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4 救病與救心
本來嘛，教授對方獨門絕技，就是默認師徒關係（主要是徒），那麼身爲師父便可以任意處罰徒弟，哪怕是殺死也只會受到很輕的懲罰，而徒弟拖屍辱罵長輩，則是屬於不孝，如果膽敢殺傷或者殺死師父，屬於極端叛逆的忤逆，定罪的話屬於“十惡不赦”的重罪，最高可以凌遲處死。
而且沒有一個人會有異議。
圍觀的衆人聽聞後也是連連點頭：
“打得好！我們私下裡都說啊……林大夫就是脾氣太好了，任勞任怨的，對這樣極端無禮的徒弟，早該好好教訓一頓的了！”
“正是，身爲徒弟，卻目中無人不敬尊長，早該好好教訓！”
“唉……真是生在福中不知福啊！祖輩冒青煙了，都不知道好好珍惜珍惜。”
……
無人不是拍手稱快。
寧小心裡大驚，知道自己此時站在輿論風尖浪口上，一個處理不好，只怕在蜀城會連最後的容身之處都沒有了，不甘不願地開口道：“還請林大夫見諒！”
說話間，臉頰還抽抽的痛，恭恭敬敬地衝林蕊蕊行了一個大禮。
林蕊蕊瞟都沒有瞟他一眼，而是神色嚴肅地開口道：“諸位，病患的傷很嚴重，是由於傷口處理不乾淨又感染了毒氣，溼熱火毒內蘊，毒勢瀰漫，毒散走黃而成的危癥！這種病來勢兇猛，在傷口感染後三日內發病，最可怕的是還會傳染。”
“啊！這麼，這麼可怕的病還會傳染啊！”一個圍觀比較近的男子，趕緊後退幾步，一腳踩到身後人的腳背。
“啊……三天，三天內發病！”那病患的一個親屬突然拍手低聲道，“那，那我牛哥是上午來就診的時候已經發病了！和，和林大夫的處理傷口的法子，根本沒有一點關係啊！”
“是啊是啊，可這個寧大夫還怪罪林大夫呢，真是不要臉啊！”
……
有一些人開始自言自語起來。
林蕊蕊沒有理會，而是對那裡面的親屬說道：“這病多源自泥土，這牛夥計是如何染上的呢？”
病患的幾個親屬中，一個與牛夥計長得最相似的人走出來，說道：“可能是這樣的。前些日子我兒在一片荒草地玩耍的時候，差點陷入泥沼裡面了，還多虧，多虧我哥跑得快，直接跑過去，一手舉著我兒高舉過頭頂，整個身體慢慢向著沼澤陷下去。”
說到這裡，牛夥計的兄弟的眼眶忍不住溼潤起來，說道：“當時，大哥若不是照顧我家小崽子，也不會，也不會陷下那麼快，等我們趕過去救人的時候，已經是齊腰的污泥了，傷口可能是那時候染上邪毒的。”
“哦，”
這倒是個有情有義的漢子。
秦三軻說道：“師父，現在該怎麼做？”
林蕊蕊蹙眉，這病好辦又不好辦，這屬於由多種病菌引起的急性傷口感染，能引起肌肉壞死和腐化，最終造成局部壞死或者內臟功能衰竭。這種病，病情兇險，若不及時切斷病原，死亡率非常高。
簡單點說，到了這種程度，只怕是需要截肢的。
林蕊蕊沉吟片刻，道：“從表面看，黃疽毒虛很明顯，邪毒已經造成傷口腐壞，且寧小層清創處理感染處依舊不能控制牛夥計全身出現這種毒血癥狀，目前這個情況不採取特殊措施，只怕性命難保啊……”
“何爲特殊措施！”秦三軻問道。
旁邊的親屬也是拍拍自己的胸膛，沉聲道：“林神醫，只要能救我哥哥一命，我們一定會努力付賬，若是，若是實在換不起，我，我願意爲林姓家奴！依賴工錢換取。”
“哦……”林蕊蕊有些刮目相看。
若是賣身還錢，這在洛國還是很多見的。
而且很多窮人喜歡用這種方式將自己賣個富貴人家。
爲何？
這可是古代，天氣稍微不好一點就容易餓死一大羣人，艱難的時候易子而食的古代，能有個溫飽的活是多麼的難。
爲奴爲婢在上層人看來很低劣。但是在廣大勞苦羣衆中，那也要看是伺候什麼人，爲奴爲婢。
若是真正的富貴人家，只怕還要受到很多人的羨慕。
而當窮人欠下終身還不起的銀錢時，賣身爲奴恰恰是最好的還錢方式，而且以後還能有飽飯，能有工錢，簡直是很多安逸之輩最理想的去處。
可再怎麼，他們也會要求有工錢的……
這一位倒是夠狠的，居然連工錢都不要了，完全就是把自己歸爲奴隸那一類了啊。
林蕊蕊開口道：“截肢！”
“截肢？”那人有些詫異地低聲，“何爲截肢？”
“唔，簡單點說就是切斷這條傷腿！”
病患的娘子聽了這話，立刻哭泣起來：“天吶，若是孩子他爹的腿沒了，這以後的日子可怎麼過啊！”
與牛夥計長相相似的人嘆了口氣，說道：“嫂子別哭！我們，我們兄弟會照顧……”
“若不是因爲你，若不是因爲你……”那小媳婦一點也沒有領情，說到底，她老公會變成這樣都是因爲這兄弟的孩子貪玩，都是因爲她老公救人，若非如此，哪裡又會遭遇這樣的大難！
那人嘆息一聲，沒有生氣，而是繼續歉意道：“林神醫說不定有辦法……”
林蕊蕊不等他說完，直接擺手道：“不可能的，你們快點決定，要腿還是要命！”
牛小媳婦原本因爲那人的話，眼中燃起的一些希望，又因爲林蕊蕊的話徹底熄滅，這一上一下的情緒，導致她哭得更加兇了。
“這樣，我先把他救醒聽聽他自己的意見。”林蕊蕊被吵得不耐煩地開口道。
那小媳婦依舊沒有聲響，不過聲音倒是低了一些，期待地看著林蕊蕊。
牛夥計的兄弟更是大力地點點頭。
林蕊蕊喚來扶柳她們，很快，扶柳與她的護士夥伴打了冰涼的井水過來。
翠兒在旁邊幫著打溼毛巾，一位護士幫忙用溼毛巾擦拭病患的額頭和雙腋。
林蕊蕊則走到桌邊，一位護士幫著磨墨，林蕊蕊提筆寫了一個抗休克的中藥方子，然後立刻交給另外一位護士讓她立刻煎出來。
隨後，林蕊蕊走到病患前，從出診箱取出了金針，內運內力，擡手，妙手如飛，金針以肉眼看不到的速度刺入牛夥計內關等穴道，瞬息間，牛夥計身上大概佈置了將近二十多根金針，然後右手輕點了其中一根。
很快，所有的金針都形成了共振。
這時，那牛家小媳婦突然抽泣著開口：“林神醫，林神醫可以不截肢麼！”
“不行！”
“那，那真的沒有辦法了？”
“一定要將傷腿截斷！”林蕊蕊開口。
小媳婦的眼神更加暗淡了，她也不是不知道，只是病患家屬嘛，總是會在極度慌亂的情況下反覆詢問大夫，抱著那麼萬分之一的希望，希望能聽到一個更好的答案。
但是這種情況，恰恰會讓大夫變得不耐煩。
忽然，躺在木板上的牛夥計突然睜眼，聲音嘶啞地開口：“不，我不要砍腿！不要……”
原來，剛纔林蕊蕊與小媳婦的對話，讓恢復神智的牛夥計都聽到了，情急之下趕緊表明立場。
秦三軻和胡柏鬆頓時蹲下，一人兩手幫忙把病患按住，秦三軻說道：“這位……我們師父可不會哐你，若是不截肢就真的沒有救了！聽清楚了麼，不截肢就只有死亡……你要是死了，你們全家人不是沒了依靠麼，還有啊，一個男人，頂天立地的男子漢，只有一條腿又怎麼了，還不是一樣能過日子，再說了，你兄弟也不是個白眼狼會照顧你的，怕什麼！”
“不不！不行啊……我才三十好幾，也沒什麼頭腦，只能幹一把力氣活，現在少了一條腿，力氣活都幹不了了，以後婆娘和孩子可怎麼辦啊！再說了，照顧？白眼狼？唉……我兄弟能賙濟得了我一兩年就已經非常夠義氣了，不可能救急我一輩子啊。恩情早就還過了啊！”
牛夥計的說法很有道理，這個時代雖然禮數管得嚴，但兄弟情分這種東西，在金錢面前還是很容易腐蝕的，現在牛夥計對他兄弟有恩，但日子久了，家家都有一本難唸的經，都不怎麼富裕，誰又能救濟一輩子呢？而且這個救濟還是一個家庭，誰又負擔得起呢。
就算真的負擔得起，難免雙方會心生怨懟麼……
牛夥計的兄弟流著淚，突然一下猛地跪在地上說道：“大哥！大哥我照顧你一輩子，照應你家一輩子，不要放棄，不要死！”
“唉，”牛夥計在社會上打滾這麼多年，就是看得太清楚了。
自家兄弟再怎麼好，他媳婦是個潑辣的，到時候枕頭風什麼的……
牛夥計扭頭看向林蕊蕊，說道：“林神醫，不能不砍腿嗎？”
林蕊蕊嘆息一聲，她看得出牛夥計是個磊落漢子，於是也有些惋惜地開口：“沒辦法，但凡有一點希望都會去嘗試，可如今的情況是，不截肢，你會死！”
牛夥計認真地看著林蕊蕊，半晌，原本痛苦的臉色轉爲平靜，說道：“林神醫，罷了！與其讓我斷腿，痛苦的活著，不如讓我……讓我就這麼死去。”
“大哥，大哥不要啊！”牛夥計的兄弟不依。
牛夥計瞧了一眼哭得更大聲的媳婦，鐵漢的臉色也緩和下來，聲音有些哽咽：“你呀，跟了我這輩子就沒過過什麼好日子。等我死了，你就去改嫁吧，媳婦你這麼漂亮，心眼好，手腳又勤快，一定能找個好人家好好過下半輩子。”
“我，我……不要，我不願意……改，改嫁……”小媳婦的聲音很哽咽，“他爹，……絕，絕不獨生！”
“鬼話，”牛夥計氣不過的大吼一聲，只是重傷之下聲音有些中氣不足，好一會才喘著粗氣，“你和我一起死了，孩子怎麼辦？你是他娘，這輩子我死了，他就只有依靠你了！好好好……按你這麼說，大家一起死，你去把孩子報過來，掐死算了！也好過連累別人。”
“孩子他爹……”小媳婦再次嚎啕大哭。
“別哭！答應我，爲了孩子也要答應我，”牛夥計溫柔地開口。
蘇氏已經哭得快要昏過去了。但作爲古代妻子的天性，出嫁從夫，還是下意識地點點頭。
牛夥計緊緊地盯著他的小媳婦，似乎想將她永遠印在演眼簾，然後對林蕊蕊堅定地說道：“林蕊蕊，保腿不保命！”
林蕊蕊一愣，片刻後，說道：“若是讓你有活計呢？”
“啥？”牛夥計一下似是沒聽懂。
“我說，你會做什麼？”
“我，我只有一把大力氣，以前只會伐木，”牛夥計乾巴巴地回道。
伐木啊！大力氣！
林蕊蕊暗暗點頭，然後說道：“若是我給你做長工的機會，你還要去死嗎？！”
牛夥計瞪大雙眼，似乎不相信會有這麼好的事情落在自己頭上。林蕊蕊是蜀城的名人，她的一舉一動，包括招工的條件，識字等等，幾乎有點做工心思的蜀城人都知道，包括牛夥計。
每次招工幾乎是所有人都會一擁而上，那狀況簡直就是萬里挑一。
現在他腿斷了，卻能得到一個萬里挑一的做長工的機會？
就好像一個瘸子，突然得到世界五十強跨國公司老總的邀請。
整個心思忽上忽下的，哪怕是如此鐵漢的牛夥計，也差點沒暈厥過去。
“真，真的……”牛夥計的聲音有些飄忽。
林蕊蕊點點頭。
“可，可俺不識字，也不……”牛夥計還想繼續自曝其短。
他的兄弟以及親戚幾乎是一擁而上，將牛夥計的嘴巴捂住，一個在牛夥計耳邊說：“你個傻子，林大善人這是幫你，你反而要讓他下不了臺嗎？還不趕緊萬謝應諾，等身體能動了就叩頭謝恩？！”
另外一個牛夥計的兄弟直接就對著林蕊蕊連連磕頭，說道：“感謝林神醫，感謝林大神醫！”
誰也不想死，牛夥計也不例外，只覺得心裡暖暖的好像被什麼救贖了一般。
眼眶紅紅地對林蕊蕊說道：“俺，俺一定會努力識字，成爲最好的家奴！”
林蕊蕊嘴巴抽搐了一下，她只打算招長工沒打算將他變爲家奴啊。長工的身份比家奴高多了，當然，若是心腹家奴，比如管家之類的，那還是不一樣的。但家奴就沒有長工那麼自由了啊……
可看其餘人都是一副理所當然，甚至覺得牛夥計賺大便宜的表情，林蕊蕊的嘴巴蠕動了兩下，最終還是什麼也沒說。
林蕊蕊看了一眼旁邊臉上露出“師父你就是心地太好”表情的，心裡再次忍耐不住的抽搐了一下，說道：“喚人穿上隔離服，擡到我隔離病房救治！”
“喏，師父！”秦三軻點頭道。
然後領著幾個小廝大夫就到隔壁房間去了。
原本好幾個牛夥計的親屬想要過來幫忙，卻統統被林蕊蕊命令站住，站遠點。
很快，秦三軻幾個人穿著一身青藍色，帶著口罩的衣服走出來，飛速將牛夥計用門板擡到了隔離房。
這個病牀距離其餘的病房有好幾百米遠，是擴建過的病房區最裡面的方位。
林蕊蕊向著那邊走，看到扶柳也是一臉肅穆，忍不住開口道：“學得怎麼樣了？”
扶柳回頭，畢恭畢敬地半低頭道：“回林大人，稍有餘力。”
林蕊蕊點點頭，留下一句，你也穿上隔離服進來吧。
“是！”扶柳一愣，臉上露出大大的笑容。
大人這是要檢查她的學習情況了啊！心裡又是緊張又是期待的，一定一定要做好。
在旁邊很多護士姐妹羨慕的目光中，扶柳擡首挺胸地跑去換衣服，然後一身裝備整齊地快步追上林蕊蕊一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