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孤敗只覺迷迷糊糊地全身輕飄飄的，便要上了雲端。正要攀到那抹香雲，忽然間極速下墮，四周猶如蒙上了黑幕。

獨孤敗在黑暗中無休止的墜落，下方等待他的是一張烏黑的巨口。

獨孤敗忽然覺得一雙柔軟的手接住了自己，但是十分冰涼，冷得不像是人的手。

接著撲鼻是一陣馥郁的香氣，他彷彿看見了侍劍，在花叢中向他微笑，招手。

獨孤敗傻傻地站著，突然間如夢初醒，張開雙臂朝侍劍跑去。腳下忽然一絆，獨孤敗倒了下去……

他醒了。

睜眼，夕陽的餘輝通過一扇小窗射入，獨孤敗的身上被投影出一隻鳥，那是窗格的形狀。

獨孤敗聞到很香的氣味，是一種草藥夾扎著花香的味道。草藥的味道有很多種，花的香氣也不止一種。

獨孤敗從牀上顫巍巍地站起，忽然覺得眼前一黑，又跌坐回牀上。

待視線恢復時，才發現這是一間很精緻的閨房。房中各種各樣說不出名的鮮花，五顏六色，窗格上、牀榻邊、門框之上，連地面也鋪滿了一盆一盆的鮮花，只留下通行一人的道路。

房間簡直就像大家閨秀的閨閣，只是花顯得太多，缺少了銅鏡、脂粉等閨閣之物。

獨孤敗試了幾次，每次站起來頭腦都是一陣眩暈，只得坐下。他這纔回想起自己是被長春子和玉陽子所傷，“可惡，這兩個混蛋……”

獨孤敗聞著花香，心中的煩悶漸漸減退，他終於成功站起，但是仍然全身乏力，邁開的步子顯得有些不穩，他就這樣歪歪斜斜地走了出去。

迎面是一大片花海，紅的、白的、紫的……沒有一樣是他說得出名稱的。

花叢深處，隱約有一隻俏麗的身影。

她似乎正對著花海出神。

獨孤敗緩緩靠近，終於看清俏麗的背影。略微有些纖弱的背影，讓人生怕她隨時都有可能變爲一隻蝴蝶，沒入花叢深處。又害怕這只是一場春夢，頃刻間香消玉殞。

獨孤敗狠狠地在腿上擰了一把，確定這不是夢。

將視線上移，獨孤敗看到那一身紫衫道袍和髮髻中的紫玉釵，終於認出了她。

獨孤敗越走近就覺得越是寒氣逼人，忍不住直打哆嗦。他略微調整一下，免得冷得說話都說不清。

獨孤敗就在麗影的身後輕聲道：“師姐！”

俏麗的身影回過身來，蒼白的臉上仍然帶著幾分淡漠：“你醒啦！”

獨孤敗笑著道：“師姐妙手回春，再加上見了師姐這樣的人物，我還捨得死麼？”

清淨散人轉過頭，看那神情明擺著是不屑獨孤敗的油腔滑調。

獨孤敗繞至清淨散人身前，對著她蹲下，道：“叫師姐好像有點生分，我是該叫你清姐姐，還是靜姐姐呢？”

清淨散人冷冷地掃了他一眼：“隨便你叫什麼，只要你不怕師父知道！”

獨孤敗道：“那好，以後在師父面前我就叫你師姐，私底下就叫你靜姐姐?！?

清淨散人冷冷的話聲似乎有了些許怒意：“在姐姐面前，你的眼睛和手好像很不老實！”

獨孤敗確實很不老實，眼睛一直盯著清淨散人的眼睛，手也悄悄地爬上了清淨散人的肩頭。

這也不能怪他，他進山幾個月，清淨散人是他唯一見到的女人，而且是一個極美的女人！

他的本性讓他無法老實。

獨孤敗道：“我已經很老實了，我跟師兄相見都是相擁致意。你想知道什麼纔是不老實麼，靜姐姐？”

他似笑非笑的看著清淨散人。

清淨散人嫣然道：“好弟弟在這裡等著，姐姐給你吃糖！”她起身離開，獨孤敗卻已呆住。

冰山一樣的道姑竟然對他笑了，獨孤敗分不清這是不是自己的錯覺。只覺那一笑是那樣的淡然出塵，如風雪中搖曳的雪蓮。

倩影掩映在花叢中，一步一生蓮。

獨孤敗恍如在夢中。

“姐姐給你吃糖！”獨孤敗覺得全身的骨頭都給融化了，他癡癡地幻想著。幻想著男人應該在此刻幻想的。

清淨散人輕輕地走了出來，即便是萬花叢中也擋不住那迷人的氣息。

清淨散人攤開柔若無骨的手掌，輕輕嗔道：“姐姐給你拿糖了，還不快吃！”

獨孤敗似乎已經傻了，他想不明白爲何冰山一樣的道姑忽然轉變了態度。想不明白，他就自我陶醉起來。

他認爲自我陶醉也算一種美德。

他望向清淨散人玉一般的手掌，上面是黑黢黢毛烘烘的一枚丹丸，聞著是一股沖鼻的臭味。

獨孤敗毫不遲疑地接過，一把丟入口中，喉結翻動兩下，就入了腹中。

莫說只是一枚發臭的丹藥，就算是明知是毒藥他也會毫不猶豫的吞下。他幾乎喪失了思考的能力。

有一種男人，明知道面前的女人手中拿的是索命的繩圈，他仍然自願鑽進去，甚至會笑著鑽進去，如果真有尾巴還會搖擺幾下。

獨孤敗似乎正是這種男人。

黑不溜秋的藥丸就像是一隻毛烘烘的耗子，一下子就溜入了腸道之中，留下一路毛烘烘的感覺。除此之外，獨孤敗便沒有其他的感覺。他的味覺似乎都失靈了。

他似乎只有幻覺還未失靈。

獨孤敗正繼續幻想著，忽然間腹部一陣灼痛，便似吞下了一團烈火。

獨孤敗痛苦地滾倒在地，左右翻滾，一大片花都被他壓得匍匐。獨孤敗不住呼痛：“好姐姐……給我吃的是什麼糖？”

他叫的很大聲，本來疼痛是不足以令他叫的這麼大聲的。

他只是想，既然清淨散人要毒自己，那麼自己叫聲大一些、痛苦一些，便能討她的開心。

他認爲在男人面前示弱是一種恥辱，但是在女人面前就另當別論了。

清淨散人又變爲冰山般的表情，冷冷道：“你吃的是佛門清心丸，你好像不喜歡？”

獨孤敗忽然停止嚎叫，也停止翻滾。

他捧著肚子，額角浸滿了汗珠，臉也痛得通紅，竟然還平靜地道：“喜歡，喜歡！簡直是人間極品！”

清淨散人冷冷哼了一聲，道：“佛門清心丸是救人的藥，不是毒人的藥！”

獨孤敗強忍腹痛，憋出笑臉，道：“是，是

！”

清淨散人厲聲道：“只有心中不乾不淨的人吃了，纔會覺得腹若火灼，烈火炙心！”她的語氣又變爲溫柔：“你不是這樣的人，是麼？”

獨孤敗竟然還能撐著坐了起來，微微喘著氣，道：“我，我自然不是。如果不乾不淨的人吃了最終會怎樣？”

清靜散熱又變爲冰山，道：“也沒怎樣，骨頭融化、腸穿肚爛而已！”

獨孤敗還在笑，道：“幸虧我不是這樣的人！”

“你不是？”清淨散人冷冷道，“本來我有解救的藥。既然你不是，就用不著了！”她從懷中取出一粒褐色藥丸，用力一丟就沒入了花海之中。

獨孤敗眼睜睜地望著這乾淨利落的一丟。

他忽然發覺自己成了一個大傻瓜。

傻瓜目送著清淨散人進入房內，然後傻瓜又痛得滿地打滾。

他滾到自己感覺是解藥所在的地方，忍住疼痛不斷摸索，卻什麼都沒有摸到。

放眼是無邊的花海，要在花海中尋找一枚丹藥，簡直是比大海撈針還難。

獨孤敗放棄了尋找，也放棄了翻滾。他不是已不痛了，而是不想引來其他人，看見自己這幅傻子般的模樣。

難道她真的要毒死我？不會吧，重陽子花那麼大力氣纔將我救活。這次兩個混球給我弄的傷也應該是她救我的，而且竹林刻字的事情也是……她不會真要殺我？唉……想不通，女人，女人……

獨孤敗實在猜不透這個美貌道姑的心思，他只希望清淨散人只是嚇嚇自己而已。

獨孤敗就傻子般躺著，扭曲著身子緩解痛苦，看著天色一點點暗了下來。就好像天邊一雙神秘的巨手緩緩鋪開夜的帷幕。

滿天繁星。

獨孤敗忽然覺得肚子不痛了，這卻比繼續痛下去更令他心驚，毒性發作前經常會變得很平和，是不是就要開始骨頭融化、腸穿肚爛了？

但是獨孤敗不愧是獨孤敗，隨即想到，在花叢中死去也不錯，能死在美貌道姑的手裡的人一定不多，自己也算是值了，何不趁此還沒死的時候欣賞星空夜色呢？

星空寧靜到深邃。

星是夜的眼睛。

在無數雙眼睛之下，獨孤敗竟然睡著了，竟然睡得很香，比花海的香氣都要香。

一覺醒來，已不早了。花海已被日光鑲上柔和的金邊。

獨孤敗又一次沒有去無極殿早課。他已很久沒有去了，重陽子竟然對此視而不見，也真是奇怪了。

奇怪的不止於此，獨孤敗並沒有腸穿肚爛，精神反而好了許多。

原來手腳微微的顫抖也消失，全身的力氣也復原了。獨孤敗這才明白所謂的“佛門清心丸是救人的藥，不是毒藥”，他忽又自我陶醉起來，看來靜姐姐是捨不得殺我。

花海另一頭一隻模糊的身影出現，是清淨散人早課回來了。獨孤敗站起身來，笑吟吟地迎接：“靜姐姐，你回來了？”

他忽然發覺這句話根本是一句廢話，如果沒回來還問什麼“回來了”。

人的交流豈非絕大部分都是廢話？

男人對女人說的話尤其如此。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