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
首映禮過後,自然是馬不停蹄一連串的宣傳。華麗的海報上,黑色打底,光柱下沈斂一身白色西裝坐在鋼琴前,戴著副無框眼鏡,合著微微的笑意,渾身散發(fā)著濃濃的貴公子氣息。程妙然一手支著下巴,半傾著身子靠在鋼琴上,瀑布般的長髮瀉下來,美得靈秀而出塵,兩個人視線交接,漾著溫柔的愛意。喬應則是坐在空無一人的觀衆(zhòng)席上,整個身子都隱在了黑暗之中,只有那雙眼睛冷冷的現(xiàn)了出來,不帶絲毫感情的望著臺上。
這部電影打著大製作,強強聯(lián)手的旗號,票房首週一串飄紅。而喬應的名字也開始頻頻出現(xiàn)在了娛樂新聞,雜誌和報紙上,彷彿一夕之間,大家又都記起了當年這個曾被稱爲演藝圈中天才的男子。溢美之詞鋪天蓋地的砸在了他的頭上,好幾位專業(yè)影評人士稱讚他演技老到,爲這部電影增色不少,有望衝擊年底的最佳男配角獎項。
喬應翻著報紙,嘴角泛出一抹自嘲般的笑。他並不在乎什麼獎項,最風光的那年他一連斬獲三大頒獎禮上的最佳男主角,風光無人能及——然而那又如何呢,一旦觀衆(zhòng)再不買賬,輕易的便跌到了谷底,再難翻身。這種以前他根本不屑於接拍的狗血愛情戲,不料卻真的讓他東山再起了。原來有些東西,只要放棄堅持,其實唾手可得。
他覺得有些略微的茫然。
如果這便是他想要的,那麼這麼多年來的堅持,寧願被人嘲笑受人譏諷,也不肯妥協(xié)的固執(zhí),實在是有些可笑。
他換來了事業(yè)上的風生水起,他知道這是他不得不選擇的出路,他卻並不覺得開心。
電影票房大賣,自然免不了要舉行慶功宴。恰好趕上了製作公司成立十五週年慶,旗下的明星幾乎盡數(shù)出席捧場,沈斂和程妙然自然便成了中心人物。高層開了慶祝香檳後,主持切蛋糕的便是他們兩個。喬應端著酒杯,站在鋪著紅色地毯大廳的一角,擡眼望去,人潮涌動中一片奢華的喧囂,男人西裝革履的端著高腳酒杯,女人珠光寶氣搖曳的裙角如鮮花般綻放。
他原不想來,可是經(jīng)紀人再三的叮囑他一定要參加。又嘮嘮叨叨的勸他一定要放開xing子,多去認識些人,拓展交際圈,受不了那種大叔一樣的囉嗦,喬應最後只得換了衣服,坐著經(jīng)紀人的車子過來了。
正計算著什麼時候可以脫身離開,不料卻被好幾個不認識的人纏住了。一張張名片遞了過來,有邀請他共進晚餐的,有詢問他是否有興趣看劇本的,還有想找他接拍舞臺劇的。應付著擺出微笑的同時,有些頭痛不善於對付這種場面,剛擺脫了這一個,又有下一個纏了過來。喬應端著酒杯的手都有些發(fā)酸了,他難得這麼隨和,平日裡不大敢接近他的那些人便都圍了過來,找準時機和他搭話。眉頭漸漸的皺了起來,正苦於不知該如何擺脫時,一個帶著笑的聲音插了進來:“喬應,辛導正找你呢,原來你在這裡?!?
伴著這個聲音,他的身子隨即便被不動聲色的帶開了。沈斂帶著一臉從容的笑意,得體的將他從包圍圈中扯了出來。喬應的笑容微微僵了一下,很快便恢復了常態(tài),向著那些人抱歉般的舉了舉酒杯,笑了笑,便隨著沈斂走開了。
兩個人穿過人羣,喬應跟在沈斂的身後,卻是向著大廳外陽臺的方向走去。正疑惑辛可明怎麼會叫他去陽臺,喬應的手腕被沈斂一扯,便不由自主的被他拉進了樓梯與陽臺之間的休息室裡,隨即那張門便被合上了。
喬應面色微微一變:“你這是幹什麼?”
沈斂望著他微笑道:“我看你有些累,帶你進來休息下。”
喬應偏開了頭,伸手便要去開門:“我還好,也不需要休息,謝謝?!?
碰觸到門把的手忽然被一把按住了。喬應在錯愕之間,還來不及回頭,只聽到“卡擦”一聲門被反鎖的聲音。
沈斂的身子就貼在他後背處,一隻手按在他的手背上,熱熱的呼吸落在他露在襯衫衣領外的脖子上。
喬應的身子微微顫了一下。
“哪怕只是幾分鐘的時間,”沈斂的聲音從他的背後傳來,貼著他的耳垂,“聽完我想說的,好嗎,喬應?”
“用這種方式?”喬應的嘴角掀起一絲冷笑,身子一掙,毫不留情的推開了沈斂,“有什麼話大廳裡不能說,非得在這裡?”
他今晚已經(jīng)極力避免和沈斂有單獨相處的機會,卻不料還是被他找到機會,拖進了這間休息室。說老實話,比起剛纔應付那一大堆人,他此刻更覺得頭痛——準確的說,除了頭痛,更多的是揮之不去的悶躁。
和沈斂分手已經(jīng)將近一個月了,無視他的電話,不得不共同出席的場合裡,也儘量離得他遠遠的。這個男人曾經(jīng)給了他多少甜蜜和憧憬,便給了他多少痛苦和絕望。他已經(jīng)忘得差不多了——只要再不看到他的臉,再不聽到他的聲音。
如果不是沈斂,或許他還將一直這麼天真下去,以爲這個演藝圈裡真有所謂的真心。如果不是沈斂,或許他還會一直期待下去,在這個光怪陸離的世界裡,至少還存在著那麼一絲絲的不帶虛假的柔情——
他終於發(fā)覺,原來自己在這個圈子裡磨練了這麼多年,看得透人情冷暖,卻一直看不透人心,竟是白長了這麼多年紀。
“喬應,”沈斂從背後摟住了他的腰,聲音裡帶著一絲懇求,“我承認在遇到你之前,我確實喜歡過很多人,也不怎麼知道珍惜??墒窃谟龅侥阒?,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天,我都沒有騙過你。我是真的……”
“喜歡我,是不是?”喬應的臉上,浮起一抹譏諷般的笑容,終於回過了頭,直視著沈斂的雙眼,“這句話你已經(jīng)對我說過了??墒悄怯秩绾文?,沈斂?你沒有騙過我?這句話你自己都不覺得好笑嗎?”
沈斂皺起了眉頭,隔了良久,他才沙啞著聲音開口了:“我只是不想騙自己?!?
同在這個圈子裡浸泡了這麼多年,看慣了逢場作戲,看慣了虛情假意,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愛情,他看得多了,漸漸也就玩轉了這場遊戲規(guī)則。誰先認了真,誰先動了心,誰便是輸家——當年他也曾認真,也曾想過要一生一世只要那一段感情,可是結果呢?
不過是一顆真心被人踐踏著碾過去了而已。
於是他開始明白,這個圈子裡,誰不是隻爲了自己打算,愛情也是如此。而當他終於功成名就,無數(shù)人爭搶著送上門來時,他帶著微微的笑意,心底卻是泛著寒,冷眼看著這些人所謂的對自己的愛情。
他漸漸的學會了怎樣虛與委蛇,學會了怎樣在感情遊戲中不放下真心,他只追逐自己想要的,便不會再受任何傷害。不抱任何期待和信任,也就不會再一次重蹈覆轍——可是他遇到了喬應。
頭一次動了真心,結果卻是惶恐不安。人人都以爲他早已深諳遊戲規(guī)則,收放自如,絕不會進退難當,誰又知道他心底的掙扎呢?
自以爲老練,自以爲百毒不侵,卻原來在這場感情的追逐戰(zhàn)中,他已經(jīng)輸?shù)袅耍皇遣豢险J輸,纔會落到如今的結局。
“扣扣”輕輕的敲門聲響起,打破了兩人之間的僵局。喬應使勁掙開了沈斂的手臂,略微調整了一下呼吸,走過去開了門。
門口站著的是凌軒。
四目相對,凌軒剎那間看到了喬應身後的沈斂,面上卻是表情不變,只是笑著說:“大家都在找你們呢?!?
喬應微微點了點頭,凌軒側了側身子,他便從他身旁走了過去。那個背影消失的瞬間,凌軒臉上的笑容也跟著消失了。
“沈斂。”他抱起雙臂,靠著門背,微微仰起了下頜,盯著沈斂的雙眼,“和舊情人談完心了,是不是也該和我好好談談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