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市上一片狼藉,馬主人趕過來,連聲道歉。李燁用眼神詢問泠九香是否受傷,後者搖了搖頭。隨後李燁替馬主人償還了集市攤主的損失費用,轉(zhuǎn)頭去查看幾個行人的傷勢。
泠九香才鬆了一口氣,轉(zhuǎn)頭一看,大街上哪裡還有楊妍的影子?
楊妍,去哪兒了?
此時此刻的楊妍亦不知自己身在何處,只見四周漆黑一片,而她被陌生人捂著嘴抵在門邊。
她分明僞裝成男兒身,途中也不曾被行人發(fā)現(xiàn),甚至楊頌從她身邊走過都認(rèn)不出她來,?究竟是誰擄走了她?
www ¤тt kan ¤c ○
方纔泠九香轉(zhuǎn)身牽制馬的功夫,就有個人冒出來,捂著她的嘴將她拖進旁邊的屋子裡。這黑屋子裡沒有燈火,只有門和地板的罅隙漏出光。
楊妍咬著下脣,?渾身冰涼。她聽見泠九香在門外喊了她幾聲,卻沒有推開這扇近在咫尺的門來尋她。泠九香的喊聲飄遠(yuǎn)了,陌生人也鬆開捂住她的手。
?楊妍驚恐地睜著大眼,耳邊卻聽見那人溫柔地說:“公主殿下別急,我是來救你的。”
那人帶著她摸到黑屋的後門,輕輕推開,一地?fù)P塵,楊妍不禁輕咳幾聲。
她瞇眼,看輕了這人的長相。他長得端正,小鼻子小眼,眼睫毛卻長,眉宇間渾然一股正氣,倒不像是平常與她有接觸的海盜們。
只見他朝楊妍微微一笑,拉著她道:“公主殿下,我乃是中原的禮部尚書白蹁,是來救你回去的。”?
“回去?”?楊妍心念一動,迅速平靜下來,輕聲反問他,“島上四處皆是海盜,你如何救我?”
白蹁沒說話,拉著她往外走。兩人才行兩步,忽然聽見幾間茅屋後面有人窸窸窣窣說著什麼。
?“這是弄丟了誰啊,這麼大架勢……”
“不知道,一路上都在喊,怕是要出事兒,趕緊回家吧。”?
白蹁微微嘆氣,愈發(fā)攥緊了楊妍的手腕。
“你……真的能救我出去嗎?”?楊妍問。
“如若不能,我便死在這裡。”白蹁心一橫道,“索性這裡離中原也近,不算客死他鄉(xiāng)。”
白蹁深知不可能坐上輪船帶楊妍離開,更不可能去碼頭找船,便只好去找碼頭附近的船家。
“船家,請問從這裡去往中原要多久?”?
“啥?”?那船家頂著斗笠手裡拎著一壺酒,詫異道,“你說啥?中原?”
“沒錯。”?
“少說也要兩三天。”?
“那太好了,多少銀子才能載我們?nèi)ィ俊?白蹁搓搓手說。
“公子,你鬧呢?”?船家食指指著天說,“今夜要下一場大雨,哪兒有船伕敢出航?你瞧瞧剛纔是不是有半百來艘船都靠岸了。”
“他們竟是因爲(wèi)這個才靠岸的?我還以爲(wèi)……”?白蹁呢喃著。
他還以爲(wèi)這夥人是想在陸地休憩才靠岸停船,沒想到是因爲(wèi)今夜的大雨。果然,他一個旱鴨子全然不知航海行船之事,若是隻有他一個人,根本無法駕船帶公主回去。況且現(xiàn)在海盜們一定四處搜捕楊妍的下落,無論如何都不能在此處耽擱時間。
?白蹁思忖良久,“船家,請問您可願意收留我一晚?”
“啥?我是打魚的,不是管客棧的。”?船伕沒好氣地上下打量著他,“你到底是什麼人?該不會是外鄉(xiāng)的逃犯吧?”
?“不不不,我是想借住一晚,而船家您也知道今夜北安島上來了五十艘船,約莫百來號人把整個客棧都包下了,我?guī)е笥褜嵲跓o處可去,又無法出航,只能在您這兒借宿了。”
?說罷,白蹁從懷裡掏出一錠銀子塞進船伕手裡。
“我就借宿一夜,僅僅一夜而已。”?白蹁懇請道。
船伕收了銀子,不情不願道:“好吧,但你要帶幾個朋友?”?
“就一個,拜託了。”?
“那你身後這兩個,不用管了?”?
白蹁猛然回頭,堪堪對上泠九香冰冷的眼神。無邪站在泠九香身側(cè),怒視著白蹁。
“阿九船長!”?楊妍激動不已,忙躲到泠九香身後指著白蹁說,“船長,你終於來了,這個人好生奇怪,將我擄來此地,我正叫天天不應(yīng),叫地地不靈呢。”
?白蹁垂下眼眸,“船長,我……”
泠九香不理睬他,轉(zhuǎn)頭對船伕說:“這位白公子說話算數(shù),既然您收了銀子便收留白公子借住一晚吧。”?
說完,她又扭頭對白蹁恭敬道:“白公子,今夜過後你不必再來找我,我們橋歸橋路歸路,這一袋盤纏給你,你自己回去便是。”?
?她把盤纏扔進白蹁懷中,後者傻愣愣地看著她。
“九兒!”?他沉聲喚她,“你當(dāng)真要向著這幫海盜嗎?”
泠九香心緒複雜,闔眼不語。
身後這個男子是她前生的友人,他不僅憂國憂民,懷一身浩然正氣,更爲(wèi)朋友肝膽相照,實乃正人君子。可惜他智謀不足,在官場定也屢次遭遇滑鐵盧,又與她立場不同,註定背道而馳。
她索性一咬牙一狠心,冷漠道:“我與你仁至義盡,殊途不歸。你若是再敢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戰(zhàn)我的底線,我絕不會手軟。”?
說罷,她領(lǐng)著無邪和楊妍離去。?白蹁長長嘆了一口氣,本想擡眸再看一眼泠九香的背影,竟然看見楊妍走在最後,慢悠悠回頭,摘下面罩,張著嘴對他比脣形。
楊妍在說,別走,寅時,客棧下,找我。
?半個時辰後泠九香帶楊妍和無邪走入客棧。客棧內(nèi)空空蕩蕩,只有一個小二在收拾桌上的殘羹剩飯。
泠九香對小二點頭示意,帶著楊妍榻上樓梯。無邪掃了楊妍一樣,跟在她們後面,輕手輕腳走上樓梯。
泠九香看著無邪滑稽的模樣,忍俊不禁。
“半個時辰前李燁已經(jīng)給我們安排了住所,在二樓第三間房。”?說罷,泠九香瞥無邪一眼,“你可以告訴楊頌,但你告誡他,來的時候動靜小一點。”
無邪一愣,訕笑著道:“被你發(fā)現(xiàn)了。”
楊妍抿著脣,忍不住問:“船長,大王不希望我跟哥哥見面,你真的同意嗎?”
泠九香沉默片刻說:“如果連至親之人都不能見,他這個哥哥未免太憋屈,你這個妹妹未免太可憐。”
無邪默默回到房間去找楊頌,泠九香領(lǐng)著楊妍走到房門前。
“總督住在哪兒?”?楊妍打著哈欠問。
?“隔壁。”泠九香打開房門,楊妍才上榻,前者又冷不丁地問了一聲,“怎麼?想他了?”
“嗯,想啊。”?楊妍笑了笑,戲謔道,“提督大人別生氣,我是在想他今晚會不會說夢話。”
“什麼夢話?”?
“大王爲(wèi)了看住我,讓我住在威武號上,與總督分榻而眠。每夜寅時,總督總會囈語,甚至有時候身上還會冒冷汗,然後從夢中驚醒。”?
“這麼嚴(yán)重?”?
“提督若不信大可親眼瞧瞧。”?
?泠九香踢掉鞋子坐在榻上,“我纔不去,他的事與我無關(guān)。”
楊妍託著腮問:“提督是怎麼知道白公子把我?guī)フ掖瑏傅模俊?
“他不會開船,自然無法自己僱船離去,況且今夜風(fēng)雨大作,他也不可能僱人離開,四處碰壁的他定會找人借住,而近水樓臺先得月,他不敢找客棧,只能找漁夫。”
“原來如此,你比我想象中還要聰明。”楊妍衷心讚歎。
可惜,她還遠(yuǎn)遠(yuǎn)不夠聰明。
“趕緊睡吧,唯恐明天要起很早。”
楊妍沒再言語,慢悠悠解下面罩。藉著窗外昏暗幽微的月光,泠九香隱約看清她左臉頰上一道?深深的巴掌印。
“臉怎麼了?”?泠九香不由得問。
“這個啊……”?楊妍羞赧地?fù)嶂约好骖a,微微一笑,“大王不是有意的,也不是很疼。”
“大王打你了?”?泠九香略略吃驚,深吸一口氣。
她從不覺得趙競舟是個輕易對女人動手的男子,況且他也不屑於對楊妍這樣柔弱無力的女子動手。?
?“大王從瓊?cè)A島上回來,看見我二話不說便給我一掌,又狠狠推了我一下,現(xiàn)在屁股還疼。當(dāng)時我都嚇傻了,全然不知是何緣故,若非總督及時攔著,也不知我身上還會有幾處傷口。”楊妍苦澀地笑了笑。
?“爲(wèi)什麼打你?”泠九香蹙眉。
“我也不知道,大王說他很失望,可我不知做了什麼讓他如此失望。”?
?“你可有看見大王從瓊?cè)A島上拿回來什麼?”
“好像是一壺塵封許多年的酒。”?
“酒?”?泠九香挑挑眉,“僅此而已?”
“總督說那酒的質(zhì)地很差,甚至連尋常集市上買到的酒都比不上。”?
“他也太過分了。”泠九香呢喃道。
“你別怪大王,他後來對我表示歉意,又送了我許多珠寶首飾。”?
“我說的不是趙競舟,是李燁。”?
?“爲(wèi)什麼?”楊妍不解地問。
“沒有爲(wèi)什麼,”?泠九香翻個身替楊妍蓋好被褥,疲憊地說,“睡吧。”
?這一晚兩人各懷心事,都沒有睡著。泠九香在等,等李燁說夢話;而楊妍也在等,等兩個男人的到來。
接近寅時,屋外風(fēng)雨大作,樹枝在窗邊沙沙作響。泠九香輕輕掀開被褥,躡手躡腳地走下牀,推開虛掩的房門走出去。楊妍睜開眼睛,眸中射出寒光。
?她猜得沒錯,泠九香果然很關(guān)心李燁,這一點或許可以利用。
楊妍輕手輕腳走到窗前,輕輕推開窗,一眼望見客棧下的白蹁。他還穿著那一身白衣,周身被雨水澆溉溼透,手腳凍得通紅,身板卻挺得筆直。
?楊妍從抽屜裡拿出一疊紙,一頁一頁往樓下丟。白蹁果然被吸引過來,她緊張得不住喘氣,從衣襟裡掏出一封信,猛地往他懷中擲去。
那封信上明明白白寫著幾個大字——“皇上親啓”。白蹁看一眼信封,震驚得渾身如遭雷擊,又忙不迭塞進自己衣襟裡。
她需要一個人替她傳信,?白蹁是最佳選擇。
她低頭對他比脣形說:快走。
?隨後不等白蹁離開,楊妍急急關(guān)上窗,躺回牀上。
下一秒,楊頌輕輕推門而入,一眼看見榻上包裹得如同糉子的楊妍,楊頌柔聲笑了。
“就知道哥哥會來看我。”她調(diào)皮地笑了笑。
楊頌坐在她牀邊,握著她的手輕聲問:“這幾日你過得可還好?”
“挺好的,大家都對我很好。”楊妍目光的躲閃被楊頌逮個正著。
他細(xì)細(xì)打量著她,忙不迭問:“你……臉怎麼了?”
“這是……”楊妍咬著脣,捂著臉含糊不清道,“別看,什麼都沒有。”
“讓我看看!”楊頌?zāi)瞄_她的手,瞧見她面上的紅痕,登時怒髮衝冠。
“誰幹的!”
“沒有人……”
“我在問你是誰幹的,”他按著她肩膀,憤怒道,“到底是誰打了你?我定要他百倍償還!”
“我就是說了你也沒辦法,”楊妍泫然欲泣,忍不住撲進他懷裡大哭起來,“是大王……但是大王已經(jīng)對我道歉了……”
“趙競舟……”楊頌咬牙切齒道,“又是他!他不僅下令逼迫阿九殺害我們的同伴,還敢這樣對你。他這般恃強凌弱、仗勢欺人的混蛋憑什麼稱王稱霸?”
楊妍淚如雨下,摟著楊頌一抽一抽地道:“我不許你說這種話,我要你好好的,千萬別因爲(wèi)我對他產(chǎn)生任何不滿,你還要升官發(fā)財,要在川海娶個媳婦生個孩子,好好活下去。”
“你這是什麼意思?”楊頌摟著她,重重嘆氣,“我連親妹妹都保護不了,有什麼資格成家立業(yè)?我只想和你過平靜的生活,可偏偏……可你怎麼會是當(dāng)朝公主,可你怎麼會受這麼大委屈,還不敢告訴我……”
楊頌滔滔不絕地說著,自己眼眶裡也冒出淚花來。
“我真沒用,我是個廢物!”
“哥哥,你別說了……”楊妍鬆開他,胡亂抹乾眼淚,“你快走吧,大王本是不允許我們見面的,若非阿九船長通融,我今夜哪有機會跟你說這些。”
“妍兒……我……”楊頌深吸一口氣,狠狠握住她的手說,“我會救你的,哪怕上刀山下火海,我也要把你救出來。”
她也看著他,堅定不移地說:“有你這句話,楊妍死而無憾。”
楊頌走後,楊妍坐在榻上,斂眸思量,呢喃道:“哥哥,實在對不住,楊妍再也不能跟你過什麼平靜的生活了。”
隨後她躺下,泠九香推門而入。
“楊頌走了?”
“剛走你就回來了。”
泠九香點點頭,“睡吧。”
旋即泠九香坐在榻上整理衣物,回眸瞧見楊妍還睜著眼。
?“你睡不著?”
被褥蓋在楊妍胸部,她伸出一雙蓮藕般白嫩的胳膊,鼓著眼說:“太緊張了。”?
泠九香難得有耐心地問:“緊張什麼?”?
“第一次和你睡在一起,以前只能遠(yuǎn)遠(yuǎn)看著你,現(xiàn)在卻能靠得這麼近。”?
?話雖如此,楊妍目光中並未流露出一絲敬意。
泠九香雙眸微瞇,沒有說話。她猜不透眼前這個女孩,楊妍看似柔軟善良,內(nèi)裡卻縝密?多心。泠九香不喜虛僞之人,但她完全沒有任何理由怪罪楊妍表裡不一,畢竟楊妍所承受的一切都是爲(wèi)了她。
倘若沒有楊妍,現(xiàn)在挨巴掌受眼色的人也許就是泠九香了。說起來,楊妍被迫成爲(wèi)了她的替罪羊。
楊妍突然冷不丁地問:“我很可憐嗎?”?
?“不。”泠九香搖頭,“比你可憐的人還有很多。”
?“那你爲(wèi)何用憐憫的目光看我?”楊妍嗤笑一聲,也不知是在笑誰,“阿九船長,我累了,你也睡吧。”
那之後,她們一夜無話。
翌日清晨,大雨停息,趙競舟吩咐衆(zhòng)人返回戰(zhàn)船。楊妍又戴上面罩,船上便服,跟著趙競舟走上威武號。?楊頌站得遠(yuǎn),在坡上看了許久,在無邪的催促下走上永深號。
?無邪深知他在找誰,不由得勸他:“不會讓你看見的,別白費心思了。”
“你有家人嗎?”?楊頌冷不丁地問。
“沒有。”?
“倘若你有,定能明瞭我的心思。”?
無邪的目光在起伏的海平面上來回涌動。
他連家也沒有,哪裡來的家人?
?永深號預(yù)備起航,船員們休息一夜精力十足,剛上船便相互嘰嘰喳喳鬧著。
綠豆芽眼瞅著泠九香不在,嘟嘟囔囔道:“我都好幾日沒瞧見總督大人和船長在一處了。”?
“我也是。”?兩撇鬍立刻舉起雙手錶示贊同,“我覺著新婚賀禮算白送了。”
“爲(wèi)啥呀?”?
“我媳婦說這新婚賀禮自然是祝願夫妻之間一生一世一雙人,可是總督和船長都好幾日不見親近,想必是……”?
“是什麼,你快說啊!”?綠豆芽在兩撇鬍圓圓鼓鼓的肚皮上掐了一把,後者頓時捂著肚子求饒。
?“想必是總督在外頭有女人了!”
“啊?!”?一時間全場震驚。
古時男子三妻四妾並不十分稀奇,但泠九香和李燁乃是趙競舟欽點的夫妻,李燁要納妾並不容易,況且泠九香的高超武藝無人不知,傳聞李燁對泠九香言聽計從,妥妥妻管嚴(yán)一枚,這都能納妾,那還了得?
?“你瞎說啥?”無邪白他一眼,“總督對船長一心一意,我們都看在眼裡,他豈會……”
“誰知道呢,再說了你難道不喜歡新鮮的?”?兩撇鬍朝無邪輕哼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