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態(tài)度還算不錯的公主府僕婦,鍾湘冷笑一聲,把帖子丟在一邊。
夷安公主這麼快就送帖子來,安的什麼心,她猜都不用猜。
當(dāng)初鍾湘在京中的時候,知道清河長公主不可能庇護(hù)他們一輩子,做人一向很低調(diào),輕易不願得罪人,所以一時想不通到底是夷安公主不滿他們一家,三嫂想借踩她討好,還是三嫂不滿她,借夷安公主壓她。
不過這張?zhí)樱氡剡@裡也少不了她的好三嫂的功勞。
至於這場宴會麼,她當(dāng)然是要去的。
這次可是個良機(jī),她正可以看看當(dāng)初和她親親熱熱的那些人,有幾個是不變的,又有幾個是翻臉無情的。
這次回京,除了娘和長兄外,她明顯感覺到寧國府其他人態(tài)度的變化,至親的都這樣,更何況旁人呢!
她也正好見見貴人事忙的三嫂,看看她到底是怎麼想的,是不是真想踩著她的臉,討好夷安公主,而這又有什麼好處?
謝安歌近晚纔回家來了,他仍然在翰林院任職,爲(wèi)翰林待詔,知制誥,正五品。
鍾湘也知道此官職雖小,卻是天子近臣,可見皇帝對謝安歌還是看重的,心中頓時放下心來。
謝安歌今日奔波了一日,俊逸的臉上雖有疲態(tài),但是氣色卻很好,他喝著茶,跟自己妻子說了這日的行蹤:“今日我去吏部,卻正巧遇到尚書李大人,他告訴我,我的職司,陛下早就定下了,只是未曾行文頒佈。”謝安歌儘管一向恬然自安,寵辱不驚,但見皇帝看重,臉上自然帶著笑意,“不久陛下召我入宮,相談甚久,還賜了午膳。出宮後,我奉命去拜見了翰林院承旨大人,也與同僚們相處了一會兒,這才晚了。”
鍾湘也替丈夫高興:“皇上待你還如以往。”只是看到桌上的請?zhí)植挥捎行┎豢欤翱捎行┤税。瑓s覺得可以放心踩咱們了呢。”
“怎麼?”
鍾湘便把夷安公主的請?zhí)f給他看,語氣帶著些微的嘲諷:“謝郎,你看,夷安公主倒是手腳便捷,我們昨天才回京,她今日就給我們家送帖子來了,日子還緊緊地定在了明日。”
謝安歌掃了一眼,見是尋常的賞花宴,便無所謂地道:“這樣的宴會,也沒什麼要緊的,你要是不高興,不去也罷。”
“爲(wèi)何不去?”鍾湘拿著帖子在手裡翻轉(zhuǎn),微笑道,“咱們不去,她們還當(dāng)我們真見不得人了。再說阿凝現(xiàn)如今已經(jīng)九歲了,也是該出門交際的年紀(jì)了。”
“那你們?nèi)ゾ褪牵颐魅站腿ズ擦衷喝胫盗耍揖筒蝗チ恕!?
謝安歌對這樣的宴會素?zé)o興趣,鍾湘倒也不勉強(qiáng):“那我就先去準(zhǔn)備明日的衣衫,另外,也叮囑蘭馨幾句。”
清河離京城雖然不遠(yuǎn),但風(fēng)行什麼衣衫髮飾,對於守孝中的謝家來說就有點兒遠(yuǎn)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剛?cè)刖r的打扮被誰看了去,傳了話到公主耳裡,如今公主都不顧禮數(shù),特意近近地定在了明日那樣緊迫的日子,看笑話的心思已經(jīng)很明顯了。
不過,只怕要讓他們失望,明日可沒什麼笑話好給她們看。
儘管主子只有五人,謝府中在冊的僕婢卻有幾百人,謝府在京中留下的人並不少。
謝安歌供奉著幾個清客幕僚,常整理了京中的時事傳給他,讓他不至於回到京中兩眼一抹黑,謝川等內(nèi)外管事,也三不五時的傳信,備述京中諸事。
其中便有鍾湘留在京中的另一個得力的陪嫁呂嬤嬤。
呂嬤嬤未嫁之時,是專管鍾湘的打扮的,嫁了人後,夫婦兩個替鍾湘管著陪嫁鋪子裡的繡莊千秀莊。
千秀莊是京城有名的繡莊,對於京中正風(fēng)行什麼,自然是一清二楚,算著孝滿的日子,就寫了信來問明瞭主子們的尺寸,趕製了好幾身春衫,此時不過上身試一試,略改一改的事。
至於頭飾等,亦相配著衣服預(yù)備著,絲毫不用鍾湘費心。鍾湘只要過一眼,挑一挑就好了。
想著丈夫五品官的身份,鍾湘把一些過於華貴的去了,爲(wèi)自己和謝蘭馨選定衣飾,並和呂嬤嬤商量好了明日的髮式,就交代蘭馨和天青月白明日要注意的事。
謝蘭馨得知明日要和娘一起去小時候曾經(jīng)住過的府邸,神色很是歡悅,鍾湘忍不住笑問:“現(xiàn)在那府邸可是別人家的了,你還高興得出來呀?”
“這有什麼,只要和爹孃住在一起,阿凝覺得不管住哪裡都好呀!且,我們現(xiàn)在住的地方也不差啊!”謝蘭馨笑嘻嘻道。
“你呀,真是嘴甜!”鍾湘忍不住捏謝蘭馨粉嘟嘟的雙頰。
謝蘭馨捂住自己的臉,“哎呀,娘你別捏啦,很疼的哎,阿凝又不是包子,捏著臉會紅的啦!”
笑鬧了一陣,鍾湘就嚴(yán)肅地道:“阿凝有沒有想過,這次宴會,說不定會有人不喜歡你,看不起你,拿你取笑,畢竟明日會有什麼樣的人赴宴,娘也不清楚。”
夷安公主如今可是個愛熱鬧的人,她的春日賞花宴已經(jīng)開了許多回了,每次開上三到七天,都是廣邀京城上至王侯下至六七品官的女眷,有時還閤家相邀,反正公主府連帶花園佔了大半個承福坊,不會沒地方宴客。不過因爲(wèi)次數(shù)實在太多,幾乎到了無日無宴的地步,大家也不可能逢請必去,所以明日哪些人會去,哪些人不去,謝家這些下人儘管十分能幹,也是不得而知的,只怕連公主府的管事們也不知道。
謝蘭馨毫不在意:“這有什麼?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娘不是剛剛教導(dǎo)過我們?nèi)绾螌Υ@些外人嗎?”
鍾湘如今倒不怕謝蘭馨受氣了,倒擔(dān)心她得罪人,便細(xì)細(xì)地把京中這些錯綜複雜的關(guān)係,慢慢地跟女兒說了,免得女兒不知道,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人。如今可不是太婆婆在的時候,儘管有寧國府甚至豫王府能庇護(hù)一二,但能不麻煩他人總是不麻煩比較好。
謝蘭馨認(rèn)真地聽了,天青和月白也死死地記著,以備明日提醒自家小姐注意。幸而之前的三年裡,她們陸陸續(xù)續(xù)地聽說過一些,倒不是一無所知,要記的也就那麼幾家罷了。
“若不是大事,就暫且忍一時之氣,徐徐圖之。”鍾湘叮囑了再叮囑。
“娘,您放心吧,我輕易不離開您,若不得不和其他小姐們相處,我會去找二表姐和三表姐的,她們明天應(yīng)該也在吧,我就說,對諸位小姐不熟,緊緊跟著她們。至於其他小姐們來欺負(fù)我,如果不是辱及家人,我就輕輕放過好了。”
鍾湘大感欣慰,女兒果然懂事,且一點就透。
“既然夷安公主邀請我們?nèi)ィ际撬目腿耍氡厮膊幌媵[得過於難堪。”鍾湘又怕女兒太過擔(dān)心,末了還是寬了寬她的心。
“那就最好不過了,我挺想念那座花園的,我記得哪裡有好大的一個湖,還有一個大大的花房,一年四季都有漂亮的花兒,也不知道現(xiàn)在還有沒有了?”
“是啊,娘也想看看那裡變得怎麼樣了。”
還有那些故人。
第二日,一大早,鍾湘便攜著謝蘭馨前往曾經(jīng)無比熟悉的公主府。
對著熟悉的樓閣亭臺,鍾湘自然感慨萬千,物是人非,情何以堪。
想到這座府邸如今的主人夷安公主,她在心裡嘆了口氣。
夷安公主是先帝世宗李嬪所出,在先帝朝時,聖眷平平,當(dāng)年出降淮陰侯馮進(jìn),先帝不過把緊鄰的一座極普通的五進(jìn)宅子整修了一下就作爲(wèi)公主府賜給她了。那座公主府還沒有她們現(xiàn)在住的宅子大呢,更遠(yuǎn)不如嫡出的汝陽汝寧宜陽三位公主的公主府,但三十年河?xùn)|三十年河西,如今夷安公主的尊榮差不多可與清河比擬,而那三位,出家的出家,病的病,死的死,都早消失在貴婦的圈子中。
進(jìn)了府,鍾湘便明顯感覺出夷安長公主府與昔日的清河大長公主府的不同來。
當(dāng)年清河大長公主喜歡清靜,除了幾個關(guān)係近的,會不時去請來聚一聚,旁的不過一年四季各請上一回,而且總是規(guī)規(guī)矩矩井井有條的,不像如今,進(jìn)了二門便覺人聲嘈雜,一片忙亂。
既然是賞花宴,宴席當(dāng)然設(shè)在花園裡。
花園在公主府北端,名爲(wèi)清波園,園門上的匾還是當(dāng)年太‘祖所題。清波園佔地兩百多畝,是前面公主府建築面積的近三倍,不僅佔了整個承福坊的一半,還佔了承福坊北面立德坊的一小部分,西南角與豫王府後花園僅一牆之隔。園子偏西北處,有幾十畝大的湖,叫做鏡湖,鏡湖南岸,有一座聽香水榭,便是這會兒夷安公主歇腳的地方,她這日便在此處接見來赴宴的女眷。
因爲(wèi)人多,車轎不夠,鍾湘母女如今的身份是五品官的女眷,引路的侍女們是帶著她們走到清波園的。不過母女兩個神色一點都沒變,她們早做好了被刁難的準(zhǔn)備了,這小半個時辰的路,對有些夫人小姐來說是煎熬,對身體康健的他們來說,只是稍微有些累。
到了清波園,引路的侍女又讓她們離園子門不遠(yuǎn)的小廳裡等了一會兒,才和差不多時間到的廳中的那羣人一起去拜見夷安長公主。
夷安公主與鍾湘差不多年紀(jì),保養(yǎng)得宜,看著彷彿二十許,容貌秀美,衣飾精緻,斜倚著坐在最上頭,漫不經(jīng)心地望著來行禮的諸夫人小姐。
鍾湘悄悄地微微擡頭看了一眼,只覺得三年不見,她越發(fā)顯得光彩奪目、貴氣凌人,她下首那麼多的貴夫人,儘管個個彩繡輝煌,但在她的對比之下就顯得黯然失色。
謝蘭馨也偷偷看了一眼,覺得儘管娘穿得沒有那麼華貴,卻比她美麗多了。
儘管鍾湘和謝蘭馨穿著打扮只是隨大流,並不算特別出衆(zhòng),但夷安公主還是很快就從百餘人中找到了鍾湘母女:“咦,這不是謝家表弟妹麼?你終於來了,快快免禮。”
清河是夷安公主的姑祖母,謝安歌的確是她表弟,不過不管親緣還是交情,她這麼叫都顯出了一種特意的熱情。
夷安公主單單先叫了她們免禮,才漫不經(jīng)心地?fù)]手讓其他人起身:“你們也不必多禮了,自去賞花吧!”
衆(zhòng)夫人小姐們都應(yīng)諾一聲退下,其中一些本來還想趁此機(jī)會跟夷安公主親近的夫人們沒了表現(xiàn)的機(jī)會,心中不免對鍾湘起了不滿之心。
鍾湘自然知道有些人些許小事就會放在心上,夷安公主只是輕描淡寫地就給自己招來了不少嫉恨,不由暗暗擔(dān)心,今天所見,夷安公主針對她是確定無疑了,只是不知道原因是什麼。
面上自然是不動聲色地謝恩。
夷安公主語氣熱情:“表弟妹,快快近前來,我們久別重逢,正該在一處說說話,你在這兒住了十多年了,那些景色想必都是你看厭了的,就別和他們?nèi)悷狒[了。”
鍾湘聽著夷安公主每句話都暗藏機(jī)鋒,實在想不通她對自己因何不喜,難道就因爲(wèi)自己住在這兒十多年?
不過這會兒也沒時間細(xì)想,她便依言走上前去,又行了一禮,低眉順目地道:“公主擡愛,妾實在不敢當(dāng)。”至於夷安公主的後半截話,她只當(dāng)被風(fēng)吹散了,沒聽到。
“都說不必多禮了,你還這麼客氣。”夷安公主笑容滿面,又對旁邊的貴婦們介紹道,“這位謝夫人,你們想必也不陌生,她可是這座府邸原來的女主人呢,論起對此地地熟悉,只怕如今沒人比得上她。”
“妾身惶恐,公主玩笑了,妾不過是拖福暫住了幾年,哪能說是女主人呢,長公主纔是這座府邸的女主人。”鍾湘也不去看那些夫人們是什麼神色,便忙跪下道。
謝蘭馨低垂著頭,面無表情地跟著跪下,心中對這位夷安公主十分厭惡。臉上笑瞇瞇地,說話也說得那麼好聽,可句句都針對娘,娘怎麼得罪她了?
“唉,不過玩笑一句,表弟妹跪下做什麼,”夷安公主又斥著左右侍立的侍女們,“還不快快把謝夫人、謝小姐扶起來。”
“是!”兩個侍女慢慢走上前,扶起母女倆。
夷安公主又笑著對周圍的幾位夫人道:“不管怎麼說,表弟妹對這座府邸比我熟是真的,諸位夫人,不如今日就請謝夫人帶我們各處走走,說不定另有一番感受呢!”
旁邊的貴婦們自然隨聲附和,覺得夷安公主的提議甚好,便有一位微笑著對鍾湘道:“那就要有勞謝夫人了。”
鍾湘心中的厭惡更添幾分,臉上的笑容完美:“長公主和諸位夫人擡愛,妾自當(dāng)領(lǐng)命,只是不免有些喧賓奪主,還要請長公主恕罪。”
夷安公主亦是笑道:“怎麼會,表弟妹,此番就勞駕你了。”
目光一轉(zhuǎn),看到默不作聲低著頭的謝蘭馨,便忙道:“哎呀,剛纔見到表弟妹開心,倒沒留意侄女,這是阿凝吧?還是長得這般有福氣呢!”
在場的夫人們都會心一笑,紛紛道:“是啊,謝小姐長得真福相。”
鍾湘臉上的笑容一僵,針對自己也就罷了,居然還欺負(fù)上自家女兒了。
謝蘭馨暗暗撇了撇嘴:大舅舅也說她長得福氣,不過她知道那是真心贊她,這些人麼,不過委婉地罵她長得胖罷了。
夷安公主說著隨手從頭上拔下一支金釵,讓侍女遞給她:“戴著玩吧!”又吩咐侍女,“帶謝小姐去春和苑,讓她和姐妹們一處玩吧。”
謝蘭馨低著頭,規(guī)規(guī)矩矩地行禮:“謝過公主!”這才接過侍女手裡的金釵,轉(zhuǎn)身又一一向諸人道別。
謝蘭馨出門以後轉(zhuǎn)手就把那支金釵遞給了門外候著的丫鬟天青,“這麼貴重的金釵,你給我收著吧!”心中卻想著,這樣的人送的東西就算再好,她也不會戴的,回去就壓箱子底下去!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