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髮老嫗?”魔神離去之後,他獨自留在樓閣上,依舊是望著湖中央的女子,喃喃自語著,回想著魔神那句話真正想要表達(dá)的,聯(lián)想到夕兒連日來身體的狀況,剛被夕兒幾句話打消的懷疑又重新燃了起來。到底,她是不是隱瞞了自己什麼?明知父神不懷好意,不可輕信,可在這一點上,即便自己再想爲(wèi)夕兒辯白,都找不到更多的理由了……難道真如父神所說,自己的雙目已被情愛矇蔽?
想到這兒,便按耐不住自己,不過一瞬息的事,他便已經(jīng)將靜躺著安睡的她從湖中央抱了起來。望著夕兒身下的扁舟之上安放著的那一壺茶,他的不悅之情更甚,皺眉,竟是在走之前,一腳,踢翻了那一壺茶,只見倒在了湖中央的茶具,漸漸深入湖底。
抱著久久不醒的人兒離去之後,原本還在波盪著的湖面迴歸平靜。而這時,從湖底閃過一道光,湖邊立即出現(xiàn)了一個人影,只見那人穿著不合身材的侍女服,全身溼答答地咒罵著木君禾。那人不是旁人,正是扮作侍女的亞亞。
之前他端著侍女讓他送來給澤夕的露水花茶來到這裡之後,沒走近就看見了那樓閣上的兩人,他當(dāng)然不敢輕舉妄動,這兩人的實力都遠(yuǎn)在自己之上,無可奈何之下,他只得將自己化作了這茶具間的一隻茶杯,抹掉自己所有的人煙氣息,從湖的一角落下,帶著整個茶具,悄悄飄向壺中央睡著的人兒。
偏生那兩人不知在談些什麼,那木君禾更是不時就張望幾下湖中央的澤夕,好幾次看得他背後直冒冷汗,若不是在湖裡,大概早就被人看出了端倪,有好幾次,他都差點破功顯形。不敢讓自己的神識靠近那兩人。也怕身旁的人兒忽然醒來察覺到不對勁,他只得小心翼翼,屏氣凝神的帶在湖上,抱著偶爾有幾句話飄進自己耳朵裡的心態(tài)。偷偷順著水波,借用澤夕的身體,擋住那兩人不時從樓閣上撇來的視線,也只有這時纔敢偷偷喘口氣。
偷偷觀察了一會之後,也只斷斷續(xù)續(xù)偷聽到幾個詞彙,聽得最清楚的反倒是那魔神之後,木君禾那小子嘴裡唸叨的什麼“白髮老嫗“,可沒等他回過神,想清楚這是什麼意思之後,那小子竟然忽然直徑飛到了湖上。還把澤夕抱了起來,他還來不及凝神,就被那混蛋一腳給踹到了湖底……總感覺是被報復(fù)了一樣,也不知道是不是被木君禾察覺到自己再偷聽。可被踹到的那一瞬,他明明感覺到一股力量減緩了木君禾的腳力……要不然。自己這破杯子的造型肯定被他一腳爆碎,恐怕自己這侍女形象也會暴露在木君禾面前。想到這兒,正在施法弄乾自己全身的他不禁頓了頓,難道其實,澤夕根本就沒有睡著?也和自己一樣,根本就是暗中也在觀察這樓閣上的兩個人?是她早就發(fā)現(xiàn)了杯子的玄機,所以在木君禾踹飛自己的同時。出手相救,避免自己被暴露?
那說到底,自己也還是暴露了啊。至少,澤夕肯定是察覺到了,有人隱藏在她的身邊,並且氣息甚爲(wèi)熟悉。才逼得她出手相救。
而另一邊被木君禾抱回的司徒,也自然地在自己房內(nèi)醒來,看著自己屋內(nèi)的那個高大的身影,不自覺地開口,“怎麼把我?guī)Щ貋砹耍俊?
他避而不談。只是淡淡地開口說著,“剛纔父神來過。夕兒,我說過,不想我們之間再有所隱瞞。”
看著他的背影,躺在牀上的她,嘴角上揚,似乎又恢復(fù)了以往的神情,一掃之前的疲憊之態(tài),“這麼說,魔神大人是對你說了什麼,讓你覺得我又有事瞞著你了?魔神大人,還真是得了空,顧得了我這不相干的旁人。”說著,她不禁冷哼一聲,隨機又開口,“說吧,既然不相信我,那麼實在懷疑我什麼?我這就一一向你坦白。”
“夕兒,我沒有不相信你。”一聽到她這明裡暗裡都在暗諷的語氣,他的心情實在好不起來,心中的不悅視乎又是往下沉了沉。
“你沒有不相信我,卻選擇相信了他。若是你心中無愧,爲(wèi)何又要背對我。質(zhì)問我這些,讓你這麼沒臉面對我嗎?”聽著她說完這一句,“爲(wèi)何這一次,你要這麼咄咄逼人呢……夕兒”他邊說著,便轉(zhuǎn)身,只是入目的那一剎那,卻被眼前的景象所驚。
“爲(wèi)何會這個樣子?”
“這就是你要的坦白。你要的完完整整的呈現(xiàn)給你,我就是連這一點的保留的自由也沒有。只有剖白所有的一切,才能換來你對我的信任嗎?木君禾。”
看著那散落在牀幔間的華髮,他心疼得不能自已,而夕兒的話更是一點點憔悴了他心間的那塊石頭,不再被欺瞞壓的不能喘息,卻忽然發(fā)現(xiàn)原來真相就是讓喘息之間的自己佈滿傷痛的淚水。
“爲(wèi)什麼不告訴我。”他坐在牀邊,摟過她的身子,將自己的臉埋入她羸弱的雙肩。她伸手,輕輕撫上了他的後腦。
“就是因爲(wèi)知道你會這樣,知道自己要是看到一臉脆弱的木君禾,望到那雙充滿心痛和後悔的眸子之後自己也會有多難過,所以纔要選擇,不讓你看到這樣的自己啊。你只要看到好好的我,就足夠了。”
“不夠,一點都不夠。我是想要知道你所思所想,不想你對我有所隱瞞,可是,我也不想強迫你做你不願意的事。我不想爲(wèi)了成全自己而傷害到你,可事實,我就是這樣做了。”他說道這兒,情緒越發(fā)的激動起來。
“所以,你看到早生華髮後的我就越發(fā)難受了。”她開口,替他說了接下去他要說的話,“我都知道。你想要好好保護我,可是你有沒想過,我也想要保護好你。如果,隱瞞你,只是因爲(wèi)我的保護,那麼我希望你能夠相信我,況且。這也是現(xiàn)在,我唯一能夠和你對等的方式了,我不應(yīng)該只是活在你的保護之下,君禾。你不讓這世間的一切傷害到我。那我也不想讓什麼傷害到你的心了。”
他靜默地挨著她,“是我傷了你的心。你說得對,我選擇相信了父神的話,被父神的話擾亂了心神,纔會用這樣的方式逼問你。我會相信你,也會讓你相信我,等到你真正想要告訴我所有事情的那一刻。我要去做些什麼,對,我應(yīng)該做什麼,而不是在這裡逼迫你。等你看到我做的事,你就會相信,放心把自己交給我。不用再替我擔(dān)心,是我不夠強大,不足以讓你放心……”說著。他推開她,離開了這裡。
“君禾……”來不及呼喚回他,只剩下抓空了的五指,“不要爲(wèi)我,失去理智……”最後說的話,也沒有讓他聽見。所有的力量在那一刻被用盡,傾倒之後的她。卸下所有的僞裝,瞬間又恢復(fù)了疲倦的神情,只見她對著空蕩蕩的屋子,淡淡地開口,“你還真是不要命了。偏生躲在這裡,也不怕被他察覺。”
“就知道瞞不過你。”只聽那聲音從桌上傳來。不一會兒,一陣青煙飄過,一道人影就立在了屋子裡。
原來,正是再次化作他物的亞亞。
“他也不是沒有懷疑,要不是魔界的人總是對我虎視眈眈。曾不少人在我的吃的用的上做手腳,他也不會只是當(dāng)做那壺茶有問題,一腳踢破了事了。正好被你鑽了空子罷了。我能救你一回,兩回,也不代表能夠一直救得了你。”
亞亞倒是不在意,隨手搬過一把椅子,坐了下來,看著躺在牀上疲憊的她。“我相信你,你看他剛纔不是還被你治得服服帖帖。”他說完這一句,牀上的人兒便冷笑幾聲,翻了身,背對著他,不再說話。
“你其實都聽到了吧。不然纔不會把自己這個樣子現(xiàn)身給他看吧。一點都不像你所爲(wèi)啊。爲(wèi)了打消他的猜忌疑慮,犧牲不小嘛,手段本事也越來越厲害了嘛。”
“你說夠了沒有,說夠了就快滾吧。呆在這裡,別說我沒提醒你,怎麼死的都不知道。”他的話徹底激怒了她。
沒錯,她是偷聽了,相比之下,她纔是那個真正傷他心的人,她如此卑劣的利用著他對她的信任,魔神的話一個字不差的落在她的耳朵裡,若是不坦白,顯然,只是加深木君禾對自己的懷疑,日復(fù)一日,只要君禾稍稍用心一些,被發(fā)現(xiàn)是遲早的,還不如,自己主動告訴他,可這樣一來,也落入了魔神的圈套裡,證明了自己確實隱瞞了君禾,那樣日後,君禾定是草木皆兵,自己根本無法再隱瞞他任何事情了。也只有像現(xiàn)在這樣,先發(fā)制人,即便有錯,也讓他覺得,自己所作所爲(wèi)合情合理……她從來,就沒有想到,在感情這件事情裡,對君禾耍手段,耍心機。而她,同樣也知道了,君禾對自己的隱瞞,他要瞞著自己,和魔神定下約定,他要替魔神拿下三界。那一刻,她竟然覺得他們之間的感情已經(jīng)不堪到這個地步,壓下想要質(zhì)問君禾的不快,轉(zhuǎn)移君禾的視線,消除他對自己的懷疑,那些濃情蜜語的背後,還存在著這些只有她自己知道的目的。
感情最終成爲(wèi)了一場博弈。而在這次博弈裡,每一顆棋子都舉足輕重。她所有的棋子,都源於君禾對自己的愛。仰仗著他對自己的愛,同他對弈,真的是她想要的嗎?輸贏一點都不重要,可爲(wèi)什麼,等到最後,我們唯一能做的就只剩下得一個輸贏的結(jié)果呢。
“從前沒少見你寫的那些人事命理什麼的,你現(xiàn)在這個樣子,倒是讓我想到人界那些爭寵的奸妃。”
“你不說話,沒有人會把你當(dāng)成啞巴。”
他聳了聳肩,表示著自己的無所謂,“我承認(rèn)你是有這個能力,而且看起來那個男人也對你是一心一意,可是你當(dāng)初那般掙扎,才逃出了神界這個牢籠,能夠拋開自己的命運,過自己的生活,雖然要躲著天神,各種不容易和坎坷,可總算是自由。現(xiàn)在的你,雖然,不再被追捕,也有了能夠保護自己的人,可好像不算是想象中的那麼快意啊。那個木君禾。可不是好糊弄的人啊,也不好控制吧?”
說到這裡,看到拿背對著自己的鳳澤夕,即便她不作答。他也知道,她肯定是在思索自己的話,“這一次,天神每個千年萬年估計是很難甦醒的,就算醒來,也不一定是原來的那個他了。我的信仰也被擊落的差不多了,你要是現(xiàn)在問我,在神界還信仰著什麼,我肯定是答不上來的。世間紛擾,有太多問題。要不到答案了,我思索來思索去的,還是覺得在卡努努,作爲(wèi)一個弟子活著的時候,最爲(wèi)痛快暢意。不爲(wèi)所求。只要能盡力走上一遭,也就夠了。這就是我現(xiàn)在所想,我覺得現(xiàn)在很暢快自由,簡直就是百無禁忌。怎麼樣,與其像個病秧子一樣呆在這兒,不如和我私奔,快意人生去。就算不知能走多遠(yuǎn)。也可以先走著再說嘛。”
“要走你自己走。”
“就知道你不會這麼乖乖聽勸,跟我走的。不過,話又說回來,你這個頭髮,到底是怎麼回事?”她沒有作答,亞亞似乎也猜到了。“跟你姐一樣了?”
他攤攤手,“好吧,看樣子,就算卡努努那幫人一心幫把你弄出去也沒多大意義了,要是沒法救你。你大概……”
“也活不長了。”這次,她倒是乾脆作答,“大叔就是怕我這一點,因爲(wèi)知道生命有限,反而不想浪費在其他事情之上,只想跟君禾能在多久是多久,看著他能夠脫離破軍之力的命運。如若無法做到,就和他一起消亡在這個結(jié)局裡。”
“怪不得他比誰都記得讓你離開這裡了。他肯定是覺得只有離開了這裡,你纔有更多生的希望。其實,告訴木君禾,以他的實力,沒準(zhǔn)能找到辦法呢,救你,或者是延緩你衰老的辦法。”
“如果,那是他動用身體裡的破軍之力才能做到的呢?更可況,一個人的欲求越多,越容易產(chǎn)生心魔,也容易被控制,不是嗎?”聽著她這麼說,他不禁欣喜,“這麼說來,那我這種什麼都不想要的人,不是最不容易受心魔控制?”
“什麼都不想要的人,一旦發(fā)現(xiàn)自己想要的東西之後,會比尋常人來得更可怕。他們的執(zhí)念也不是尋常人可以比擬的。”
聽著她的話,亞亞有些喪氣,“那你還不是讓他知道了你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白頭滿面了嗎?”
“他遲早會知道,與其從別人的嘴裡,和自己的懷疑裡知道,還不如我自己用這種方式讓他知道。我也只是再等,再拖延罷了。世事難料,還真是應(yīng)了那句話,世間何來不透風(fēng)的牆?”
“與其讓他被魔神,被破軍控制,還不如被你自己所控制得好。你還真是老謀深算啊。奸妃喲。”說完,他還不忘拍了拍她的肩膀。
她反手拍掉了他搭在自己身上的手,開口說道,“你少來。”
“澤夕,碳他總是把你當(dāng)小孩子看,這次我會來,也是出於大家對你的擔(dān)心,不過,現(xiàn)在看來,可能事情也不像碳想得那樣,看你這個樣子,我看一點也不像不得而知,反倒是瞭然於心了吧?你們鳳氏一族啊,看似個個情深,實則無情的很,能身居司命一職的,哪個不是理智、冷靜又自持。要不然,掌管著命理,卻擁有太多不理智的感情,那麼全天下不都亂了套了嗎?在感情上,你們陷得或許比旁人要深,可一旦清醒,也是旁人所無法比擬的。對自己都這麼狠,更何況是別人。一直以來都想著要顧全大局的你,要做到對外邊的事充耳不聞,安心呆在這一方小土地上當(dāng)一位樓閣小姐,聽起來簡直就像個笑話嘛。你這種人嘛,能夠爲(wèi)很多人去送死,卻不知要怎麼爲(wèi)自己活著。”
“說完了嗎?說完快滾。”她說完這句,屋子的門瞬間開啓,她已是送客的姿態(tài),亞亞也全然不在意,“你彆著急,我會走的。我已經(jīng)從你這裡瞭解到,自己要不要留下已經(jīng)不是必要的。我不是碳,也不會把你當(dāng)孩子看,也不想要兜圈子,考慮這個考慮那個,我只要最直接簡單有效的法子。你不離開木君禾,一是出於對他的感情,二是出於他破軍的身份,對吧?你也深知自己的重要,願意站在他身邊和他一起面對整個三界,乃至願意爲(wèi)他和三界爲(wèi)敵。這一切的前提都是因爲(wèi)你深信他不會被破軍左右,就算他被破軍影響,以你對他的重要來說,你都不會讓他失控。是吧?可是我說,木君禾也是一個人,就算再愛你,他也有自己的思想,他又權(quán)利去選擇愛一個人的方式,你不能成爲(wèi)他,你無法替他做每一個決定,就算你能在他不知不覺中控制他,也不代表他不會失控,你知道的。執(zhí)念太深,這些事都是難保的。哪天,他失控,喪了心智,毀了三界。甚至殺了許許多多無辜的人,最後連我們中的任何一個人都不會放過,你所有愛著的關(guān)心著的,你的大叔,興雅,多多,樂天……”說著亞亞還替豎起手指。一個個細(xì)數(shù)著給她聽。
“那你要怎麼做,你還站在他的身後,笑看這一切嗎?難道你要衝上前,告訴一個已經(jīng)失去理智的人,‘不要殺他們!要殺他們就先殺了我吧。’你鳳澤夕有這麼天真嗎?你真當(dāng)這裡發(fā)生的一切都是你筆下任由你判定的命運嗎?你以爲(wèi)就算他失控了你用你自己的性命就可以讓這一切消弭了嗎?他大可以殺了你以後,再殺我們。你願意什麼都不做。就像今次白髮這個事一樣,等到最後發(fā)生的那一刻,纔不得不做最後的抉擇嗎?而那個時候,你的每一個抉擇,都將成爲(wèi)一場賭博。而我們每一個人,甚至整個三界都成爲(wèi)賭注,做如此沒有把握的事,不像你啊,澤夕。”說到這兒,亞亞忍不住笑了起來,“澤夕,你這麼通透,其實知道我要說的到底是什麼吧?我不是碳,不會要達(dá)到目的的同時,還要顧慮你的心情。他那人,可愛的很,就想著先把你帶離開這裡,根本不清楚什麼是一勞永逸的辦法,把你帶走,木君禾難道就不會來追嗎?真是一個小傻瓜,對吧?真正的辦法和答案其實一直就藏在你心裡,對吧?你不敢想,也不願去想。沒關(guān)係,你還有時間。好了,我走了,對於一個清楚事情的發(fā)展和現(xiàn)狀的你,我已經(jīng)起不到什麼作用了,還不如去騙點酒喝,誰知道什麼時候,你那位夫君大人就把我們連番都滅了,到時候,想喝也喝不著咯。”
說完,他也便走了,走之前還不忘替她關(guān)上門。而司徒,沉默的靜躺著,伸手撥弄著牀幔,也不知在想些什麼,微微出神。
而亞亞在人界晃盪了一圈之後,並沒有去卡努努,而是帶著幾罈子陳年好酒回到了神界。只見他身形極速閃動,一下便瞬移到了一個院子裡,那些神界宮婢甚至來不及向他行禮,他便已匆匆沒了蹤影。而司夜之神,一向行事如此,神界之內(nèi)的衆(zhòng)人也習(xí)慣了他來無影去無蹤的樣子。
“青華,接著。”院子內(nèi),一個白色身影正坐在一棵古桐樹之下,下著一盤殘局。他一臉專注地盯著棋局,並未擡頭應(yīng)那一聲呼喚,只是隨意揮了揮手手,將司夜從空中擲下的酒罈子接下,安放在樹下。
“澤眠,事情可已辦妥?”
“你交代的,早就辦妥啦。安啦,我看,這個世間,也只有你這個做師父的最瞭解她了。”說著,他自個兒就抱起了酒罈子,開始飲起來了。
“人間的陳酒,不過數(shù)年乃至幾十年之久,怎比得上神界佳釀,隨隨便便取出一罈,便是千百年,真不知曉,你怎麼會貪圖人界這酒。”手執(zhí)著棋子,青華淡淡地開口,此人正是被碳等人惦記,曾經(jīng)化身爲(wèi)化文峰峰主的青華神君。“事成之後,把她帶回來。這裡纔是她的家。”
“我知道,你不說我也知道,你步了這麼久的局,最終的結(jié)果也不是爲(wèi)了這個?不過,你也真不夠意思的,要不是天神大人被木君禾斬殺到身亡,我至今還不知道你的小心思。”
當(dāng)日,神界和魔界一同攻向卡努努之時,他作爲(wèi)一峰之主身死,本支撐著肉身的情魄也應(yīng)隨著肉身的消亡而消亡,而他留在神界的身體應(yīng)該會立即復(fù)甦,可讓他沒有想到的是,那一抹情魄並未隨著肉身的消亡而消散,反倒一路追隨他這邊在神界剛剛復(fù)甦的身體前來,可是,情魄是當(dāng)日被他自己強行抽離這具神體,一時之間,那抹情魄只得在他的周身徘徊,根本無法回到他的身體之內(nèi)。和其他的三魂六魄得到重合,無奈之下,他迫不得已,用了衆(zhòng)神的禁忌之術(shù)。洗骨。所謂的洗骨,也就是重塑了自己的身體,曾有神族,用洗骨之法,爲(wèi)自己塑造了好幾具身體,將自己一分爲(wèi)數(shù),也將自己的三魂七魄同時拆開,放入身體之內(nèi)。短時間內(nèi),得到了強大的力量,可時間一久。一個元神要掌控數(shù)具身體,這樣的加速消耗,讓這位神族倍感疲倦,最終導(dǎo)致他的幾具身體加速消亡,很快。他也就隕落了。所以,在神界,極少人會去修習(xí)這樣的禁忌之術(shù)。
青華洗骨之後將自己一分爲(wèi)二,又抽離出自己的一魂二魄,重新和情魄融合在一起,成爲(wèi)一個新的神族。這個人,也就是在後來十年一下獲得祭祀神權(quán)的祭祀神官。這十年來。天神早已醉心在邪功之上,一心想著怎麼把澤夕給捉回來。他一直以爲(wèi)情魄消亡的青華一如既往地閉關(guān)修煉,不問世事。根本沒有料到,其實青花使用了洗骨之術(shù),變成了另一幅模樣,就隱藏在他的視線裡。而爲(wèi)了保存自己的力量。避免步入先人後塵,他不會同時使用兩具身體,所以,在祭祀神官步入衆(zhòng)神的視線之時,作爲(wèi)清華神君的他就在自己的宮殿內(nèi)沉睡著。衆(zhòng)神只當(dāng)他一心閉關(guān),也無人懷疑,就連一向同他交好的司夜也沒有發(fā)現(xiàn)他絲毫不對勁。等到後來,他終於等到了天神走火入魔,邪功噬骨,被木君禾斬殺的時刻。那七蓮池水確實能夠重塑肉身,可同樣也能夠鎖魂,這個秘密,整個神界只有他和天神兩個人得知。只不過,七蓮池水也不是能鎖住每一個人的魂魄。七蓮池,也是整個神界最爲(wèi)神聖的存在之一,七蓮池能夠鎖住的是一切無須有的妄念,這也正是七蓮池會身處天神居所的緣由之一,而想必,修煉了邪功的天神早就不敢下這池子了吧。作爲(wèi)天神的洗禮之一,每十年就應(yīng)該沐浴七蓮池水三日,洗去身上所有的污穢。七蓮池水能夠鎖住天神的魂,也是因爲(wèi)他早已修煉了邪功,哪怕他重塑了肉身,他也無法踏出七蓮池一步。
要不是他作爲(wèi)祭祀神官把天神的屍首放入七蓮池之後,澤眠總是時不時來騷擾一下正在閉關(guān)沉睡的他,他大概還不回把自己的計劃透露給澤眠。那小子出了名的精力旺盛
整個天界羣龍無首,作爲(wèi)神君之首的他,長久閉關(guān),不理世事。而剩下的神君之中,內(nèi)鬥不小,此時,最爲(wèi)適合暫領(lǐng)神界的便只剩下祭祀神官一人,也不枉他費盡心思,十年來,在神權(quán)至上的神壇之上,謀劃出策。
那小子往往在神殿之上同身爲(wèi)祭祀的他說完一堆事之後,又前往清華神君的閉關(guān)之所,闖入其間,打斷他的沉睡,講他拖出來,再把神殿之上同祭祀已經(jīng)說過的那些事再翻出來說一遍……有時候,甚至把自己剛剛同他說過的話再複述一次給自己聽。日子一久,本就要打理整個神界,已經(jīng)精力交瘁的他實在受不了了。還不如,拉澤眠一同入夥,自己無法分身乏術(shù)的事,正好交給他辦。
“這棋局,你下了這麼久,都沒有解開。你再下,也沒有用啊。”
“當(dāng)年,我也覺得這是一個死局。可是,事到如今,一切都已逐漸還轉(zhuǎn),不是嗎?澤豔死後,我已不管神界事實,一心就希望能夠照顧好小夕,可沒想到,天神他還是不肯罷手,我只好,抽了情魄,離開神界,最終在卡努努找到了小夕,也希望能夠護她多久便是多久。可沒想到,暗暗的身體最終也死了,我的情魄也要散了,可當(dāng)一切這麼絕望的時候,卻讓我因禍得福。天無絕人之路,我又重新走上了另一條的道,不是嗎?澤眠。這一次,決不能心軟。這是唯一能夠讓小夕安然無恙的辦法。”
“就她那火爆脾氣,要是有朝一日知道我騙了她,還不把我生吞掉?”他飲下一口酒,嘆了口氣繼續(xù)說道,“你不是總問我爲(wèi)何喜歡喝人界的酒嗎?人的酒啊,有人煙味,可神界的酒,卻只有一層不變的酒味喲。”
“說到底,你還是貪圖人間繁華,神界清修,百年也不過是彈指一瞬。清冷寂寥,一旦你貪圖上了人間的繁華,修行也變得枯燥難耐了吧。”
“你們都有你們的道理,我是說不過你的。我就是做不到你們這般的決絕。總覺得在這個事情上欺騙了澤夕,無疑是做了儈子手。”
“那就永遠(yuǎn)不要讓她知道,你在這件事上騙了她。”說著,他將手中的一棋子放下,“這殘局,破了。”
“怎麼可能,她遲早會察覺到的啊。”
“就你這樣一驚一乍的,她確實不難察覺。你別忘了,我們還有千年的時間,你可以慢慢想。千年間的變數(shù)那麼多,如果發(fā)生了什麼連我們也控制不了的事,那就不能算是你騙了她的。”
“青華,七蓮池水重塑一個肉身,真的要千年嗎?難道。我們真的要讓她守著一具永遠(yuǎn)不會醒來的身體,過這一生嗎?神族的一生,漫長到幾乎永無止境吧。要一個人充滿希望的等待一副肉身重塑,等到身體長成,還要在等待甦醒。這也太可怕了吧。”
“留一個念想,總比什麼都沒有要好吧。”
聽著青華說到這裡,司夜想起了她那一頭華髮。“她的情況也正如你所料,在逐漸的衰老,而她也瞞不下去了,木君禾也已經(jīng)知道了這件事,不知道那個人會做出什麼瘋狂的事,封印破軍的事。已經(jīng)迫在眉梢。你說得對,我們必須讓她有一份牽掛,這樣她纔會有動力好好活下去,讓自己活下去。這件事,只有我們出手。纔是對澤夕來說傷害是最小的。
“可也有些人,是難免要犧牲的。“說到這兒,他揚手一揮,石桌上的棋盤和棋子已無蹤影,石桌上所倒影出來的是一個人影。
“區(qū)區(qū)一介凡人,通過修行,逐漸擁有呆在她身邊的資格,此人,倒也是個知恩圖報,真心實意的。“石桌上所呈現(xiàn)出的人正是在卡努努等待司夜消息的碳,“你不必過爲(wèi)歉疚,就算你不出現(xiàn),此人也已經(jīng)做出了這樣的覺悟,你的出現(xiàn),不就是是加快了他的計劃。這些人,畢竟涉世尚淺,如不推波助瀾,便難成大事。既然你也已經(jīng)讓他們知會了陽光,想來其他人不會輕舉妄動,也不會做傻事。”說完,青華神君還不忘拍了拍澤眠的肩膀。
“你不說還好,你一說,我更覺得對不起澤夕。青華,你是故意的吧?”
某神君笑而不語,一副置身事外的樣子。
“說到陰謀狡猾,你那徒兒肯定是跟你學(xué)的吧?澤夕那傢伙也是一臉的奸詐樣。“
“回去吧。他們還在等你的消息。“
“知道了知道了。那我走了。“說著,還不忘帶上那罈子沒喝完的酒。
而在魔界,被司徒那一臉華髮驚得慌了神的木君禾一言不發(fā)地坐在魔城的城牆之上,回想著這些日子以來發(fā)生的一切。從未想過,生命的流逝可以那麼快,怎麼會呢,夕兒怎麼會如同凡人一樣老去呢,簡直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原來父神所言的,白髮老嫗是這個意思。
“吾兒,怎麼獨自在這傷神?”
魔神的聲音從背後傳來,他負(fù)手而立,木君禾那一臉失魂落魄的模樣讓他不由皺眉,那不悅之情一閃而過,魔神恢復(fù)了神態(tài),開口,“吾兒,可有憂心之事?說出來,或許爲(wèi)父尚有一計可尋。”
“父神,如何才能讓一個快要衰老至死的人留住性命,恢復(fù)昔日神采?”由不得他猶豫,這樣彷徨的他,讓自己感到害怕。爲(wèi)了夕兒,當(dāng)日他違背了她的意願,毀掉了她內(nèi)心所衍生出的秦雨煙以及那個塵世的一切。今日,他竟向這個昔日裡毀去他人生的魔神求助。
“人的精魄、妖的內(nèi)丹……不過都是些以命換命的逆天法子,被神界那幫神族所不恥的辦法,可卻也是最有效最快的方法。”
他聽完,搖了搖頭,“她不會同意的。“
“都是爲(wèi)了活下去,這沒有對錯,就像我們魔族驅(qū)使鬼族,控制他們一樣。只有成敗和利弊,這個世間,本就沒有對與錯。那些不過是神族爲(wèi)了管束每一個人的內(nèi)心所創(chuàng)作的東西,我們魔族,本就生性灑脫,任意爲(wèi)之,不受約束,你是在三界裡遊離太久,難免沾染上這些。我們魔族的女人,成大事者也,也全然不會在意這些。取之性命,不必愧疚。死於刀下,不必怨恨。你的女人,若是愛你,就必定懂你知你,若是知道她的男人,心心念唸的都是自己,又怎會再忍心,難爲(wèi)於你?只要她還愛你,那麼你做什麼,都是爲(wèi)情所容,可以被原諒的。除非,那個人,她不夠愛你,對你的愛,不及她對這個塵世的大愛。有什麼比留著性命還要重要的嗎?如果在你心裡,沒有什麼比她更重要的了,那就按你自己的意願去做吧。爲(wèi)父能夠告訴你的,也只有這些了。“
“難道,除了吸食他人的性命,就沒有其他方法了嗎?“
“有,煉製各種制衡衰老的丹藥,可那不是一日之功,就像神農(nóng)嚐遍百草,最終方纔著成曠世醫(yī)術(shù)寶典。你的她,可以等嗎?“
魔神的話剛剛說完,木君禾已不見了蹤影。
殺戮越甚,殺孽也自成劫。這一切,都是他通往破軍之路的必行之劫。
另一邊,司徒在屋內(nèi)還在想著夜?jié)擅呋頎?wèi)亞亞同她說的那些話。她清楚眼下的情形不算好,可一個接連著一個都逼得她不得不擺正姿態(tài)做抉擇的那種感受實在讓她很難過。而逐漸衰退的身體讓她對凡塵的一切更是淡然了,她是在太疲倦了,疲倦到快要喪失思考的餘地了。就在這次,木君禾忽然出現(xiàn)在了屋內(nèi)。
“君禾?”她皺眉看著他,“你身上怎麼那麼重的殺氣?”
可她沒有等到他的回答,只是短短一瞬的鬆懈和遲疑,就被眼前的人兒定住了身形,他伸手,喂她吞下數(shù)枚散發(fā)著靈力的彩色內(nèi)丹,又拉過她的手,借自己的力替她疏導(dǎo)自身的經(jīng)脈,讓這些內(nèi)丹完全融入她的身體裡。
她用力掙扎,卻難逃他手,“你這是做什麼?“
看著她的華髮逐漸恢復(fù)成往日的情死,他這才安了心,“如你所見。
“你知不知道你到底在做些什麼?”沒有想到自己的坦白卻會換來他如此極端的做法。
“我就是知道,纔會困住你!你不會同意的,不是嗎?你要是同意,你早就這麼做了,對嗎?”
“你知不知道,這種以命換命的法子,是要損耗吸食人的修爲(wèi)的?我是神裔,你不能這麼做!靠著不斷吸食他人的內(nèi)丹精魄靈力來保持自己的衰老,最終不會有好下場的!不是自爆而亡,就是喪失一身的修爲(wèi)!君禾,難得你不知道,這麼做,是在傷害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