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爲遊輪的代理船長,他們雙方的勢力此消彼長——他能清楚地感知到,當丹朱在被釋放、被滋養的同時,而自己則是在被削弱、被壓制。
不過在原地停留了短短一秒,蘇成便再次邁開腳步,
“我們走吧。”
“再提醒我一遍,”橘子糖一連跳下兩節樓梯,腳下發出不耐煩的踢踏聲,“我們這到底是準備去哪裡?”
“負七層的拍賣會,”No.8道,“——至少你們會長一開始是想讓我帶他去那裡的。”
“……什麼?”聞雅愕然。
橘子糖同樣一驚,語氣隨即變厲:“等等,你見過匹諾曹?”
“什麼時候?在哪裡??後來呢??”
問題如同連珠炮般接二連三地砸了過去,絲毫不給人反應的機會。
“那是副本開始之前的事了。”
這一次,回答的人換成了蘇成。
“我們短暫通話過一次,但當時情況緊急,並沒來得及交流更多,並且在那之後我們就失去了聯絡。”
“不過,有一點是確定的,”
蘇成的聲音停了停。
“破局的關鍵,或許正在那裡。”
“而我們應該也能在那裡找到他。”
狹窄的員工通道彎彎曲曲、如同沒有盡頭般向下延伸,四周濃黑,沒有半點光亮,在這裡行走時,他們所唯一能跟隨的,唯有前方之人的腳步。
忽然,毫無預兆地,蘇成猛的剎住腳步,他擡起胳膊,擋住了身後的其他人。
“怎麼?”
在他停頓的數秒內,黑暗中一片靜寂,似乎有某種不安的躁動正在醞釀。
“別向前。”
蘇成死死盯著面前濃郁的黑暗,聲音中帶著前所未有的凝重,
“我們後退。”
*
走廊中。
丹朱側過頭,煙雲般的視線輕飄飄掃過面前的牆壁,脣邊掠過一絲轉瞬即逝的笑意。
牆裡的小蟲子們似乎嗅到了危險的氣息,正在著急忙慌地遠離她所在的位置。
……可真是個討人厭的預言家。
先前就是這樣。
一邊害的她無法行動不說,一邊又總是跑啊跑啊,藏啊藏啊的,像是條滑不溜手的魚,讓她找都找不到,捉也捉不住。
只不過,風水輪流轉。
情況已經不知不覺中逆轉了。
丹朱漫不經心地擡起手,纖細的五指緩緩貼合在牆面之上——牆面畏懼著、震顫著,但卻並沒有像往常那樣輕而易舉地臣服於她,而是在另外一位代理船長的影響之下進行著微不足道的抵抗——不過,這並不礙事,下一秒,紅色的花枝自她的掌心中瘋狂地蔓延而出,如同有生命般咬入牆壁,將所能碰到的一切都吞吃殆盡。
牆壁轟然落下,在落地的前一刻已經化爲紅粉色的齏粉。
微弱光線投入暗道。眼刪庭
暗道靠外的位置很正常,是平平無奇的高牆和窄階,但隨著光線淌入,那些從未被照亮過的區域隨之暴露出來。
牆壁潮溼血紅,地面怪異虯結。
像是密密麻麻的毛細血管,在名爲“遊輪”的龐大怪物深處交織纏繞。
深處傳來驚慌逃遁的腳步聲。
“快點跑吧,小老鼠們。”
丹朱咯咯笑著,不疾不徐地走入其中,像是在玩一場盛大的追逐遊戲。
“小心可別被我捉到了。”
*
咚、咚、咚!
沉重的腳步聲砸在地面上,每一下都帶起地面和牆壁的震顫。
ωωω? тt kan? c o
身材龐大的男人面無表情地一步步向前走來,胸腹處橫亙著一張巨大的、飢餓的嘴巴,一圈一圈的利齒冰冷森然。
所有人的視線都緊緊凝注在他身上,空氣像是有無形的弦緊繃著,似乎下一秒就要崩斷,將一切推到無可挽回的境地。
然而下一秒,毫無徵兆地……
耶林在所有人的注視之下憑空消失了。
“?!”
衆人皆是一驚。
在他們四下環顧之時,忽然,耳邊響起黃毛淒厲的尖叫,“季觀——”
“左邊!!”
話音甚至未來得及落下,左手邊就傳來一陣陰冷腥風。
季觀駭然扭頭——收緊的瞳孔中,倒映著耶林不知何時出現的可怕身型——用時不過半秒,他居然就這樣輕而易舉地跨越了重重屍羣和數十秒到距離,直接瞬移到了他的面前!
身體明明已經反射性地弓起,可臉龐上卻已經能感受到那近在咫尺的腥臭吐息。
不行,來不及了!
那張麻木不仁的臉居高臨下地望著季觀,胸口的嘴巴大大張開,狠狠向下咬合。
“當!!”
憑空出現的鋼鐵鎖鏈擋在了季觀面前,硬生生卡在來即將收緊的齒間,發出令人頭皮發麻的金屬撞擊聲。
是陳默。
“後退——”
他咬緊牙關,死死盯著不遠處的耶林,掌心中緊握的鎖鏈緊繃,嗡嗡震動著,聲音像是從牙縫中擠出來似的。
“快!”
耶林依舊面無表情。
然而,依偎在他肩頭的紅粉骷髏卻側過頭,黑洞洞的眼眶凝視著他們,腐爛的脣邊帶著一絲令人心悸的笑意。
等等,不對勁。
溫簡言心頭一悸,一股強烈的不詳感襲來,猶如鋼針般紮在了脊背上,他上前一步,厲聲喝道:“別用天賦!”
“咔咔——咔——”
細細密密的牙齒持續收緊,鎖鏈發出不堪重負的怪異聲響,蜘蛛網般的裂紋開始擴散。
陳默只覺得喉頭一癢,他微微一愣,還沒來得及反應,一口腥甜的血就不受控地自喉間涌了出來,順著下巴滴滴答答地淌下。
他的皮膚之上,開始浮現出與鎖鏈表面類似的裂紋。
“快鬆手!!”溫簡言急道。
“……不行,他自己鬆不開的。”
巫燭眉宇沉下,金眸一閃。
隨即,他腳下龐大的陰影如咆哮著涌了過去,如海洋般生生壓了過去,耶林一個踉蹌,連退數步。
利齒下意識地鬆了開來。
抓住了這一轉瞬即逝的機會,季觀和黃毛一個箭步衝上前,一人拽手臂,一人拖肩膀,將陳默搶了回來。
溫簡言扶住他,追問:“你感覺如何?”
“……沒,沒事。”陳默臉色煞白,搖搖晃晃站定,擡手抹去下巴上殘餘的血跡,皮膚上血紅色的裂紋觸目驚心,無論怎麼看怎麼不像沒事的樣子。
溫簡言眉頭緊鎖。
“他受傷的不是身體。”巫燭的目光在他的身上定了定,這才緩緩道,“我無法治療。”
不遠處,耶林在陰影壓制下緩緩重新站定。燕山汀
四周的屍羣已然全部復甦,在陰影之外不斷徘徊,虎視眈眈地觀望、等待著。
屍體青白的手臂繞在他的肩膀上,在他的耳邊喃喃低語著什麼。
溫簡言心頭一跳。
他反手捉住巫燭的手臂:“別管其他的了,往後退!”
下一秒,耶林胸腹部的嘴巴大大張開,以一種古怪無比的方式扯向兩邊,變成近乎駭人的形狀。
那嘴大大張開,悍然咬向面前的陰影!
嘴巴開合、咀嚼、吞嚥。
釋放出腐爛香氣的花粉自被耶林撕開的那個裂口涌入,但在觸及任何人之前,缺口就被陰影重新補全——如果反應慢了哪怕一秒,後果不堪設想。
“見鬼,這是概念級別的吞噬天賦,”現在,哪怕是費加洛也顧不得藏私了,他的語速極快,“耶林能將一切能吃的東西用來反哺自身——吃的越多,他肉身的強度就越高。”
耶林的身軀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不是高強度使用天賦所帶來的反噬,而是那種異乎尋常、超出人類承受能力的力量集中在一具身體上時……不得不伴生而來的畸形。
“如果說普通人的身體強度是5,一般主播的身體強度是10-30,那耶林的強度就在50-80……這還是他先前還下副本時的數據,現在時間又過去了那麼久,誰知道他現在已經強化到了什麼程度!”
費加洛喘了口氣,才繼續說道:
“現在情況如何我你應該看到了吧,在剛剛被你家那位壓制的時候,換作一個普通人,在那樣的力量下怕是早就被碾碎了,但他才後退了幾步?”
“三步、五步?”
聽著費加洛的話,回憶起剛纔耶林在應對衝擊時的反應,所有人的心都不由得向下沉去。
這一刻,他們才切身地感受到了耶林的名次代表著什麼。
當排名第一的人是夢魘代行者時,那麼嚴格來說……
排名第二的那一位,纔是以實力和血肉攀升而上的夢魘之首。
“要我說,我們最好避其鋒芒,從長計議——”
“不行。”
溫簡言靜靜開口,打斷了他。
嚴格來說,費加洛說的沒錯。
哪怕巫燭站在他們這邊,彼此依舊實力懸殊。
他們現在面對的,不僅僅只是丹朱和耶林二人,更是整艘遊輪及其規則,乃至它背後更爲龐大、更爲不可測的夢魘。
可問題是,他們沒有別的選擇。
這一層樓已經封鎖,他們又能退到哪裡,這一次退了,那下一次呢?無謂的拖延沒有意義,只能讓他們更加被動。
“……”
費加洛愣了,
“你……你要做什麼?”
“很簡單。”
溫簡言冷靜地擡起眼,望向站在不遠處的耶林,眼底帶著令人不寒而慄的忖度之色,像是在打量著一件物品、一塊肉,而非一條命、一個活人。
“我們殺了他。”
“就在此時、就在此地。”
*
遊輪深處。
空氣中浮動著隱隱的腐香,兩邊的船艙艙門緊閉著,微弱的燈光下,冰冷的金屬艙門上殘留著數到凌亂不堪的血痕,像是有人用沾血的手撐在牆上,走一步停一步地扶著走過去一般。
四下一片死寂,只能聽到斷續的自言自語。
“……什麼船開了進去保一命。”
“我呸!”
陳澄單手支在牆上,停下腳步,喘了口氣,擡起頭,一張臉虛弱慘白,雙眼卻燒著熊熊冷火,他扭過頭,啐出了口烏黑的血。
“去他媽的雨果。”
“到底誰會乖乖聽他的……?!”
陳澄再次邁開步伐,拖著沉重的身體,一步一挪地向前走著,嘴裡還在始終不斷地、嘀嘀咕咕地罵著些什麼,但絕大多數的字眼都含混不清,很難確定具體的內容。
哪怕雨果說的是真的,真能在船開之後進房間保命,陳澄也絕不可能這麼選的——這太懦弱,而他又太驕傲,比起窩窩囊囊地被夢魘支配、茍且地保全性命,他寧願把血流乾,大笑著死去。
忽然,陳澄的指尖碰到了一處空當,他一怔,停下腳步,下意識地扭頭向著身邊看去。
在他走過來的這一路上,每一間船艙的艙門都是緊緊閉著的,但是這一間……
卻是不設防地半敞著。
陳澄眨了下眼,透過糊在眼瞼上的半乾涸血痂,看清了門牌上模糊的兩個字。
——丹朱。
倏地,陳澄猛直起身,微微瞪大雙眼。
他忽然意識到,自己面前的,居然是丹朱的房間。
上次進入【幸運遊輪】這一副本中時,他曾和匹諾曹一起來到過這一層,並試圖從外部破開艙門,進入到丹朱房間之中,但那一次,他們失敗了。
上一次無論用什麼手段都無法打開的大門,這一刻,卻這樣不加防備地在他的面前敞開著,只要輕輕一推就能走入其中。
似有一陣電流從陳澄的脊背上竄過,帶起一陣戰慄。
他擡起手,沾著血的指尖碰上艙門。“嘎吱——”
伴隨著一聲輕響,沉重的金屬艙門向著內裡滑開,一股濃重粘稠的花香撲面而來,猶如實體一般重重砸上面門。
陳澄屏住呼吸,低低咒罵一聲。
他天生嗅覺敏銳,進入直播間之後更是變本加厲。
在在公會裡見到丹朱的第一面時,身邊的所有人都在爲她的美貌所著迷,但他卻只想離這女人越遠越好。
不管丹朱的容貌多麼豔盛,陳澄都無法關注,因爲他能嗅到她身上始終縈繞不散的氣味……
一種腐爛的、腥臭的、獨屬於亡靈的氣息。
而這氣味從未如此濃郁。
陳澄在原地定了半分鐘,才終於勉強緩過來。
房間裡的光線很暗,但卻並不是完全無光,一盞在牀邊,一盞在桌邊,兩盞小燈幽幽釋放出昏微的光線,爲整個房間鍍上了一層不詳的淺紅色,
陳澄晃了晃腦袋,強迫自己邁開步伐,走進入房間之中。
或許是因爲丹朱本人已經離開的緣故,原本覆蓋著整個房間的血紅色花枝已經消失了,只在牆上留下狂亂的凹痕——像是潮水退去之後,遍佈浪紋的沙灘。
陳澄在房間正中央駐足,四下環視著。
房間很大,也很擁擠。
房間的正中間是一張大的離譜的牀,重重繁複的帷幔自四面八方垂下,遮擋住覆蓋著厚厚絲綢和紡織物的牀面。
化妝桌位於房間角落,上面亂糟糟地堆滿了沒有拆封的、大大小小的禮物,花瓶被擠在中間,裡面插著幾隻即將枯萎的花。
衣櫃敞開著,一條條鮮紅的衣裙從中淌出,一看就非常昂貴的布料被隨意地對待,有的搭在椅背上,但絕大多數都凌亂地堆在地上。
“……”
陳澄皺皺眉頭。
雖然他也不知道自己一開始究竟預期看到些什麼,但無論如何,這裡都有些超出他的想象。
他走向桌子,胡亂翻找起來。
雖然早就知道丹朱在夢魘中被追捧的程度,但這也是陳澄第一次看到這種“追捧”的具像化,桌子上、地面上、堆滿了禮物和信件,雖然沒有一件被拆開,但上面的名字陳澄都或多或少有些印象——有的是他們公會的,也有其他公會的,基本上全都是排行榜上有頭有臉的風雲人物,他們殷切送來的求愛信和禮物就這樣被隨意地丟棄在角落,等待著被下一批更昂貴、更珍惜的禮物取代,最後被收到禮物的主人無情地扔出房間。
陳澄花了一些力氣,才從這小山一樣的禮物堆中,將被壓在最下方的抽屜拉開。
和他想象中的一樣,這些抽屜被壓的這麼深,顯然是從沒有被用過的,裡面空空蕩蕩,什麼都沒有。
沒有化妝品。
沒有首飾。
更沒什麼人體組織、殘缺器官之類的東西。
每一個抽屜都落滿塵土,似乎已經很久沒有被開啓過了。
直到陳澄拉開了最後的、也是最下方的抽屜。
抽屜的最深處,隨意地丟棄著一張孤零零的照片。
他伸出手,將照片拿起。
照片上是一男一女兩個人,男人高大,女人纖細,模糊的眉眼間依稀可見風采,他們坐在一張類似於公會辦公室的桌邊,親密地靠在一起,似乎在笑著說些什麼,在他們的身邊,隱約還能看到行走著的其他人影。
他翻過照片,後面用英文草草寫著一句話:
“Eveh’tpart.”
【即便死亡也無法將我們分開】
*
階梯無休止地向下,似乎正在通向沒有止境的地獄。
詭異的腐香如影隨形,像是附骨之疽般緊緊地追逐著他們,無論速度再這麼快、逃得再怎麼遠,都甩不掉,掙不脫。
“媽的,”橘子糖詛咒,“她怎麼還在追!”
她不耐地摩挲著刀柄,眼底隱約有血色浮現:“要不乾脆直接停下來,一了百了——”
蘇成:“不行!”
他語氣低沉,斬釘截鐵。
“我是代理船長我知道,”蘇成扭過頭,語速很快,“現在的丹朱不是能直接正面對抗的存在——只要對上就是死,沒有別的其他任何可能性!”
現在的丹朱已經不僅僅只是一個個體那麼簡單了。
只要殺死蘇成——她現在唯一的競爭對手——她就能成爲名正言順的遊輪船長、貨真價實的夢魘代行者。
甚至可以說,現在的丹朱幾乎等同於遊輪的規則本身。
如果不是蘇成名義上還是船長代理,依舊保有部分的、少的可憐的控制權,能勉強提供幾分微薄的保護,否則的話,他們在丹朱面前,將如赤身裸體一般無所遁形。
“難道我們就這麼逃下去嗎?”聞雅急促地喘息著,低聲道,“我們沒辦法甩掉她。”
雖然看不到丹朱的身影,但是,他們卻仍能從空氣中逐漸濃重的香氣、以及背後間或傳來的熹微光線中,清晰地感受到對方的存在——每一分鐘都比上一分鐘更近,每一瞬間都比上一瞬間更危險。
她就像是狡猾而惡毒的貓,不緊不慢地鬆開或落下爪子,玩弄著自己掌心裡的獵物,不將他們逼迫至絕望的境地就不會罷休。
“還有,你不是預言家嗎??”後方傳來橘子糖急躁的聲音,“不能變個戲法祈個雨什麼的嗎?”
“……”蘇成深吸一口氣,“我剛纔跟您解釋過很多次了,我不是做這種業務的。”
他低下頭,指尖處,一張牌靜靜懸浮。
牌面凌亂不堪的漆黑線條,在微弱的光線中顯得無比狂亂,似乎多看一眼,就會被其中所參雜的莫名力量所俘獲,陷入到無法自制的癲狂之中。
蘇成深吸一口氣,收攏手指,他沒有解釋什麼,只是說道:
“加快腳步,我們不能被追上。”
*
“——殺死耶林????”
費加洛倒吸一口涼氣,用看瘋子般的眼神望著溫簡言,“你瘋了???”
“我沒有。”溫簡言冷靜道。
“你知道肉身強度50-80究竟是什麼概念嗎?”和看起來鎮定過頭的溫簡言不同,費加洛聽上去倒像是那個快瘋了的人,“我是20,雨果那傢伙頂了天了也就30——哪怕是在耶林還下副本的那段時間裡,他就能憑藉肉身硬扛絕大多數主播的攻擊天賦了,甚至不需要額外使用任何道具!!”
溫簡言:“我明白。”
費加洛:“……”
你明白個屁!!!
他深吸一口氣,閉了閉眼,最終決定尊重他人命運:“那好吧,既然你已經做好這樣的決定了,那我也就不勸你什麼了,但無論如何,這種純粹送死的事我是不會——”
“你得參加。”溫簡言說。
他擡起眼,眼底沒有絲毫情緒波動,猶如沉靜的、泛不起一絲漣漪的湖泊,清清楚楚地倒映著他的面容。
“或者說,沒有你的話,這事做不成。”
費加洛:“……………………”
他露出一個皮笑肉不笑的表情:“不好意思,容我拒絕。”
“那也行。”溫簡言極淺地笑了下,側過身。
隨著他的動作,身後始終籠罩著的陰影撤開,出現了一道可容一人通行的通道。
外面是腐爛芬芳的花粉、漫無邊際的腐屍、以及冰冷麻木的耶林。
“如果你想賭一把丹朱不會對幫過我們的人進行事後清算的話,我也不會阻止你的。”溫簡言面帶微笑,“請吧。”
“……”
費加洛望望陰影以外,又看看陰影以內。
他面如土色,心如死灰,終於還是沒有再邁動步伐了。
咚、咚、咚。
沉重的腳步聲砸在地面上,每一下都帶來地面和牆壁接連不斷的震顫,空氣中陰冷腐爛的香氣隨之涌動,猶如被激起的無形漩渦。
耶林就這樣不緊不慢地向前走來,龐大的身軀猶如一堵堅實的牆壁,一張陰冷蒼白的臉自上而下地望著他們,像是在注視著即將吞入肚腹中的食物。
幾大直播間的在線人數在過去的幾分鐘內瘋狂飆升,沒有觀衆不關注這場戰鬥的結果。
一邊是壓倒性的遊輪秩序和藏身於其後的夢魘,一邊是苦苦掙扎的人類和站在他們那邊的殘缺神明。
究竟誰勝誰負?
是匹諾曹,還是耶林?
算無遺策者會勝出,還是堅不可摧者會碾壓?
“……”
溫簡言一眨不眨地凝視著不遠處一步步走近的龐然肉身,眼眸微微閃動著,似乎在思忖著什麼。
一步、兩步、三步——
終於,他嘴脣開啓,極輕、極柔和地發出一個簡短的音節:
“上。”
一個輕飄飄的、好似情人低語般的命令。
但在這一刻,卻像是被推動了的第一塊多米諾骨牌,秩序的鏈條轟然倒塌。
青黑色的惡鬼自季觀的皮膚下浮現,他腳下一蹬,猛地躥出!
費加洛輕嘆一聲,圓月般的巨大鐮刀在掌心中浮現,劃出一道完滿的弧線。
鐮刀掠過,切割開擋在密集的龐大屍羣。
陰影狂暴地捲動,似颶風,又似海嘯,以一種無法阻擋的可怕力量,呼嘯著奔涌而去。
重若千鈞的影子壓在耶林的肩上,地面發出不堪重負的咔咔聲響,他的雙腳居然就這樣生生被壓入地面數寸。
幾乎就在同時,季觀已順著清開的通道襲至面前!
青黑色的五指彎曲,指尖銳利如爪,哪怕是厚重的鋼板也會如同紙張一樣被輕易碾碎,但是,這樣削金碎石的一擊,落在耶林的皮膚之上,卻只是輕輕滑開,留下了一道極淺的白痕。
“嘶!”
“我靠,耶林的肉身強度絕對又增加了,這防禦力也太恐怖了吧!”
“可惜,這一次反擊的配合還是很好的,但凡他們這邊要是能有一個攻擊強度更高的主播在,這一次說不定就成了。”
“可惜了可惜了!”
“呵呵。”
肩上的屍體發出吃吃的笑聲。
“真沒想到,你會就這樣送上門來……、”
耶林彎曲的膝蓋緩緩直起,胸腹部的嘴巴大大裂開,無數鋸齒狀般密密麻麻的牙齒在其中開合,悍然在空中向下撕咬——它看中的食物不是季觀,對它而言,這樣的食物似乎還不夠格——它死死咬住面前壓制著自己的漆黑陰影,狠狠向下一扯!
嘎吱,嘎吱。
嘴巴開合咀嚼,發出令人毛骨悚然的聲響。
那是巫燭的力量本源,是他衍生出來的、類半身的存在。
咕咚。
咀嚼吞嚥之後,又貪婪地咬下一口。
“哎呀!這和把自己這邊最重要的戰力送給對方吃有什麼區別?!”
“而且如果我記得沒錯的話,耶林的肉身強度是會隨著吃下的東西而不斷增長的吧?”
“對!”
巫燭的臉上沒有什麼表情,似乎感受不到疼痛一樣,一雙冰冷的金色雙眼死死鎖定前方,像是纏緊獵物的蟒蛇,死也不會鬆口。
但是,隨著陰影被撕咬吞嚥,他的臉色飛快地蒼白下去。
忽然,一隻手捧住了他的臉。
下一秒,同樣溫暖的嘴脣迎了上來。
隨著鮮血被哺餵進口中,青年明亮銳利的雙眼近在咫尺,裡面似乎蘊藏著某種烈火般的意志力——
再堅持一下。
馬上了。
陰影加倍壓了上去,以一種近乎自戕的、不惜任何代價的姿態,死死將耶林向下摁去,地面上浮現出更多的裂紋,哪怕是在強悍的肉身,在這一刻都寸步難行。
——就是現在!!
一條遍佈著紅色裂紋的鐵鏈憑空出現,呼嘯著襲來!
季觀剛纔的攻擊不過只是轉移視線,真正關鍵的,是藏身於後方的陳默,讓他能借著濃重陰影的掩護,自費加洛清理出來的通道、在不被發覺的情況下前往耶林的視覺盲區!
“可是,鎖鏈能有什麼用……”
“而且陳默的天賦都在剛纔的攻擊中變得支離破碎了,怎麼可能再對耶林造成任何傷害?”
然而,和所有觀衆猜測的都不相同的是,這一次,陳默的鎖鏈沒有襲擊耶林,而是毫不猶豫,直截了當地衝著耶林的肩上而去!
鎖鏈捲住了屍體的腳踝,將它從耶林的肩上生生扯下!
“?!”
耶林一驚,下意識地扭過頭。
然而,沉重的陰影壓著他,令他無法作出任何反應。
下一秒,伴隨著清晰的金屬碰撞聲,鎖鏈輕輕一蕩,精準地將那具屍體丟入了耶林胸口處的利齒間。
“——————!”
耶林的瞳孔驟縮——這是自從對戰以來,那張冰冷無情的臉上,第一次出現麻木以外的其他神情。
他胸口處,那張從始至終都無情拒絕著的嘴,那一排排密密麻麻的利齒,第一次僵硬地半開著,不再收緊。
陰冷的空氣中,似乎飄過一絲輕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