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真待在會客廳內,他的左手邊坐著陸寂離。 雲真看到他的時候很詫異,也懷著一些愧疚。他先是問寂離的身體狀況如何,聽到答覆後,非常擔憂。寂離之後就提起了韓文素對他說的藥石之論,雲真卻眉頭緊鎖。 “難道說,這言論不值得相信嗎?”見他如此,陸寂離不禁問道。 雲真嘆道:“賢侄啊,雨境是否有藥石我並不清楚,倒是韓文素在十多年前就想離開霜境了。彼時我還剛剛當上家主不久,他所說我一掌將他心脈擊傷,那也確有其事。對於他想去雨境究竟是持有何種想法我卻不明白。他的秉性我很瞭解,韓文素這人並不是什麼良善之輩的孩子,性格叛逆非常。他剛入狼冢還是個孩子,因爲他的父輩做些違禁之事,一家被趕出光欒城。那時他就懷恨在心,同我交手之時言辭激烈,多次辱罵我的父親,逼迫我解開霜境封印,揚言若是不依他,就會和我們死磕到底,讓光欒城永無寧日。我也是忍無可忍,那日要與他拼命,一掌打到他胸口,還差一點就要將他殺死,奇怪的是,突然他周圍揚起一陣沙塵,煙消之後他已被人就走。我們當時派人去查,終是無果。自那日後,他們也就老老實實待在狼冢,少有人來光欒城了。” 陸寂離聽後,心中已然明瞭:“看來就算藥石是真,他要突破結界的目的也不單純。” 談話到此陷入了沉寂。 半晌,陸寂離問:“霖鈴,她……還好嗎?我……” 雲真搖搖頭:“她有要去找過你,被她兩個哥哥攔了下來。之後我們去找你沒找到,她就整日在房中生悶氣,時不時還要哭上一會兒。最近幾日好像稍微能出來走走了,但還是不見她笑。” 陸寂離心中有些鈍鈍地疼,嘴上說:“希望她能儘快走出這陰影。畢竟我的妖化程度越來越深,是否能治好還不得而知。她還是孩童天性,找個人陪陪她,心情就該好些了吧。” “賢侄也別太難過。等狼冢的事情平定,我就把結界打開讓你去雨境。或許那裡真的有治療的方法也未可知,碰碰運氣總是好的。”雲真安慰他道。 “那能否再拜託澹臺家主一件事?我想您能夠向我父親保密我的事,如果他知道我活著並且隨時會成爲妖,心裡恐怕會更加難受,還不如讓他以爲我已死。” “好吧,如你所願。” —————————————————————————————————————————————————— 當靖魂來到駐營的時候,看到的,是重衍剛剛被守城的軍士擡回來的
屍體,上面已然蓋了一塊白布。旁人告訴他那就是重衍時,他瘋了一般衝到屍體前掀開白布。 裡面躺著的真的是遍體鱗傷的重衍。他的傷口還沒有擦乾淨,渾身都是雨水,臉色白的嚇人。 靖魂伸出手探到他鼻前,氣息果然已經沒有了。他不死心,又去把他的脈,脈象自然也是死的。他搖重衍的屍體,重衍沒有睜眼。 “怎麼會,怎麼會這樣……大少爺爲什麼…………爲什麼啊!都是靖魂的錯,如果……如果靖魂……能早點來……至少可以將大少爺你帶回去……可是靖魂……靖魂太傻了……靖魂不該聽你話的……”他伏在屍身上痛哭著。 雨還是那麼大,軍士們在靖魂身邊靜靜站著,沒有人阻止他,所有人的臉上寫滿的都是悔恨。 是的,假如當時有任何一個人插手,一切就能扭轉乾坤。 偏偏,重衍下令誰也不許插手。當他們發現不對勁的時候,他們腳下的血陣已然顯現,他們朝那血陣趕去時,重衍的刀正好插進了狼燁的胸口。接著兩人就癱倒了。 靖魂最後向軍士們借了一輛馬車,帶著重衍的屍體回到了澹臺府上。 霖鈴正在門口等他回來,卻見他趕了一輛馬車,趕緊扔下傘跑過去。 靖魂跳下車,嘴脣顫抖了半天終於把令人心痛的話說出口:“大少爺他……走了……” 霖鈴耳朵裡哄了一聲,如同被尖針刺了一下,全身都有些麻木了。“你說什麼?大哥他怎麼了?” “他走了!!!啊!!!!!!”靖魂歇斯底里地喊道。他的手握成拳,一拳一拳砸在車上,滲出來許多血。可是再怎麼疼痛卻抵不過心裡的傷痛。他吼叫著砸那輛車,幾乎要把車軾砸斷,直到霖鈴拉住他的手。 他看到霖鈴眼裡盛著無力的哀痛,拉他的那隻手在不住地顫抖。“別說了,靖魂……別說了。” ———————————————————————————————————— 一場滯雨,淋在每個人的心頭上,冰涼刺痛之感堪比密密麻麻的細針。 靈堂之上,靜悄悄的,每一個人都淚流滿面,卻又無語凝噎。重衍躺在棺內,紅色的長髮被梳理得很整齊,臉上身上的傷口都被擦乾淨了,渾身素白壽衣蔽體;他曾經傲視人的那雙眼,現在合上了;他曾經用來握劍的手,現在空蕩蕩的,什麼也沒拿;他曾如火焰一般的身影,現在徒留縞素;他曾經的一切,卻還留在生者的腦海裡,揮之不去。 雲真沒有想到,當日那一掌後,再無機會與他親近。他原以爲,時間可以帶走一些父
子間的間隙,親情可以彌補兩人間的裂痕。 無奈時間從來只能留恨,無法留人。未出口的挽留,已經沒有意義了。 重茗摸著自己肩,已經不疼了。但他的心卻不斷滴血——他多希望現在疼的是他的肩,他多希望重衍此時此刻還在琉焰館裡舞劍。眼前所見,卻是躺在棺裡的人。 兄弟之情如何續?願來世我們還做兄弟,而我是你的兄長,能夠照顧你。 霖鈴跪在那裡,手撫摸著厚厚的棺槨,冷冰冰的,沒有大哥的溫度。大哥永遠都是那般熾熱,雖然天生一副無情的面孔,內心卻是從來一腔真誠對人。大哥摸著她的頭的時候,她可以感覺到從大哥手心中傳遞來的溫暖,像是冬日裡的爐火,安撫著每個人畏寒的心。 而死亡,終是把這團烈烈火焰澆滅了,他的溫度只能留存在回憶裡溫暖她,卻抵不過自己死亡帶給她的冰冷。 靖魂經過之前的哭喊和發泄,渾身脫力後,終於冷靜了下來。他想著大少爺以前在琉焰館時候的樣子,從來都那樣**不羈,完全無視他的勸告。 ——大少爺,老爺要知道這件事,肯定會發脾氣的。 ——閉嘴! ——大少爺,我覺得您還是好好考慮合適的女子成婚吧,這樣始終不成個樣子。 ——廢話少說,這是我自己的事情,我這麼做對你不是也有好處?快去裡面收拾吧! 他看見過狼燁當時曾經躺在牀上,眼神迷離,四肢無力。他怯怯地把他扶進澡盆裡讓他洗浴,心裡卻有一絲不安。他不明白大少爺究竟對他幹了什麼,不過至少從狼燁的表情來看,應該是什麼可怕的事。可是大少爺爲何對做這事樂此不疲呢……他心裡究竟在想什麼? 靖魂畢竟是靖魂,他心思單純,這種事自然不曾明白。事到如今,他也只是覺得,狼燁對大少爺恨之入骨,是情有可原的。而最後狼燁也死了。這件事,到最後,終歸還是怨自己事事都聽大少爺的話,假如當初從他帶人回琉焰館他就立刻告訴老爺這件事,恐怕一切的恩怨就沒有了開始,結局必然不會如此。 無論多麼傷心,無論多麼悔恨,無論再呼喚他多少聲,他都不會不耐煩地讓他‘閉嘴’了。 薤上露,何易晞。 露晞明朝更復落,人死一去何時歸。 大雨越來越瘋狂,黑沉沉的天就像要崩塌下來。狂風追著暴雨,暴雨趕著狂風,風和雨聯合起來追趕著烏雲,整個天地都處在雨水之中。狂風捲著暴雨像無數條鞭子,狠命地往院中的冬青樹上抽打,那些纔剛剛開滿樹的白色的小花,盡付塵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