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時光悠然,後宅事務(wù)瑣碎,一宗接一宗的處理好也就天擦黑了,周身痠痛,善寶捶著後脖頸子,猛然想起,已經(jīng)到了去上房看望祖百壽的時辰。
祖百壽時而昏迷時而清醒,昏迷時仿若睡覺,清醒時只能眼睛動動,口不能言,手腳亦像被縛住。
縱使這樣半死不活的,兒孫們還是不時地去看望,姨娘們輪番守候,依然是祖家大院真正的當(dāng)家人。
按理善寶與祖百壽是名義上的夫妻,晨昏定省這種事是由兒孫們來做的,只因祖百壽病著,所以善寶被逼無奈的天天探望,早一遍晚一遍,不勝其煩。
舉頭看看銅漏,方想喊阿珂阿玖陪她去上房,二門外的小丫頭阿鈿跑進來稟報:“親家老爺來了。”
善寶房裡的這些個丫頭,悉數(shù)被她修改了名字,且之前大多是粗使,不是掃院子的就是倒夜香的或是喂狗的,到了她身邊,個個有了體面的名字,僅此一宗,丫頭們對她又喜歡又敬重。
聽說是父親來了,善寶忙迎了出去,來的不只是善喜,還有赫氏和錦瑟,旁邊引著的是丫頭阿蘿。
重新返回房內(nèi),善寶拉著父母同去炕上坐了,赫氏見炕幾上放著一盞未吃盡的釅茶,不免道:“釅茶吃多了睡不好的。”
善寶道:“那不是釅茶,是阿珂從琉璃那裡學(xué)來的養(yǎng)神湯。”
對於這些養(yǎng)神養(yǎng)身的,作爲(wèi)醫(yī)者的善喜非常好奇,所以拿過剩下的半盞看了看,突然眉頭皺起,然後又放在鼻子底下嗅嗅,轉(zhuǎn)頭對善寶道:“這個,你吃了多少?”
善寶看父親神色肅然,猜測是茶裡有蹊蹺,於是問:“怎麼了?”
善喜道:“這裡面有奪魂草。”
顧名思義,善寶都曉得這奪魂草是什麼東西,伸過頭去看著父親手裡的茶盞,裡面浮著絲絲縷縷的狀如茶葉之物。
赫氏驚駭?shù)溃骸皩殐海愕鶈柲阍捘兀愠粤硕嗌侔。俊?
善寶道:“一壺,只剩下這半盞。”
赫氏突然癱倒,被錦瑟扶住。
善喜忙安慰妻子:“不至於喪命,只是對身子不大好。”
赫氏撫著心口:“老爺,這奪魂草究竟是什麼?”
善寶也道:“是啊爹,草藥上的,我差不多都知道,沒聽說有這麼一味。”
善喜拔下赫氏頭上的髮簪,從茶盞裡勾出一縷草道:“這種草從來不被醫(yī)者入藥,因爲(wèi)吃了對身子有害無益,所以你在醫(yī)書上沒有看到過,也不是沒有人吃,吃這種草的人會出現(xiàn)幻覺,你心裡想什麼,腦子裡便會出現(xiàn)什麼……”
話沒說完,他手中的茶盞被李青昭奪了過去,一仰脖子,咕嘟嘟灌入口中,然後口中唸唸有詞:“公略,公略……”
善寶一把將她推倒在炕上,繼續(xù)追問父親:“這種草藥房裡有賣?”
善喜搖頭:“沒有,我也不知道你房裡的丫頭從哪裡弄來的。”
善寶高喊一聲:“阿珂!”
阿珂從禮儀門外咚咚的跑了進來,慌里慌張的,是聽見善寶聲音太大,屈膝道:“大奶奶,您叫我。”
善寶指著那茶盞問:“你怎麼想著給我沖泡了這麼個?”
阿珂道:“是琉璃說這湯養(yǎng)神,我見大奶奶您每日裡忙東忙西實在是累,就從琉璃那裡討了些來。”
善寶再問:“是你向她討的還是她主動給你的?”
阿珂道:“是我向她討的。”
善寶看看父親:“琉璃應(yīng)該是無心的。”
善喜追問了句:“是她主動告訴你這物事能養(yǎng)神的?”
阿珂點頭:“是。”
善寶忽然明白了父親的用意,這事,琉璃脫不了干係。
阿珂雖然不知發(fā)生什麼,也感覺是養(yǎng)神湯出了問題,忐忑道:“奶奶,怎麼了?”
善寶長吁一聲,搖頭:“沒什麼,你下去罷。”
赫氏更關(guān)心女兒的身子,問丈夫:“僅是出現(xiàn)幻覺,不會傷身子麼?”
善喜道:“吃多了亦會傷身子。”
赫氏又一把拽過女兒:“你吃了多久了?”
善寶笑了笑:“沒事的娘,我只是今兒吃了一壺。”
忽而好奇:“可是爹,我也沒出現(xiàn)幻覺。”
善喜抓過女兒的手,按住脈搏,微閉雙目用心去感覺,稍微有些虛浮,並無大礙,或許是奪魂草放置久了失了藥效,或許是女兒身子骨好抑制力強,奪魂草左右不了她,所以道:“還好。”
虛驚一場,赫氏直念阿彌陀佛,忽然想起今晚來找女兒的事,聽說緝拿丈夫的海捕文書已經(jīng)撤銷,既然平安無事,留在雷公鎮(zhèn)到底是客鄉(xiāng),所以同丈夫商量後,決定全家回濟南。
全家,當(dāng)然包括善寶。
聽說要回濟南,善寶垂頭撓著炕幾。
赫氏道:“娘已經(jīng)知道,那天你同祖老爺並未禮成,所以你們不算夫妻,憑這個,你可以離開祖家。”
善寶仍舊悶頭不語,嘎吱嘎吱嘎吱,撓得赫氏心焦,按住她的手問:“難不成你不想回濟南?難不成你情願做他祖百壽的夫人?可是娘記得清清楚楚,你是怎樣上的花轎,那一天,你的痛已經(jīng)刻在孃的心上。”
善寶把頭扣在炕幾上,緘默不言。
赫氏突然就發(fā)現(xiàn)女兒垂下的另外一隻手,緊緊抓著腰間的那個錦袋,她知道錦袋裡放著女兒的心肝寶貝——木簪,所以她立即明白了女兒爲(wèi)何不肯回濟南,試著勸道:“你喜歡的蘇東坡寫過這樣的一首詩,人生到處知何似,應(yīng)似飛鴻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鴻飛那復(fù)計東西,人生際遇,大抵如此,你又何必苦了自己。”
善寶嘴巴噗噗的吹著氣,還是不說話。
赫氏氣道:“你這個孩子,倔脾氣真像你爹。”
善喜突然高聲笑:“像別人就錯了。”
赫氏氣道:“你倒是幫著勸勸。”
善喜嘆口氣:“做人要講求個信義,寶兒同祖百壽沒有禮成,畢竟拜了天地,天地豈可欺,所以,她想留就留罷,此去濟南雖然千山萬水,有驛館傳遞書信倒也還方便,若是何時她想回去,我再來接她不遲。”
丈夫開了口,赫氏滿心不願意也還是沒有立即反對,心裡打算著,等下還來勸女兒,見天色不早,就同善喜離開,臨走留下了錦瑟,覺得祖家指派的丫頭都不妥當(dāng)。
善寶喊了阿玖過來,讓她去上房知會,說自己身子不適,就不去探望老爺了,又喊來阿珂:“去把二少爺叫來,說我有筆賬目搞不清了。”
阿珂應(yīng)聲去了,善寶忽然覺得頭昏昏沉沉,想與李青昭說說,轉(zhuǎn)頭就發(fā)現(xiàn)她仍倒在炕上,口中喃喃著:“公略,公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