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沈清墨離開京城之後,冬一和冬二去了杜家,王氏則悄無聲息的去了一座尼姑庵中帶髮修行。
沈清墨不知道自己是出於什麼目的,突然想要去看一看王氏,可當她看到身著樸素,頭上只簪著一根木簪子的王氏,她的心卻悄然安靜了下來。
這個曾經讓她恨到心裡的人,現在叫做了塵。
了斷塵緣。
“你回來了?”
“我回來了。”
沈清墨的到訪並沒有讓王氏感覺吃驚,她熟練的泡了兩杯粗茶,一杯放在沈清墨的面前,一杯放在自己身前,盤膝坐在蒲團上,臉上笑意平和。
一張矮幾,兩杯粗茶,兩個人。
窗外白雪皚皚,寒風凌冽,沈清墨卻並沒有感覺寒冷。
沈清墨端起茶盞淺淺啜了一口,問道,“你在這裡可好?”
“從沒有這麼心靜過。”王氏悠然笑道,“或許是再也沒有什麼可失去的了,心裡的恐懼反倒比之前少,人也自在了很多。”
“那就好。”
“是不是從沒想過,我們兩個也有平心靜氣談話的時候?自從到了這裡,過去的事情還真有一種恍若隔世的感覺,彷彿已經是上輩子的事情了。”王氏感嘆。
“我一直以爲我會殺了你……”
“我也一直以爲你會殺了我。”
對視一眼,兩人的臉上皆露出輕鬆的笑意。
“我想和你說一些事,雖然我和你之前有些話說出來未免有些交淺言深,但是有些事我卻覺得應該和你說說。”
“什麼事?”
“你有沒有想過,你大婚那一日秦正澤帶回來的女子很有些詭異?”王氏回憶著當初的事情,有些推測性的說道,“我一直在端王府,並不曾離開,所以那一日的事情我也知道一些。快到吉時前一個時辰,寶三將端王的靴子給弄溼了,還被他狠狠批了一頓,生怕耽誤了吉時,可見他心裡是極爲重視的。後來婚事生變,再加上那個女人突然出現,我總覺得這其中難免有隱情。”
沈清墨苦澀的笑笑,“可我之後去了一趟端王府,只看到他和那個女人濃情蜜意的模樣。他甚至跟我說,他是爲了報復我對他的不敬重,這纔想將我高高捧起,狠狠甩落。”
“你和他究竟有什麼過節我並不知道,可你仔細想想,如果他真的是爲了報復,用這麼久的時間來佈局,甚至搬動聖旨來配合,是不是有些興師動衆了?你和他之前的仇怨,需要他耗費這麼多心力嗎?”
真要說過節,沈清墨也說不出什麼來。
“是沒有深仇大恨,可是……”沈清墨話說道這裡,突地想到那一日去端王府找秦正澤,秦正澤說的那些話來。
他說,你不是最懂我的心思嗎,睜大你的眼睛看看,我到底說的是不是實話。
那時候她被他和另外一個女人甜蜜的一幕給刺疼,整個人處於一種無法思考的狀態,可現在仔細想來,他這一番話是不是意有所知呢?
她擁有破妄之瞳,已經修煉到能夠看懂人淺層的思想的地步了,難道他說那話的意思是讓她開啓破妄之瞳,好好看一看他說的到底是不是真的?
而讓她用這樣的方式來甄別,其實是因爲他有不得已的苦衷?
沈清墨心神一緊,臉上的表情也變得複雜起來。
她下意識的端起茶盞喝入一口苦茶,茶葉苦澀的味道讓她思想更加清明起來。
她看向王氏,彷彿是在問她,又像是在問自己,“難道是我誤解他了?”
“如果是誤解,那麼就有解開的可能。”王氏說道,“一切只有你自己能分辨
出來,我雖然是旁觀者清,卻也永遠體會不到你的感受,不能明白你們之前的感情。”
感情是兩個人之間的事情,冷暖自知,別人無法代替感知。
沈清墨微微有些出神。
仔細的回想起來,當初的事情的確有很多疑點。秦正澤的突然變心,那個叫做阿媚的神秘女子,甚至……她眼睛突地瞪大,想到自己忽視了一個極爲重要的人。
秦九!
那一日她想要衝進端王府的正院,找秦正澤問個清楚,是秦九出現在她面前,攔住她要衝入院子的腳步。
而那個女子出來之後第一句話是什麼?是命令秦九退下!
秦九被灰衣人帶走之後,紀禮淵說秦九多半會被煉製成修羅,成爲只知道殺戮而沒有感情的工具。那麼秦九出現在端王府是不是和灰衣人有關呢?難道秦正澤當初是被灰衣人給控制了?
越想心中的疑團就越大,曾經因爲傷心而忽視的很多東西,都一一的被沈清墨想起,讓她有些不確定起來。
……
急於弄清楚一切,沈清墨突地站起身,“我先告辭了,這些事情我得儘快去弄清楚。”
王氏笑笑,“慢走,雪天路滑,記得小心些。”
“嗯。”沈清墨低頭漫不經心的應了聲,走到門口的時候,她轉身看向王氏,問道,“你爲什麼要和我說這些?”
“我只是可憐我們兩個都是女子罷了。”都是女子,便免不得被情困,爲情苦。她愛過傷過,自然知道其中的甜蜜喜悅,更瞭解其中的辛酸苦楚。
王氏笑意溫和,手中的佛珠在手指間慢慢轉動,彷彿指尖盤桓著一個輪迴。
脫去媚俗,她身上多了幾分溫柔,少了幾分咄咄逼人的銳利。
沈清墨深深看了王氏一眼,走進漫天風雪之中。
來看王氏不過是一時之念,沈清墨根本沒想到王氏會和她說這些。
往日的一幕幕重現,此刻,沈清墨的腦海中紛紛亂亂的。
她一直將秦正澤看成她的救贖,全身心的信賴他,所以在被秦正澤背叛的時候,她才痛得那麼厲害。
可是,她真的有她以爲的那麼相信他嗎?
……
回到紀府,沈清墨徑直去找了紀禮淵。
“有事找我?”紀禮淵站在書桌前默寫佛經,見到沈清墨進來,轉頭看向她。
冬一和冬二被安排了出去,沈清墨身邊沒個可以說話的人,她來找紀禮淵純粹的下意識的舉動,可直到站在紀禮淵面前的這一刻,她才覺得自己有些不合適。
她明明知道紀禮淵對她心存愛意,卻和他來說秦正澤的事情,會不會有些不好?
踟躕中,沈清墨臉上就帶出幾分猶豫。
紀禮淵擱下手中的筆,走到沈清墨的面前,“是心裡有事情想和我說說?”
“也沒……”沈清墨有些打退堂鼓。
紀禮淵卻扯開了桌邊的椅子,自顧自的坐下,斟滿了兩杯熱茶,“坐下吧。”
“你知道我想跟你說什麼嗎?”鬼使神差的,沈清墨問道。
紀禮淵清冷的黑眸看了沈清墨一眼,隨即垂眸,纖長的睫毛斂去他眸中的神色。
他淡淡的聲音傳來,“現在能讓你放在心上的無非只有兩件事,一件事就是沈家的密室,一件就是秦正澤。沈家密室你想和我談論不用踟躕,所以你這次來多半是爲了秦正澤,是也不是?”
既然她問,他便也說了。
沈清墨臉上微微有些尷尬,“是的。”
“究竟是什麼事?”
“是這樣,我今日去
見了王氏一面,和她談話之際,我想到了一些當初被我忽視的東西。我猜測……秦正澤很可能是有什麼難言之隱,這才當初那麼做……”
越說聲音越低,沈清墨不知道自己爲何會有些緊張和心虛。
她沒有坐,站立在桌邊,像是一個做錯事的孩子一般,有些忐忑的等著紀禮淵的回答。這樣陌生的自己讓她有些不解,可是在這一刻她卻覺得紀禮淵身上散發的氣息,隱隱有一種將她穩穩壓住的感覺。
他清冷如雪,卻又深沉若山。
半晌見紀禮淵沒有說話,沈清墨有心想要退縮,剛想再開口講話題給轉移過去,卻聽到紀禮淵終於開口,“其實我也一直有懷疑,以秦正澤的性格來看,他並不是一個睚眥必報的人,並且當初他對你珍之重之,也像是出於本心的。”
“那你當初怎麼不勸我?”沈清墨問道。
在山谷之中,有半年的時間他都可以對她說的。
紀禮淵擡眸看了她一眼,冷哼,“我爲他說話可有什麼好處,給自己找麻煩嗎?”
一句話,沈清墨臉上就訕訕的。
她猶豫著問道,“那你現在怎麼又給他說話?”
“那是因爲我不屑於詆譭任何一個人,哪怕他是我的對手。”這是他骨子裡的驕傲,紀禮淵不想再說這個,轉而問道,“你說當初覺得不對勁的事情,是什麼?”
“大婚那一日,我知道秦正澤帶回了一個年輕女子之後,曾經去過端王府想要質問秦正澤。在那邊我被秦九給攔住了……”
“秦九?”紀禮淵眼眸一凝,肅然的看向沈清墨問道,“你確定是他?”
這件事,他第一次聽沈清墨提及。
“是的,我確定。”沈清墨認真的點點頭,“他似乎是被人派遣守在那邊的,爲了就是不讓不相干的人進入主院。不過他像是變了一個人一般,似乎也不認識我了,像是被訓練出來的死士一般。”
說道這裡,沈清墨驀然想到當初祭天大典的時候,秦王派潛入皇宮之中的死士,秦九身上的氣息比起那些死士來有過之而無不及,更爲冰冷,更爲冷血。
“還有別的異常嗎?”
“如果非要說異常的話,我覺得秦正澤身邊的那個女人也有問題。當初你不是說秦九會被灰衣人給煉製成修羅麼?如果秦九脫險,那麼秦九不會心情大變,連我也不認識。可如果秦九當初是被人控制的狀態,那麼……能控制他的人應該就是秦正澤身邊那個叫做阿媚的女人。”
“嗯,很有可能問題就出在她身上。”紀禮淵凝眉說道。
他走到屋子書架前,從上面拿出一個木盒,從木盒中拿出幾枚占卜的古錢在桌上起了一卦,見到卦象之後紀禮淵臉上神色幻變了幾下,變得更加複雜了。
“怎麼樣?”沈清墨問道。
“看不出問題。”
“看不出問題?”沈清墨驚訝反問。看不出問題他還一臉凝重,像是遇到了什麼棘手的事情一樣?
見到沈清墨一副不解的模樣,紀禮淵淡淡解釋道,“正因爲看不出問題,這纔是最大的問題。”
也是。
沈清墨立馬就反應過來。
有時候只有刻意的粉飾太平,纔會不留下任何的漏洞,所以沒有漏洞,則是最大的漏洞。
她表情也嚴肅起來,看著紀禮淵問道,“那我們接下來怎麼辦呢?”
“以靜制動。”紀禮淵輕輕說道。
他看向沈清墨的目光倏地變得柔和,在燭光的照耀之下彷彿眼中有點點細細碎碎的火光,熠熠生輝。
他很喜歡她說“我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