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次平的話讓衆(zhòng)人心瞬間掉入深谷。
就連被孟婆攙扶的王之儀也不由挺直了身體,瞪大了眼睛:
“祭祀還沒結束?”
她說話時,目光看向地面處。
地面的陰影在趙福生陰影覆蓋下,盡數(shù)‘死絕’,半晌都一動不動。
可不出半刻功夫,那鬼藤又似是死灰復燃,斷裂處重新出現(xiàn)‘新芽’,再度開始輕輕蠕動。
丁大同的臉色變了又變:
“區(qū)區(qū)一個百里祠,又有多少人呢?怎麼會獻祭了這麼多人還不夠?”
他心生焦躁,問伍次平:
“你這小子是不是故意誆騙我們,好將我們留在此處?”
伍次平手捂著胸,冷冷看他:
“我誆你們可沒好處!”
說完,他伸後一指棺材:
“這裡的空棺你看到了麼?還沒人躺進去呢!”
伍次平道:
“照以往法則,祭祀完結,會有一場——”他語氣略微一頓,接著咬牙直說:
“會出現(xiàn)一場鬼禍。”
他強調(diào):
“這是程夢茵定下的法則,必須要跟著他的規(guī)則走。”
趙福生愣了一愣,接著問:
“什麼法則?”
伍次平就嘆道:
“一套祭祀流程有始有終,開始是述說生平,”村民被選中、說話的過程就是獻祭,“祭祀一完,被選中述說的人會進入棺材中。”
“死著進還是活著進?”
範無救問。
伍次平嘴角抽了抽:
“其實你問我是死是活,我也回答不上來。”
範必死好奇道:“這話是怎麼說得?”
伍次平就說道:
“若沒有今夜這一遭,以我在武清郡三十多年的經(jīng)驗,我覺得進棺材不算死、也不算活。”
話音一落,他像是知道衆(zhòng)人會好奇似的,又連忙道:
“算是一個輪迴的經(jīng)過。”
“在棺材有‘死人’期間,會有一場鬼祭。”伍次平想起‘鬼祭’,頭皮發(fā)麻:
“就是我們這裡,會鬧一場鬼禍,厲鬼殺夠人就走了。”
他的話聽得衆(zhòng)人云裡霧裡,趙福生不由問:
“這個殺人的鬼是誰?是棺材裡的‘死人’嗎?”
伍次平看了她一眼:
“原則上是,但實際我們也不清楚,反正鬼只要殺夠了人,棺材裡的人就會復活。”
趙福生聽到這裡,只覺得荒天下之大謬:
“那如果殺不夠人怎麼辦?被殺的人又怎麼辦?”
伍次平苦笑:
“如果殺不夠人,棺材裡的人就是真的死了,功德值足夠,就等待輪迴轉世;功德值不夠,便被打爲奴僕,製成器物。”
這樣的後果格外嚴重。
村民們聽到這話,眼中俱都流露出恐懼、兇狠的神色。
那幾個被選中參與了祭祀的人滿臉怨毒,環(huán)顧四周,一雙不懷好意的眼睛打量著村民,彷彿毫不掩飾的在思考稍後要在向哪些人下手。
他們是同村近鄰,對彼此的力量如何都很清楚,知道哪些人好殺、好欺負。
“真是豈有此理!”
趙福生聞言心中厭惡:
“這法則是誰制定的?豈不是逼迫村民自相殘殺?難以合作?真是毒辣至極。”
在這樣的法則下,哪怕是同村村民——甚至親朋好友,恐怕也很難交心。
畢竟祭祀一起,被選中參與獻祭的概率極高,而參與獻祭後又要當鬼殺人,亦或是被鬼所殺,在這樣的情況下,這些村民能齊心協(xié)力纔怪了。
照伍次平所說,百里祠村每年、每月都在舉行大大小小的祭祀,次數(shù)頻密,彼此不處成仇人就不錯了,更何總當朋友。
在自身安危威脅下,村民防心極重,人人自危,形同一盤散沙。
趙福生的怒問一出,伍次平?jīng)]有說話。
她強忍怒火:
“程夢茵?”
伍次平既不點頭,也不搖頭:
“他是輪迴法則重要的一環(huán),大家都要跟著他的法則走,總而言之,祭祀完後纔是麻煩的開端。”
說完這話後,他想起趙福生還問了一個問題,又道:
“被殺的人也不要驚慌,與‘鬼’一樣,只要功德值足夠,是能輪迴轉世的,但如果被殺的次數(shù)多了,消耗的也是自身氣數(shù)。”
話音一落,他表情複雜的看向趙福生:
“今夜可能是大災劫了。”
趙福生瞬間就明白他話中之意了。
‘鬼’是躺進棺材內(nèi)的人——這也意味著如果被選中了躺棺材的人實力越強,那麼鬼的能力就更強。
劉義真等人聽到此處,臉色立即就變了。
今夜若是趙福生被選中躺進棺材,那麼衆(zhòng)人可真有大災劫了。
“大人,這棺材你可躺不得。”範無救嘀咕。
趙福生主動道:
“那選個人躺進去,如何?”
她一說完,伍次平猶豫了半晌,接著搖頭:
“此前沒有人這樣玩過。”
“不然試一試?”
趙福生問。
伍次平心中的邪惡之念被她這一句話激活了,本能的轉頭看向村民處:
“先前哪些人蔘與祭祀了?”
“不不不——”
幾個參與過祭祀的村民瞬間變了臉色。
今夜參與祭祀的‘新人’都是硬桃子。
他們變‘鬼’後,村民不好受;
而村民變‘鬼’後,村民也不好受——因爲鬼的力量是基於他生爲人時期的力量延伸,面對普通村民時是夠了,但是面對鎮(zhèn)魔司的馭鬼者,明顯是不夠用的。
尤其趙福生等人先前忤逆了老爺,甚至擺脫了神明的掌控,足以見他們實力。
“大人,不如將這幾個村民抓起來,依次丟進棺中。”
遊洪一聽這話頓時來了勁:
“這些刁民實力有限,就是變鬼,有大人們在,不是手拿把掐的嗎?”
“……”
村民們面露絕望之色。
苗有功等人也點了點頭。
趙福生皺起了眉頭:
“不行!”她斷然拒絕:
“你們別忘了,我們進武清郡是來辦鬼案的,這是鎮(zhèn)魔司的職責,不要涉及其他不相干的百姓。”
王之儀愣了一下,說道:
“事急從權,村民是最適合的,更何況捲入了鬼案,也不算不相干——”
不等她將話說完,趙福生搖頭:
“絕不能開這個口子。”
她看向遊洪,遊洪眼中露出恐懼之色:
“不、不不——”
苗有功等人臉色由驚轉喜。
趙福生不願意抓捕村民,但若是將遊洪放進棺內(nèi)也可以。
此人只是普通令使,沒有馭鬼,要是把他放進棺中,也好應付——只要不是讓苗有功等人躺進去便行。
“遊洪進去。”苗有功當即喝令:
“我們原本就在棺材中看到過你,此時你進去最合適。”
“苗大人饒命——”
“都別吵了!”
趙福生輕喝了一聲:
“此地時間顛來倒去,遊洪註定是要進棺材的,你這會兒進去,我親自盯著你,不蓋棺蓋,如果有事,我第一時間拉你出來。”
她話已至此,再無更改可能。
苗有功等人虎視耽耽,萬安縣人多勢衆(zhòng),王之儀也冷冷盯著遊洪看,遊洪只覺得頃刻間如置冰窖,卻又不敢推遲。
鬼案之中,令使死亡率本來就高——如果沒有百里祠的村民,這樣的事兒本來最終就會輪到他這樣一個沒有馭鬼的令使去做的。
雖說心中害怕,但遊洪沒有其他選擇,他在趙福生盯視下,戰(zhàn)戰(zhàn)兢兢走到棺材邊。
這一走近後,他突然‘咦’了一聲。
“大人,誰將棺材蓋子蓋上了?”
他手扶著棺材,身體抖個不停。
遊洪記得,自己等人穿過趙貴的家,來到這‘村頭’處時,棺材分明打開,內(nèi)裡空無一人。
之後伍次平與趙福生說話,接著祭祀開啓,期間大家的注意力被鬼藤吸引,並沒有注意到何時有人爬進了棺裡。
事實上游洪心中清楚——並沒有人敢在這樣的深夜爬入棺中,棺蓋悄無聲息間蓋上了,唯一的可能就是伍次平提及的,祭祀尾聲還會有一場特殊的鬼祭。
所有人都想到了這一點。
趙福生大步上前,一把抓住遊洪衣領,將他拽扔在地。
遊洪一被扔開,大鬆了口氣,雙手撐地,用力蹬著雙腿後退。
趙福生伸手一碰棺材,寒氣自棺中滲出,四周光線陡然一降。
鬼域不知在何時已經(jīng)形成。
黑霧頃刻間包圍了整個村莊,將村民及一行闖入者全部包裹在內(nèi)。
趙福生扭頭看向四周,孟婆等人的面容已經(jīng)被隱藏。
黑霧中,隱約可以見到無數(shù)影子。
但地底鬼藤的陰影閃爍,一時間令得趙福生無法分清哪些是人、哪些是鬼。
村莊中的門頭、屋舍、伍次平等人全看不見了,彷彿村頭只剩了趙福生一人及她撐著的黑棺。
棺頭上大大的‘奠’看得人觸目驚心。
黑霧中有火光不懷好意的閃爍,周圍多了幾分陰森、詭異的感覺。
“滿周?許馭?”
趙福生先喊了兩個小孩的名字。
不多時,黑霧中有人迴應她:
“噯。”
“噯。”
聲音一高一低,形成特殊的調(diào)子,聽不出男女老少,彷彿有種僵硬古板的呆滯味兒。
趙福生心中一沉。
接著其他的影子與黑霧相融合,唯獨剩了那兩道先後應答她的影子也反喊:
“趙福生。”
趙福生喉間發(fā)癢,本能想答應。
可關鍵時刻,她急急的屏住呼吸,抿住了嘴脣。
那一聲應答被她嚥進嘴裡。
“趙福生。”
“趙福生。”
兩道高低起伏的喊聲響起來了。
‘嗒嗒嗒。’
像是有僵硬的、整齊劃一的,且又沉重的腳步在向她靠近。
這腳步像是有意踏出來的,故意重重跺腳的樣子。
趙福生腦袋沒轉,垂落眼皮往地面望去。
地上陰影攢動——並非鬼藤的影子,而是兩道人影,看著身形像是小孩子,與蒯滿周、許馭相似。
可這二影的身後,各系了一條淡淡的線。
且隨著二影的靠近,趙福生並沒有感覺鬆了口氣,反倒說不出的警惕。
“趙福生——”
“趙福生。”
兩道影子走到了她身後,試探著往她的影子靠近:
“趙福生——”
它們喊著趙福生的名字。
趙福生心念一轉,地獄的深淵出現(xiàn),將陰影吞沒進去。
封神榜提示著請她打開第十一層地獄,趙福生沒有理睬。
二鬼影被地獄吞入,聲音還在從很深的地底幽幽的傳來:
“趙福生——”
“趙福生。”
每喊一聲,趙福生就覺得自己頭重腳輕。
一種想要跟著聲音走的衝動在她腦海裡響起,不知不覺間她的腳踝一緊,好似無形中有股力量束縛住了她,拉著她往某個方向前行。
她的右腿輕飄飄的提起,那兩道喊聲更急。
且鬼霧之中,突然又響起其他的呼喊聲:
“趙福生。”
這一次聲音有了變化,竟然像是武少春的聲音。
接著王之儀的聲音也跟著響起。
趙福生一皺眉。
百里祠詭異、古怪,不能在這個鬼地方拖延下去。
她與餘靈珠等人是兵分兩路的,在這村中參與祭祀的時間久了,她怕餘靈珠那邊要出事。
反正祭祀的法則已經(jīng)掌握得差不多了,該知道的事情,伍次平也說了,再逗留下去沒有多大意義。
一念及此,趙福生毫不猶豫取出鬼神令:
“請日遊神現(xiàn)世!”
鬼牌之上迅速血光流溢,封神榜的提示音響起:宿主與它有在生盟約,它甘願受你驅使!
‘轟隆!’
隨著朱光嶺鬼影一現(xiàn),一道碗口粗的雷電瞬間劈劃過天際。
黑夜被撕裂,雷電從天而降,‘轟隆’砸落下地。
大股大股的鬼霧被破開,隨後豆大的雨點‘啪嗒’打落趙福生頭頂。
這一顆雨珠似是急先鋒,剛一落下,其他雨水爭先恐後的就下起來了。
急驟的鬼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鬼域破開。
大雨傾盆。
眨眼的功夫地面便已經(jīng)出現(xiàn)雨窪,雨水將泥土浸泡得溼潤軟爛,爛泥形成一個個大小不一的鞋印。
這些鞋印也出現(xiàn)在了趙福生的腳下,她提起的腿‘啪嗒’踩入爛泥裡,完美的穿入了泥濘中,像是穿了一雙特製的鬼雨靴。
穿上鬼鞋的剎那,趙福生的腳步便再也邁不動了。
朱光嶺好歹也是劫級之上將近野神級的將領,它的鬼雨一下,瞬間就將村中厲鬼所形成的領域衝散了。
火光重新顯形,被籠罩在鬼霧中的村民們重新出現(xiàn)。
只是原本密集的人羣稀疏了些許——先前那一場鬼祭令得一干人失去了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