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心追上那輛車,可是又不得不考慮到後座兩位小姑娘的人生安危。僅僅思考了一瞬,他便將手機傳給安亦,快速轉(zhuǎn)動方向盤,緊緊追著警車,嘴裡飛快地囑咐,“安亦,快給警局發(fā)消息,讓他們派出警力前往南三街。”
倫納德是本地人,對本地路況爛熟於心。老城區(qū)多爲(wèi)小路,如果這車往大路開,必然會在十分鐘後經(jīng)過南三街,警局離此不遠(yuǎn),十分鐘足夠同事們到達(dá)南三街,到時候可以讓米蘇拉等人帶安亦回校,而他接著追。若是往小巷逃,他便下車追捕,手機留給她們,鎖緊車門,讓安亦等其他同事。
這種情形下,他實在想不到更好的方法了。那車有所察覺,專往偏僻的地方兜。倫納德急得不行,額頭滲出細(xì)細(xì)密密的汗珠,狂風(fēng)捲地,夏雨肆虐,雨刷怎麼也跟不上雨水來襲的速度,他只能憑藉微弱的車燈在水霧中艱難分辨方向。
安亦靜靜地靠在車窗上,看窗外飛速閃過的隱約街道。一棟棟兩三層的老樓排在街旁,發(fā)黃生鏽的牌匾上不外乎是天津包子鋪、桂林米粉店,樓前支著深色的帳篷,篷下飛著幾個塑料袋。有流浪貓深夜叫春,又像是稚童在哭鬧,,聲聲嗚咽淒厲地穿空而來,幽怨至極,讓人忍不住起雞皮疙瘩。
警車在南二街便停了下來,車上下來一個穿著雨傘的人,扭頭看了倫納德一眼,拔腿就往小巷跑。
倫納德早有準(zhǔn)備,一個急剎車,一手拉開車門,急忙追去。暴雨之中只能勉強聽得一句,“藏好!不要給陌生人開車門。”
車裡只剩下安亦和張揚。
張揚下意識往車窗邊挪動,明明沒有怎麼動,安亦卻有第二雙眼睛一般,扭過頭似笑非笑掃了她一眼,“你在怕我嗎?”
那眼神帶著幾分恐嚇,她嚥了咽口水,喉嚨動了動,牽動嘴角想要扯出緩和氣氛的笑容,卻怎麼也笑不出來。莫名的,她覺得自己有點委屈,這委屈又混雜著不忿,氣血上頭,大聲地反駁,“誰怕你了,我就是坐久了,屁股有點麻!”說完,卻覺得自己也沒有多少底氣,見安亦又轉(zhuǎn)過頭去,頓時鬆了口氣。
車內(nèi)再次安靜了下來,安靜的氣氛放大了感官的知覺,散落頸肩的髮絲讓她皮膚髮癢。張揚想要撓,思來想去,到底沒有付諸行動。
雨已經(jīng)小了,只淅淅瀝瀝地下著,一陣一陣,彷彿有大花灑懸在空中慢悠悠地噴灑。車內(nèi)冷氣十足,剛剛還不覺得有什麼,如今卻感到越來越冷,呼吸之間鼻息熱氣撲在窗上,模糊了視線。
她想調(diào)空調(diào),悄悄看向安亦,後者卻一直保持那個動作,連半分偏移都沒有。
兩人都只穿了一中的夏服,薄薄的短袖顯然沒有保暖功能。張揚既埋怨校服單薄、後悔自己沒有多帶一件外套,又怨恨倫納德棄她們而去,衆(zhòng)多不爽無處可說,便都算在了安亦的頭上:千算萬算,都是安亦的不好,要不是她搞出那麼多的事情,我怎麼會跟著受罪!
越想越氣,可到底扛不住冷氣侵襲,打了個哆嗦後,張了張嘴想要喚安亦爬到前面關(guān)空調(diào)。話語在嘴裡兜兜轉(zhuǎn)轉(zhuǎn)半天說不出來,她貼著車門處,全身縮成一團(tuán),手指僵硬至極,寒意彷彿從骨頭裡傳來,怎麼都不得暖和。
至於大腿,她都忘記自己還有腿了。
安亦怎麼沒有半點反應(yīng)!
她哆嗦著牙齒,壯膽般大聲問道,“你不冷嗎?空調(diào)開得那麼低。”
安亦終於有所反應(yīng),恍然大悟地點點頭,“你冷啊,”她轉(zhuǎn)過頭,皮笑肉不笑地露出八顆牙齒,“有去過刑事技術(shù)檢驗室嗎?那裡更冷。”
奇譚市警察局的刑事技術(shù)檢驗室,是公安機關(guān)偵查案件時停放屍體的地方。
“你少嚇唬人!你一定是被鬼上身了,這幾天這麼反常!”張揚越想越對,越說越激動,“我回去就讓叔叔阿姨請人作法,你等著吧!”
安亦笑而不語,上身微微前傾,張揚猛地後退,後腦勺磕在車窗上發(fā)出沉悶一聲。整個車微微一震,不知哪裡的音樂盒滾落在地,優(yōu)美的旋律在風(fēng)中滑動,彷彿無形的綢緞,緊緊裹住車內(nèi)的兩人。
是熟悉的《玫瑰人生》,張揚不禁走神。反應(yīng)過來時,安亦已經(jīng)靠過來了,兩人額頭貼著額頭,極爲(wèi)親密地靠著,冰涼的手慢慢撫上張揚的臉頰,“你感覺到了嗎?
“什,什麼?”
“手的溫度啊。這可是檢驗室裡的手。”
老城區(qū)排水系統(tǒng)不太先進(jìn),每逢暴雨便會積水,雨水流入下水道後又漫出,渾濁不已。淤泥黏糊糊地抱住鞋子不肯鬆開,藉著微微燈光,甚至能看到積水上還飄著幾簇頭髮。遠(yuǎn)處,不知是誰的衛(wèi)生巾包裝袋在水上打著圈,飄飄洋洋,最終被一束雜草攔住了去路。
正是暑夏,家家戶戶都開了風(fēng)扇,有奢侈點的開了空調(diào),高強度工作讓線路支撐不住,沒一會兒就跳閘宣佈罷工。倫納德追至巷尾,剛好就碰上了這個時候,巷子的燈全都滅掉,屋內(nèi)村民罵罵咧咧,亮著手機屏幕翻箱倒櫃摸出幾支白蠟燭。
倫納德還是警校學(xué)生,並沒有配槍。
但他身手非凡,若雙方都無武器,拿下這個兇徒完全是板上釘釘?shù)氖虑椤?
兇徒停下腳步,緩緩轉(zhuǎn)身看向倫納德。這雨衣並不合身,過大的帽兜將他的半邊臉都蓋住了,只能藉著隔壁破爛的玻璃窗透出的些許微光,看出他的大致身形。他像孤狼一樣弓著腰,發(fā)出詭異的桀桀聲,猛咳一聲,往地上吐了口濃痰。
倫納德絲毫不怕,正要向前,那兇徒卻轉(zhuǎn)身,一把抓住隔壁民居的窗櫺,用腳踩住牆上凸起的石磚,輕輕一翻,瞬間越過了那一人高的破牆。
他怎麼不記得這個地方還有別的通道了?倫納德暗罵一聲,只得學(xué)兇徒一樣翻牆。沒想到這巷尾盡頭是另一條小巷,左右狹長沒有盡頭,四通八達(dá),根本不知道兇徒往哪個方向逃走了。雷電轟鳴,藉著一閃而過的光亮,他只看得前面是一個破爛坍塌的泥房,南瓜藤爬滿了半個牆壁,一棵極大的榕樹從泥房另一側(cè)探出頭來。
可惡。
現(xiàn)在只好原路返回,送安亦等人回去了。
不知怎的,走出了巷尾,就摸不著頭腦了,倫納德兜兜轉(zhuǎn)轉(zhuǎn)半天,也不記得自己翻的是哪一堵牆,索性順著這條巷子走到尾。老城區(qū)雖然繞,但是城中村面積不大,很容易就能走出去。一旦到了大街上,他便如魚得水,輕而易舉找到回去的路。
小巷盡頭的大榕樹下,還立著小販擺攤用的大傘,傘下一個模模糊糊的人影。那人穿著雨衣,身量尚小。
倫納德悄悄潛到他的身後,猛地用手勒住脖子,彎膝將他擊倒在地,“警察!老實點!”
後者哀嚎出聲,聲音還有點熟悉。
手機摔落在地上,屏幕應(yīng)聲亮起,是個漂亮的圓臉女孩,淺笑盈盈,眉眼舒展。
“阿sir,我咩都某做啊!”
雨已經(jīng)停了,不知什麼時候通了電,路燈老舊,一閃一閃,橘黃的燈光打在街上,地上一汪汪的積水。倫納德皺眉,用手掰過他的臉,大帽兜立刻滑下去,露出一張蒼白得有些許病態(tài)的臉。濃墨般的眉,耳尖帶起一抹微微的紅色,少年此刻正微微喘著氣,羞憤地瞪了他一眼,“德哥,開玩笑也不至於這樣吧。”
“你怎麼在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