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桓的嘴角也不自禁彎了。
原本總輔之位最有力的競爭者，是唐和淵。
但是在上次的內部軍議上，唐和淵一力主張對雅國出兵，且不知會蒼晏，唯恐被蒼晏佔了便宜。
這是重大的戰略誤判，因爲牟軍在重拳出擊雅國之後，就被蒼晏釜底抽薪了。
人家都上岸了，他們還在泥淖裡打滾。
雖說這等失策的主責是由總輔郭紹平來背，但唐和淵的主張也顯出了自己戰略目光的短處。
這一系列事實，都證明了遊桓諫言的價值。
鑑於牟雅戰爭可能不會輕易結束，遊桓認爲，如果帝君心中有桿天平，那麼自己的份量應該變重了，而唐和淵相應地輕了。
對啊，這還不值得慶祝嗎？去歡香樓！
牟都有個特點，每逢夜雨就愛下個沒完。今晚雨這麼大，歡香樓的客人都比往常少了一大半。
遊氏兄弟是這裡的常客，常去的包廂在二樓迴廊，位置靠後，正對著門口，好處是不似大堂嘈雜，但一低頭又可以瞧見大廳中心魚池裡的錦鯉遊動。
兄弟二人聊起南邊的戰爭，遊素就問：
“大哥判斷，這仗還要打多久？”
“聖心難料。”遊桓跟他對了一下杯，“若能依我，就要到打贏爲止。”
“大哥是神算子，算一算雅國何時會認輸？”
遊桓瞥他一眼：“怎麼，又動什麼歪念頭？”
遊素討好一笑：“哪裡哪裡，不過戰爭就是一筆又一筆大買賣，我至今都沒碰上，實在有些遺憾。”
“糧食、牲畜、革甲、傷藥、武器這些，軍隊都有專門對應的採購渠道，你從前沒碰過，那以後也輪不到你。”
這些遊素都知道啊，容不到他插手，人家早就分配好了：“大哥，你看我還有什麼能做嘛？”
遊桓想了想：“有。如果戰爭持續到秋天，你就有機會了。”
“咦，也不遠了。大哥說說？”
“一到秋天，雅國的平原上時常有秋虻氾濫，那是當地特有的毒蟲，吸血比跳蚤厲害，人被叮之後渾身起紅疔，癢不可遏。雖說元力可以減弱它的毒性，但被叮過之後一定不適，有士兵徹夜難寐，影響戰力。”
“到時候，官方一定會大量購置驅虻消疔的藥物或者藥材。”遊桓給親兄弟支招，“你要是像我一樣，認爲戰爭很難輕易結束，現在就該先去收購了。當然，如果我判斷失誤，這些藥材就會砸在你的手裡。”
遊素連連點頭：“明白了，明白了！”
他給哥哥又斟一杯酒，聲音更小了：“我今天值宮，聽說九幽大帝殺了我們三百勇士，蒼晏還要佔慶國的刀鋒港，嚇得慶國趕緊來求救？還有王國師要出使蒼晏？”
哇，這一早上的勁爆消息真是一個接一個啊。
個個都跟蒼晏有關。
遊桓嗯了一聲：“你說是百列來索還刀鋒港也行，那港口是被慶國四十年前強租走的，現在租期到了。”
遊素問出了最關心的話題：“帝君會幫慶國麼？咱、咱會不會跟蒼晏打起來？”
遊桓毫不猶豫：“王國師出使蒼晏，即便拿回來的條件只有慶國開給我國的一半，我也認爲，帝君會偏向與蒼晏和睦。”
他認爲，牟國與雅國是打不完，與蒼晏是不能打。
“爲何？”
“慶國份量太輕。”遊桓手裡託著慶國的文書掂了掂，“慶國開出的條件再多，也是無足輕重；它肯讓渡給我們的利益再多，從長遠看也不值一提。因爲閃金平原面積實在廣闊，合作潛力無限。”
慶國，蕞爾小國罷了。
這兩國無論面積、國力、軍力、發展潛力，以及國君的領導力，都沒法子放在一個秤盤上去衡量高下。
牟國要是爲了慶國、爲了一個小小的刀鋒港跟蒼晏翻臉，完全不值得。
雅國就是趁著龍神戰爭入侵閃金，跟賀驍翻臉宣戰，才招致九幽大帝的報復，連聖地百丘源都蒙羞了。
經此一事，誰都知道九幽大帝的脾氣很硬，而蒼晏國是又窮又橫，沒有忍氣吞聲的打算。
這種對手，短時間內還是少招惹爲妙。
“更何況——”遊桓遲疑一下才道，“蒼晏立國之後，我大牟周邊的局勢就不太好了。”
原本的閃金平原是一盤散沙，牟國即便拿不下它，也不用擔心它對自己有任何威脅。那麼在牟國東邊這片區域，它只要偶爾敲打一下興風作浪的雅國就行了。
這是它的大後方。
誰知賀驍來了，還統並了閃金。
蒼晏登上歷史舞臺，牟國東邊的安全格局就被完全打破。
如今的牟國，西邊有貝迦，東邊有蒼晏。它是被兩個面積超大的國家夾在中間了。
換誰站在牟國這個地理位置上，都會覺得前心後背一起發涼。
蒼晏雖然狠狠教訓了雅國，但它和貝迦也是有關係的嘛。一旦蒼晏與貝迦走近，貝迦與牟國在西線作戰、蒼晏在東線舉兵，那蒼晏不就像是雅國二號，而且是超大號的？
那牟國還能贏、還能有好日子過？
“我國要是再與蒼晏交惡，那就是與雅國、蒼晏、貝迦的關係都很緊張。”遊桓斟酌字句，“強如大牟，應付這種局面也異常吃力。”
遊素撓頭：“這兩件事兒都這麼算了，我們與蒼晏簽好新協議，從此就是好鄰居了？哎呀，聽著有點窩囊，不解氣啊。”
遊桓看他一眼，呵呵一笑：“你說，大牟吃什麼虧了？”
“呃，百列被蒼晏拿走了？那原來是我們的貢地。”
“對，確實少了一塊貢地，但鹿氏父子經營不力，百列的進貢已經很少。再說它本來就是自由地，只要擔得起後果，它想投靠誰都能自己拿主意。”
什麼叫擔得起後果？就是現在這樣，新找的靠山願意給它兜底。
“平頭百姓只想要現世報，因爲現世報來得快，他們只要梗著脖子跟對方硬幹就行了，不用動腦。但大國博弈，棋子未必都擠去一個角落廝殺。最好是你打你的，我打我的，指東打西，不要被敵人牽著鼻子走。”
遊桓嘆了口氣：“大國處事，豈能如小民置氣？再說，大牟要是真想找回這個場子，何不在別的地方找回來？日後，蒼晏與我國打交道的機會還多的是，犯錯和錯難的機會也多的是。”
牟國與蒼晏博弈，不能只在自己不佔理的地方死磕，既費力又佔不到上風。
遊素按了按心口，誇張道：“聽老哥這麼一說，我心裡舒服多了。”
遊桓掃視下方大廳，原是漫不經心，但目光掠過門口，忽然微微一凝。
有幾個女子結伴而來，身後都跟著丫鬟或者小廝。其中一位，正是梅五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