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直直地打進宮室,地爐呲呲作響,空中浮動的煙塵,在光照下若隱若現。
喉嚨有些幹,渾身都是汗,衣衫黏膩地帖服在身上,嘴裡澀澀地難受。
殿外有細碎的聲響,艱難睜眸,卻只看見輕紗軟帳,透過層層紗帳望去,屋內空無一人。
我翻身下榻,揉著痠痛的腰部,睡眼朦朧的走至桌邊,斟了杯涼茶飲下,冰涼的茶水入喉說不出地舒適,我長吐了口氣,忽聞一陣嗆鼻菸霧,眸子一轉斜睨地爐,掩口輕咳了幾聲。
想打開窗戶通通風,抑一下胃中翻騰,脊背倏爾被一股莫名溫暖所包裹,心中的恐慌感油然而生,不禁讓我打了一個激靈,只聞“啪——”地一聲,手中的茶杯摔落在地上,應聲碎裂。
本能地逃脫身後溫暖,踉蹌朝牆角躲去,忽覺一陣刺痛,身形不穩,腰際直撞上窗邊的小案,案上的花盆搖搖欲墜,腕間一緊,不待我反應便被禁錮於那強而有力的臂彎中。
“怎得這麼不小心?”莞辰擡手扶了扶案上的花盆,斂目問道,語氣低緩溫柔。
我這纔回過神來,皺眉喘了幾口粗氣。
莞辰打量著懷中的女子,只見她額角滲汗,臉色也有些蒼白,鳳眸一瞇,隨即沉聲問:“你這是怎麼了,可是哪裡不舒服?要不要朕傳太醫來給你瞧瞧?”
“沒有,只是臣妾以爲殿裡無人,所以有些嚇到了而已。”我抿了抿脣,輕聲說道,笑得極不自然。
“朕瞧著你這臉色不太好,再去睡會兒吧。”說著便想彎腰抱我上榻,我心尖一緊,趕忙從他懷中掙脫。
是說,還是不說?
深宮險惡,我又四面楚歌,若是不說恐難保全,可他亦是步履維艱,若是說了
“朕怎麼覺著你今日”
“皇上。”
莞辰的話還未說完,便被我打斷,他輕嘆了口氣,將我耳邊的髮絲捋到耳後,“什麼事,說吧。”
我輕輕執過他的手,將他半握的手掌攤開,朝自己身前挪去,莞辰先是垂眸看了看被我所牽的手,後而又有些不解地擡頭看我,瞧著他那一臉探究,我鼻間一酸,爲了掩飾內心那股道不明的愁緒,我旋脣笑了,竭力掩蓋住心底的負面情緒。
雖尚在嘗試接納,可已與他血脈相連,這是事實。
就算沒有想開仍在執迷不悟,這輩子,也無法掙脫他強付於我的枷鎖,好在他並非冷血無情,還存有幾絲溫和,對自己也極爲上心,幸好爲他所觸動,不然,我恐難以接受擺在我面前的這個事實。
明知對自己來說,他並不能完全取代,那個人在我心底的位置,也知這一生一世都要被他所縛,可就算無愛他曾說給予我的萬千恩寵也太過稀薄,我卻還是想給自己一次機會。
儘管這短暫的溫暖往後也許會化作,成千上萬把鋒利地利刃將我刺穿,我卻還是想伸手抓住,沒了溫暖不要緊,但我卻不能失了那存光明。
我將他的手按在我的腹,腦中不停的閃著同那個人在一起時的情形,本該塵封地記憶悉數涌出,叫我紅了眼眶,聲音也有些沙啞:“莞辰,我”
急促的腳步聲驟然響起,打破了此時的氛圍,不待莞辰傳喚,那人便闖入了內殿,“皇上,時辰已到,您該起駕了。”前來稟報的公公甚是面生,我睨了那公公一眼,即將脫口而出的話哽在了喉間。
莞辰眉頭緊皺,嘆了口氣,眸色冷冽的狠剜了那公公一眼,“誰讓你進來的,給朕滾出去!”涼徹骨髓的聲音中,夾雜著隱忍的怒氣。
“皇上恕罪。”那公公垂首說道,隨之背身出殿。
他看著我,脣角漾過一絲笑意,原本充斥著陰寒肅殺的眸中,閃過一抹奇異情緒,我瞧在眼裡,只覺自己心房猛顫了一下。
他微微欠身,將我納入胸膛,輕柔的吻落在我的發,“等我。”
我淺應了一聲,目送著他離去,細細碎碎的聲響被門板阻隔,身周彷彿還殘留著他身上的味道,我咬了咬脣,瞧著方纔被他反握的手腕,心底涌上一股暖意。
看來,不只是我看出那太監神色有異,他也察覺到了呢。
我走至榻邊坐下,斜靠在牀頭,直直看著簾幕發呆,若不是那太監蓄意打斷,此時我已經全盤托出了,不好幸好莞辰反應及時,沒叫那面生太監看出端倪,只是我方纔欲言又止的話,莞辰是否能參出後續?
看莞辰眸中一閃而過的那道眸光,想來是已經猜到了一些,可如今連御前的人都被收買,這宮裡真是愈發的不安全了,早知如此剛纔我便不該那麼衝動纔是,現在只願那太監眼拙,沒有看出什麼來,如若不然這宮內勢必要掀起一場腥風血雨。
腹中一陣絞痛,額上冷汗直冒,我扶著牀頭大喘了好幾口氣,才緩了過來。
他方纔說“等我”而不是“等朕”,還有那個眼神真是越來越看不透他了。
我只覺眼角更酸,他說這話時,只是將自己當成是個與市井百姓無異的平凡男人吧,而非那身份尊貴權利無上的一國之君。
僅是兩字,便打散了我腦中交疊不休的畫面,我只當他暴戾無情,卻不想我與他的距離總是在不知不覺間漸漸靠近,胸間酸楚更甚,我摸了摸腹部,竟一時分不清自己是因何而泣,是因舊情,因觸動,還是腹中的孩子
與那個人許諾的一切,卻頻頻在另一個人身上得到實現,我不是應該大吵大鬧,然後繼續冷臉以對,暗中打掉他的骨肉嗎?可是爲何在得知有孕的那一霎,我除了欣慰與細微的傷感之外,便再無其他的情緒?
現在我才明白,那句話的含義,並且也深刻的體會到了。
沉溺於舊情中無法自拔的我,只顧著傷感怨恨,就算受到他人的凌辱陷害,在怒氣消退時也會全然拋擲腦後,對於旁人的關懷,不論是真心還是假意,都被我盡數忽視。
然而一旦處在極度寒冷之下,受了很嚴重的傷害時,這個時候才體會到溫暖的感覺和旁人給予的關懷,這個時候我才明白莞辰給予我的關懷柔情,有多麼難得。
在這重重深宮之中,溫暖是種奢侈的東西,奢侈到需要用很深的寒冷和疼痛才能體現,同時也不容易被人察覺,亦難輕易得到。
僅餘的光明我想要守護,是不是就得緊抓住這份溫暖,不論有無情意,只要順著自己的心思想法,一直走下去就好了?
Www★ t tkan★ CΟ
雲華宮。
玉杯瓷器摔了一地,案上的書卷筆硯,也悉數被推落在地,一干宮人均顫抖著身子匍匐在地,時不時擡眼瞄瞄那氣急敗壞的人兒,又迅速地埋下頭去。
“娘娘,陸嬪娘娘您消消氣。”雨卿看著遍地狼藉,趕忙上前跪在陸嬪腳邊,叩首道。
陸嬪看也不看雨卿一眼,擡腳便將雨卿踹開,隨後繼續順手抄起東西往地上摔,雨卿吃痛地捂著胳膊,皺緊了眉頭,滿目擔憂的看著那怒火中燒的陸嬪,遂而斂目低首,似感同身受般攥緊了拳頭。
王太醫那個沒用的東西,白收了那麼多好處,這麼點小事都辦不好,竟等著主子親自出馬解決,當真是個草包廢物!
那瓊妃也是,以爲躲在宮裡足不出戶,就能安然無事了嗎?等著瞧吧,她雨卿定會讓那瓊妃知道厲害,敢自不量力的同陸嬪娘娘爭寵,瓊妃這個賤人也配!
陸嬪氣喘吁吁的癱坐在榻上,眸光流轉間無意瞥見了雨卿眼中的駭人殺意,彎眉一挑,面上的怒容頓時散了幾分。
對了,她方纔怎麼就沒有想到呢,這王太醫頭腦雖不精明,無法瞞天過海,將瓊妃肚子那禍害剷除乾淨,卻也已讓瓊妃大傷元氣,她若想解了心中鬱結只需遣雨卿走一趟便可,任憑瓊妃再福大命大,落在雨卿手裡不死也得丟半條命!
瓊妃腹中的那個小禍害雖是個孝子,可卻難以保全,畢竟這瓊妃的身子已大不如前,雖說派自己的親信下手恐會落下把柄是個大忌,亦是最蠢的一個法子。
不過僅憑雨卿一人之力,想要制服瓊妃輕而易舉,剛好今日又是個大日子,如此想來,她還真是幸運呢。
細碎的腳步聲自殿外傳來,來人站在門外,四下張望了番,本想找人通傳卻見院中無一人影,繼而只得立於門檻邊上,親自向內通報:
“慧妃娘娘有旨,今日娘娘生辰,廣邀六宮嬪妃慶生,酉時在御花園中設宴,還望陸嬪娘娘準時赴宴。”
“本嬪知道了,有勞公公了。”屋內陸嬪昂首回道,眉眼輕彎,脣角噎著抹陰森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