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定地瞧著牀榻上好整以暇衝自己媚笑著的陸小蠻,衛(wèi)昭南心中那塊堵了一路的石頭終於完成任務安心落地。
他本是個喜怒從不形於色的男人,對情緒的掌控簡直到了種癡迷的程度,哪怕心中早已十萬火急,也絲毫不影響其優(yōu)雅從容的態(tài)度,畢竟,在談笑間便叫檣櫓灰飛煙滅可不是誰人都能達到的境界。
陸小蠻的出現(xiàn)絕對是個意外,連戰(zhàn)戰(zhàn)兢兢守在門外的資深丫環(huán)都倍感神奇。自家大少爺別說踹門了,平日裡,就算對下人都是極溫和的,大聲說話的時候都很少有過,也不知屋裡這位……究竟犯了什麼過錯。
“過來!”
人還未近身,衛(wèi)昭南突然衝小蠻冷喝一聲,聲音低沉,聽著動靜不大,卻自有一番叫人不容拒絕的意味。
陸小蠻自覺不自覺地打了個冷戰(zhàn)。衛(wèi)昭南這種氣急敗壞聲色俱厲的樣子,她也是頭一次見到。自己不過剛從煙雨閣回來不久,連蓋頭都未來得及蓋上,難不成衛(wèi)容軒那廝已經(jīng)惡人先告狀,讓他真誤會了自己不成?不至於吧……四條腿的兔子也不見得能跑那麼快,更何況還是個被點了穴的兩條腿的人。
小蠻有幾分做賊心虛,可越是這時候,越得裝出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架勢。只聞得那廂“咯咯”浪笑,軟語呢喃,“相公……還未到時辰,你便這麼急著做什麼?”
“來……”瞧見她果真沒事,衛(wèi)昭南這才放緩了口氣,捧起小蠻的俏臉,左看右看,最終只把手指輕輕撫過其粉頸處被匕首擦破的一道紅痕,心中默唸了幾遍:沒事就好。
“相公?”小蠻被他此舉嚇了一跳,籠起袖子,輕拭著衛(wèi)昭南額上一層細細密密的汗珠兒,心中不覺有幾分明瞭,而更多的則是暖意。衛(wèi)昭南是什麼人?就算方纔的事兒自己不說,他也定然有知曉。如此穩(wěn)重的一個人,居然會爲了自己的安危急吼吼撇下賓客踹門而入,可見……小蠻不禁抿脣,一雙桃花眼裡含春帶水,楚楚動人似畫中嬌。
“咳咳,笑什麼?既然沒事,早點歇息。”衛(wèi)昭南對自己的莫名失態(tài)很是惱怒,這些年來,自己好不容易樹立起的處變不驚的姿態(tài),如今全被這個女人一遭摧殘殆盡,簡直……簡直是莫名其妙!
“相公,來都來了,還要做什麼去?”小蠻瞧著他分明是怒火中燒還要強作鎮(zhèn)定的臉,越發(fā)地忍俊不禁,小嘴一撅,佯裝賭氣翻身倚在榻上,絞著袖子氣哼哼地道:“哼,我就知道,你心裡還惦記著別人……”
“你!……我去關(guān)門!”
……
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任何嘀咕了丫環(huán)力量的主子都是不明智的。
第二日一早,待小蠻悠悠轉(zhuǎn)醒之時,身邊的衛(wèi)昭南早已不知去向。與此同時,衛(wèi)府最西側(cè)一間極爲陰暗的小廳裡,二夫人張瑞華高高在上,衛(wèi)昭南面無表情地坐於下首,另一側(cè),三夫人五夫人等一字排開,而面色蒼白跪於地上的,除了丫環(huán)青碧、青蓮,還有衛(wèi)家二少爺衛(wèi)容軒同胡芷蘭。
顯然,這件事情總是瞞不過府裡手眼通天的主子們的。
張瑞華眉頭自始至終都是緊鎖著,心下早已將個不爭氣的芷蘭訓斥了千萬遍。這女人不知廉恥便罷,卻將好端端的一個二少爺也拽進了這趟渾水,自己想利用她來牽制陸小蠻的念想落空不說,這更是生生兒打了衛(wèi)昭南和衛(wèi)府的臉面!
“蠢東西!”手邊的蓋碗被二夫人狠狠推在了地面上,茶水將芷蘭素淨的長衫沾溼了大片。
“青碧,你將昨兒個夜裡發(fā)生的事情仔仔細細說給大家聽聽。若有半分隱瞞,仔細你的皮!”張瑞華怒不可遏地指點著堂下小婢。
那青碧一五一十地將昨晚所見娓娓道來,沒添油加醋也未刻意隱瞞,因爲沒有那個必要。胡芷蘭跪在堂下,麪皮微微發(fā)燙,瘦弱的身子兀自戰(zhàn)慄不止。她哪裡會想得到,自己的一舉一動早已全然落在一個平日裡毫不起眼的丫頭眼中,而她,竟然還有這個出賣自己主子的膽子。現(xiàn)在再說後悔,已然是來不及了,早知今日,又何必爲了一時的貪念歡愉而自討苦吃……如今,也只能自求多福。
其他幾位夫人顯然是對此事剛剛知曉,那青碧的敘述早已將她們的驚疑推向了一波又一波的高潮。幸災樂禍的有,悲天憫人的有,冷漠傲然的也有,可最叫人意外的,則是面兒上依舊雲(yún)淡風輕一派優(yōu)雅的衛(wèi)昭南,彷彿違了這綱常倫理的並非是自己的妾室、並非爲自己胞弟一般。
他的反應著實叫人嘖嘖稱奇,就算平日裡胡芷蘭再不得寵,好歹也是你衛(wèi)大少爺?shù)囊环挎遥∈逅酵ǎ稣煞虻木尤灰稽c反應都沒有,這……未免太不合常理。
“胡芷蘭,你可知錯?罔顧人倫的東西!還有你容軒,簡直丟盡了我衛(wèi)家的臉!”青碧話音剛落,張瑞華便案板一拍,聲色俱厲,當家主母的威嚴盡顯。
“二孃,我……”
“你給我住口!做出如此下作的事情?哪個給你的膽子!”張瑞華瞟了眼堂下緘默不言的胡芷蘭,眼裡滿是說不出的厭惡與鄙夷,她似乎根本未曾想給衛(wèi)容軒一個解釋的機會。其實也著實沒什麼好解釋的,事實就擺在眼前,接下來,就看該如何處置了。
五夫人是個急性子,也是這裡頭最喜興風作浪的一個。如絲的媚眼兒一掃,便用帕子輕掩了不經(jīng)意上挑的脣角,細聲慢氣地道:“出了此等事情,可真真兒是家門不幸。也怪不得姐姐生氣,這屋子裡頭有一個算一個,哪個不是臉上無光平白捱了巴掌?最可憐大少爺,叫我說,當初就不該叫那些不乾不淨的人進門!這下可好……姐姐,照著咱清州城的規(guī)矩,主動勾引小叔可是要受那銅烙之刑的呀……嘖嘖嘖。”
五夫人的話徹底激起了芷蘭麻木已久的神經(jīng)。銅烙之刑,何其殘忍,“不要,不要,我不要!二夫人,相公,我錯了,芷蘭知道錯了呀!求求你們,求求你們……我不要……救我,救我呀……”
胡芷蘭嚎啕大哭,聲嘶力竭,淚眼婆娑地望向了衛(wèi)昭南,“一日夫妻白日恩,就算,就算芷蘭有什麼過錯,那也是迫不得已,迫不得已的呀……求你,看在往日的情分上,我不想受銅烙之苦,我不要不要啊……”
三夫人見狀,頗有些不忍直視,沉吟半晌,纔開口道:“所謂家醜不可外揚。此事若是宣揚開去,我們衛(wèi)府定然臉上無光。昭南,你說呢?”
“三姐,話雖是這麼說,可難不成就由著這不知廉恥的女人敗壞門風?”
“罰自然是該罰。但銅烙之刑……她一個弱女子,怎受得了那番折磨,不免有些過了吧……”
就在兩個夫人各執(zhí)一詞之時,卻見衛(wèi)容軒“騰”地一聲立了起來,一步一步走近始終不發(fā)一言的衛(wèi)昭南,病怏怏的臉上竟一改愁態(tài),多了幾份難得的剛毅。
“大哥。”衛(wèi)容軒強壓下心中不可遏止的那份懼意,狠咬著下脣,臉色蒼白得嚇人,可聲音裡卻透著股子不撞南牆不回頭的倔強。
“此事是我有錯在先,可卻同嫂嫂無關(guān)!是我,是我傾心她已久,而昨兒個又多喝了些酒,見其獨自一人在房中黯然垂淚,本想安慰幾句卻不想一時昏了頭,竟對嫂嫂做出那等無禮之事!你們要怪,怪我一人便好!可是大哥,你想過沒有?出了今日這等事情,你也難辭其咎!若不是你百般冷嗲,專寵那陸小蠻一人,嫂嫂又何至於整日介以淚洗面日漸消瘦?!”
“你們一個個只顧著什麼臉面門楣,只顧著指責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可有想過,芷蘭自從嫁進衛(wèi)府,哪一日不是做到了一個媳婦的本分,可曾薄待過任何一個人?就算有錯,那也是錯在我,好歹一個衛(wèi)家少奶奶,叫她受那銅烙之刑,你們究竟是安得什麼心!”
“哼,好,好!若真要罰,那就連她肚子裡的小少爺一併罰了去,看看到時,究竟是誰後悔!”
往日唯唯諾諾慣了的二少爺今兒個可真是男人了一回。不過震了全場的並非他突然迸發(fā)的男子氣概,而是最後那三個字,“小少爺”!
一時間,所有人皆面面相覷,竟如那丈二和尚摸不著個頭腦。就連芷蘭都愣在當場,這哪兒跟哪兒啊?
“衛(wèi)昭南!她,可是懷了你的兒子!”衛(wèi)容軒又重複了一遍,特意加重了最後兩個字的語氣。連衛(wèi)昭南都不得不承認,自己這個弟弟可真是越發(fā)出息了,爲了這女人,還真是什麼招兒都敢出。
衛(wèi)容軒當然不知道,大哥衛(wèi)昭南可是從未碰過胡芷蘭一根手指頭,而其他人更不必說。但話已出口,也沒了轉(zhuǎn)圜的餘地,這不過是他救下芷蘭的權(quán)益之計,只要這些人多少還能顧及著一點血脈親情,那孩子什麼的,通通都不是事兒!日後還不是想要幾個有幾個?
張瑞華臉色有些難看,不由得向衛(wèi)昭南投去了絲探尋。此事……她事先可是一點兒風聲都不知。衛(wèi)家人丁單薄,有子嗣,自然是好的,那胡芷蘭又何必藏著掖著?莫非真是受了陸小蠻的刺激,還是……
衛(wèi)昭南亦是一臉難色。他原本也未想要那芷蘭性命,恨也只是恨容軒不知曉分寸。罰,自然要罰,可究竟怎麼個罰法兒纔可既顧著衛(wèi)家臉面又不至於傷人性命,還要全家都滿意?這真爲其出了道難題。
“既然蘭姐姐已有了我們衛(wèi)家的子嗣,相公,我看還是從輕發(fā)落得好。畢竟這次,姐姐許是觸景傷情,是無心之失啊!更何況,她也已知錯……”就在所有人都糾結(jié)不已之際,門口一窈窕身影緩緩推門而入,一身粉色衣衫的陸小蠻桃花人面,婷婷嫋嫋立於門邊,“相公,你說是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