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如意的腳步不穩,往後踉蹌退了幾步,耳邊“割脈”兩個字還尚有餘音,齊天平已經站起來,雙目間都是難捨的歉意和痛苦的焦灼。
他很爲難吧,上一秒說要娶她,下一秒就要飛奔去醫院?
“紀如意……”
“別說了,你先去醫院,一切等去完醫院回來再說……”
她站在離他幾步遠的地方,任由月光撒在自己臉上,剛纔因幸福而垂的眼淚,此刻都乾涸在臉頰上!
很久之後,在她離開齊天平的那些日子裡,她一遍遍的問自己,如果當時她答應了他的求婚,如果當時她不讓他接那個電話,或者說,如果當時她緊抱住他,不讓他去醫院,是不是結果會不一樣?
可是那麼多的選擇,她偏偏選擇了“成全”,像英雄一樣,將她的“幸福”推了出去。
幸與不幸,一念之差而已!
路上還算順暢,只是紅燈卻異常的多。
十字路口,他停下車,手指不安地敲著方向盤,眼前的交通燈閃爍不停,全部映在他皺眉陰沉的臉上。
“別太擔心,她會沒事。”紀如意用手掌包裹住他扣在檔位上的手,口氣盡量裝得平靜,其實心裡已經緊張到幾乎爆炸。
天知道,這種時候,最焦慮的不是齊天平,不是蘇小意,而是她紀如意。
當你的幸福掌控在第三者手裡時,你所能做的,除了等待之外,便是無休止的焦慮。
紅燈閃爍到最後一秒,齊天平的手機再次響起。
“喂……”
“天平,到哪兒了?”
“在路上了,還有幾分鐘到醫院。”
“你別從前門進來,門口全是記者,我讓保安去後門接你……”之後掛斷,連續急促的嘟音,將紀如意本就慌亂的心攪得更不安。
車子開過住院大樓,門口果然全是記者,齊天平將車窗搖上,直接將車子繞到住院大樓後門。
門口站了兩個保安,見齊天平的車子熄火,趕緊跑上前:“齊先生嗎?跟我走樓梯吧,電梯那邊全是記者。”
齊天平回身看了眼車裡的紀如意:“你在車裡等我吧。”
“好,我等你!”
齊天平微微點了下頭,轉身跟著保安走進樓道里。
住院大樓VIP走廊,燈火通明,潔淨的地攤上斑斑血跡,一直延伸至樓梯安全門口,齊天平心跳變得有些快,這麼多血,蘇小意到底是想怎樣?
先跑到病房,發現裡面空無一人,他正想打電話,手機卻響了。
“人呢?到了沒?”卓然更爲焦急的聲音響起。
“到了,蘇小意人呢?”
“在樓頂平臺,你從安全門那邊上來……”
齊天平扔了手機,快步衝到頂樓,寬大的平臺上,擠滿了醫生,護士,保安和同樓的病人。
蘇小意披散著頭髮,面色蒼白,手裡握著一把水果刀,坐在平臺邊緣,腳下已是一灘血跡,卓然和她的主治醫生在旁邊勸,她只是握著那把刀,嘴裡念著:“他到了嗎?到了嗎?”
“到了,已經到了,小意你先過來,有話我們好好說…”卓然站在離蘇小意最近的地方,一隻手向她伸著,企圖想要將她拉回來。
齊天平站在人羣之外,看著人羣中間蘇小意蒼白的臉,夜風吹過,心裡無休止的涼意。
他還記得第一次見到蘇小意的場景,齊悅舉辦年會,蘇小意是當時公關公司找的司儀,站在一羣人中間上臺給優秀員工頒獎,可能是旗袍太長,也可能是怯場,反正鬼使神差地,腳後跟踩到旗袍,“嘩啦”就在舞臺上華麗麗地摔了一覺,落地姿態自然不好看,旗袍開叉處也撕裂到大腿根。
齊天平當時以老闆的身份坐在正對舞臺中央的位子上,翹著二郎腿,氣定神閒地看好戲,那角度剛好還能看到蘇小意旗袍裡面所穿底/褲的顏色,只是他原本以爲,這種年紀的大學生,如此場合出糗,肯定會扔下獎狀就哭著跑下臺,可哪知,她很迅速地爬起來,將獎狀撿起來,返身笑著對著全場鞠了一個躬,只是擡頭間,齊天平還是看清了她的表情,咬著牙,笑意柔媚,只是那嬌柔的眼裡卻蓄著淚水,就那樣,忍著羞愧,硬生生穿著那條露光的旗袍頒完了獎。
齊天平就那樣記住了蘇小意,那個外表柔軟,骨子裡卻堅強的女孩子。
當時他只覺得她有意思,不服輸,就算哭也要笑著哭,可是現在,時隔三年,戀愛,同居,分手,流產,一路糾葛,一晃就到了這裡。
當年隱忍含淚笑著的蘇小意,褪去青澀,褪去單純,如今卻以如此狼狽的姿態,在衆目睽睽之下握著水果刀割脈,齊天平深嘆一口氣,他不得不承認,她變成這樣,自己有無法推卸的責任!
跨步走過去,撥開人羣,齊天平緩緩開口:“蘇小意,你到底想怎樣!”儘量壓住自己的情緒,口氣裡卻透著無盡的薄涼。
蘇小意聽到齊天平的聲音,心裡大鬆一口氣,可是當目光觸及他臉上冷澀的漠然,所有恨意席捲而來,臉上卻還要裝得悽楚無比:“你還來做什麼?索性不管我好了。”
齊天平已經膩煩她一次次的鬧,對蘇小意說話的口氣自然就硬了幾分:“我怎麼可能會不管你,但是你能不能別總是一次次鬧這些事?”
“我鬧?如果不是你棄我不顧,你以爲我想像潑婦一樣鬧嗎?你以爲我想拖著這副慘身在大庭廣衆之下自取其辱嗎?齊天平,你口口聲聲說會給我一個交代,你的交代呢?你所謂的交代就是揹著我,去找紀如意!”蘇小意歇斯底里地吼,眼淚奪眶而出,手腕上的血卻依舊止不住。
圍觀的人羣見到男主角出現,好戲開演,全部都對著齊天平指指點點。
齊天平看著她腳下不斷滴下的血跡,不是不心急的,雖然惱,但是他也不希望蘇小意出事,畢竟在他心裡,蘇小意是整件事情最大的受害者。
他壓了壓自己的火,向前走了幾步,站在離她幾步之遙的位置立定,伸出手,轉而用溫柔口吻哄:“小意,你先過來,讓醫生幫你包紮一下,將來的事,我們好好談,可以嗎?”
“將來?我還有將來嗎?不能生育,孩子也沒了,你覺得我還能有將來?”蘇小意慘淡冷笑出聲,淚眼看著眼前這個她爲之付出血肉的男人,流產,手術,割脈,吞藥……所有能做的不能做的,她都做了,吃了這麼多苦,到最後,還是不能將他奪回來嗎?
若是沒有那個孩子,她至少身體還健全,頂多失去一個齊天平,大不了捲土重來,可是現在呢?她一無所有,前路荒蕪,他便是她的全部,他便是她的將來,她怎麼能夠讓他如此輕易地走掉!
不可以,絕對不可以!就算豁出一切,就算孤注一擲,她也必須賭一賭!
蘇小意悽然站起來,腳步往後退,再下去,便是六層樓的高度…
齊天平真的是急了,往前奔了幾步,蘇小意惶然喝止:“別過來,齊天平,你既然已經打算丟下我,那就拜託你丟得徹底點,別再來管我的死活!”
齊天平見蘇小意的腳步已經瀕臨平臺的邊緣,心焦如焚,努力壓制住自己的焦慮,用更爲柔順的聲音說:“小意,我真的沒有丟下你不管的意思,你先過來可以嗎?我明白流產對你的打擊很大,但是你也不能爲此就輕生啊!”
“那你告訴我,我還能怎樣?孩子沒了,連你都對我不顧不問,我原本以爲你會就此跟紀如意斷了聯繫,可是……最後呢?你居然又揹著我跟她在一起!齊天平,你怎麼這麼鐵石心腸?那也是你的孩子啊,難道你一點兒都不難過?”
“我當然難過,可是難過又能怎樣!這只是意外,誰都不想的!”
“不是意外,不是意外!”蘇小意跺著腳,垂著頭嘶吼,頭髮披散著遮住她大半邊臉,再次擡頭,剛纔的悽楚之情蕩然無存,臉上盡是清冷的恨意:“如果不是紀如意推我,孩子還好好的,再過幾個月就可以來到這世上,可是現在呢?他在哪兒?他的爸爸在哪兒?他的爸爸跟害死他的兇手在一起,天平……我真的接受不了,真的接受不了……”
愴然哭出聲,周圍人羣唏噓不已…
紀如意扶著扶手爬上最後一階樓梯,氣喘噓噓,半身薄汗,支撐著再跨入平臺,耳邊齊天平和蘇小意的聲音在風裡顯得更爲清晰。
“……天平,我跟紀如意之間,你只能選一個,事情發展到這地步,我只問你一句,是選她,還是看著我死?”
“蘇小意!”齊天平無力垂下手:“你這是在逼我!”
“不,我沒有逼你,我只是讓你做出選擇!天平,我沒有退路了,如果你離開我,我真的沒有再活下去的勇氣……我生日那天,孩子流產,我的生日,成了他的忌日,從此以後,每年的生日,每年本該最開心的日子,我都必須在眼淚中度過,你有沒有想過我的痛?你有沒有想過我的絕望?所以天平,不是我在逼你,是你在逼我啊!”絕望喊出,一隻手託著鮮血淋漓的手腕,立於風中,像是一棵死守的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