在成長中的希望之星;其他的人,還沒有進入星空戰(zhàn)場。
GDI還在一邊傾其所有於幻界擴展實力,一邊拿些殘羹剩飯敷衍對付不住伸手要錢的三星系統(tǒng)。
大家都還不知道,星空中的點點戰(zhàn)火,將會怎樣影響我的命運、她的命運、大家全部人的命運。
第四卷星之棄族(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