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下起了大雪,紛紛揚揚的雪花鵝毛般在地面上鋪了厚厚一層,從窗口望出去滿眼的雪白,有些晃眼的同時也令人心底開闊了許多。蘇輒並沒有再過來,阮清自是樂得清靜,難得興起下了牀,抱著小狐貍靠在窗邊靜靜的賞雪。
早上蘇輒離開之後,半冬就將小狐貍抱了過來,說是蘇輒命人從京中一路快馬送來的。阮清沒說什麼,王爺再可惡,小狐貍卻是無辜的。總不能將半路老子的錯遷怒到兒子身上,將小狐貍吊起來鞭打吧。
阮清看著外面白茫茫的屋脊,忽然想起自己將年節一併給睡了過去,心下又有了些惆悵,禁不住出聲問身後的半冬:“今日是初幾了?”
半冬往火盆裡添了些碳,又抱了一件厚重的毛氅披到阮清身上,“初八了。”
“時間過得真快……”
半冬欲言又止,斟酌著看向阮清依舊蒼白的側臉,壯起膽子問了一句:“殿下可是在氣著王爺?”見阮清的臉色頓時間發沉,連忙說道:“奴婢該死,只是……奴婢雖不知王爺到底做了什麼惹得殿下不快,但這些日子以來奴婢在旁看著,王爺是真的心疼殿下,想盡法子的想要討好殿下,便是在殿下睡著的時候,王爺也是眼都不合的坐在牀邊守著殿下。算起來這些天王爺加起來總共也不過睡了三五個時辰,鐵打的人也會受不住的……早上又受了傷……”
阮清心中冷笑。守著她?是怕她真的死了,還是怕她醒來後逃走?
“他還有那麼多忠心的屬下,總不會讓他有事的?!?
見阮清終於搭話,半冬直覺有戲,急忙道:“殿下豈不知王爺的性子?若是王爺不願,誰敢多嘴?便是從早上到現在都沒有處理傷口,飯也是沒有吃一口,只一直將自己關在房裡?!?
阮清抱著小狐貍的手微微一緊,神情稍冷,“你到底是誰的人?”
半冬頓時心虛的低下頭,若不是耐不住天四的魔音繞樑,她纔不會好心的來替王爺說話,雖然心裡巴不得殿下離那個陰沉莫測的王爺遠一點,可看著殿下因爲王爺每日了無生氣般的模樣,也是倍感心疼,只得硬著頭皮訕訕道:“奴婢只是心疼殿下。殿下明明在意王爺,卻要故作冷漠,最終難受的不還是殿下您自個兒麼……要不,殿下去看一眼王爺吧?”
阮清冷笑出聲,轉身離開了窗前,像是在回答半冬的話,又像是自言自語,“在意又如何?他從來都不信我,又何苦要緊緊抓著我不放……”
半冬有些不明白,緊跟在阮清身後走到桌前,替阮清倒了一杯熱茶,“殿下怎麼會這麼想?王爺若是懷疑殿下什麼,又怎麼會這般急於討好殿下。”
“他只是爲了變相的更徹底的折磨我罷了……畢竟在他眼裡我只是與紀凡聯手毒害他,又與紀凡私奔茍合的下賤之人,他不殺我也是不想就這麼便宜了我不是嗎?我怎麼會忘了他對待冒犯他的人,從來都是睚眥必報不遺餘力……”阮清不願與半冬提及忠義王之事,只隨口含糊了兩句。
半冬卻是心下一驚,醍醐灌頂道:“王爺怎麼會……殿下怎麼可能與那紀凡有什麼,王爺是不是誤會了?”
“是啊,就連你都不信的事情,王爺那麼精明的人卻信了,真是可笑!”想到那晚蘇輒狂暴間辱罵的那些不堪入耳的話,阮清覺得胸口又悶悶的痛了起來,似笑似哭的喃喃道:“也許,我該感謝紀凡故意說了什麼,才令我及時的看清了自己在王爺心中的位置,我……真的怕了……”
是了。小時候她故作乖順怯弱,其實心裡從未害怕過蘇輒,只是爲了討好親近,想要蘇輒一直寵愛著她罷了。畢竟從出生起,就再沒有誰能夠像蘇輒那般嬌慣著她,每晚都願意抱著她入睡。她害怕一個人孤零零的躺在空蕩的大牀上,害怕無人可以依靠的那種清冷無助。那是桂嬤嬤和李恪都不能給她的安穩??墒遣恢螘r,連那一點最基本的寵溺都變了味道,一開始她還很是欣喜享受蘇輒的霸道和佔有,自己甚至在不知不覺中陷進了那種緊密的溫柔和吞噬,連當年那樁仇恨都下意識的拋到了腦後。
直到今日她才發現,自己的貪念多麼可笑,而蘇輒的溫柔和報復又是多麼致命,可怕,她已經承受不起……
身上似乎還殘留著那一夜強加在身體和內心的疼痛,明明身上的淤青已經淡的看不出顏色,可只稍稍回想起來,都覺得整個人如同又被撕裂了一遍,令她忍不住發抖。
“我想離開……”阮清失神的呢喃,一聲接著一聲,眼眶被酸熱的感覺脹得生疼,卻掉不出一滴眼淚。
“殿下……”半冬看著阮清這副模樣心疼的不得了,卻又不知該如何勸慰安撫,只能靜靜的站在一旁,眼睛儘量不再那張因痛楚而越發慘白的臉上停留。這一轉頭,便瞥見門外一道僵硬的身影一閃而過。
半冬從身形上認出那身影就是蘇輒,想要開口提醒,最終卻只是把嘴緊緊的閉上了。
阮清的沉鬱並沒能持續多久,就被突然而至的蘇綰銘給打斷了。原來,蘇綰銘是與蘇輒一同迴轉北地的,只是在中途蘇輒解了毒又折返了京城,蘇綰銘自然不在隨行之列,還是要被送去北地??僧斅犝f了阮清下葬的消息後,蘇輒也再顧不上她這個侄女,竟是叫她趁機又偷跑了出來。
自上一次與萬事通秦煜聯手之後,蘇綰銘輕車熟路的再次找上了秦煜,想要確認消息是否真實。那時候秦煜正準備去追趕蘇輒,蘇綰銘一聽阮清並沒有死,二話不說就纏上秦煜要一塊來找阮清。
但吃一塹長一智,這回蘇綰銘沒有傻乎乎的當出頭鳥,免得還沒見到人就被自家那個專橫霸道的二叔丟出去,到了這裡打聽清楚蘇輒的落腳地之後,便由秦煜打頭陣,她留在了客棧等候消息。
其實不用她使心眼,秦煜也是迫不及待要去見阮清的。便是蘇綰銘自認自個兒對她的“阿阮哥哥”矢志不渝,也在這幾日看到一貫風流倜儻奢華講究的煜小侯爺糟污著一張絡腮鬍子臉,幾乎不眠不休滴水未進的瘋狂趕路後,人生信仰發生了那麼些許動搖,有點不堅定的懷疑起自己那點子所謂的深情。
可自前幾日秦煜獨自前去探路之後,竟是一去無回,再也沒回客棧。蘇綰銘等的心焦,好幾次偷偷的在牆外窺探觀望,卻是屢屢不得而入,也是怕泄露了行跡再被二叔強行送走。
就在蘇綰銘想破了腦袋也沒想出法子時,天六忽然出現在了客棧裡,態度恭敬虔誠的將她請進了這所院子。路上天六絮絮叨叨說了些什麼,蘇綰銘全沒聽進去,只滿心都是終於要見到阮清的喜悅和激動。
阮清縱然不想見人,聽到來的是蘇綰銘時,還是猶豫了一下,讓半冬將人請了進來。
蘇綰銘現在已是徹底的接受了阮清同爲女子的事實,但這一點顯然不能阻擋她繼續愛慕阮清的信念,見到阮清之後便是眉開眼笑而又不失矜持含羞的對著阮清表達了好一番相思之情,順便不遺餘力的詆譭了一通她那個橫刀奪愛的二叔。
阮清一言不發的聽著蘇綰銘說話,待蘇綰銘說的口乾了,方示意半冬給蘇綰銘添茶,有些無奈的問了一句,“你不是已經回北地了麼,怎麼會跑來這裡?”
蘇綰銘悻悻的哼了一聲,喝了半杯茶,潤了潤嗓子道:“我是偷跑出來的。阿阮哥……姐姐,你是不知我二叔有多麼可惡,那日你在山上失蹤之後,二叔就叫人將我關了起來,不準我出房門半步。後來我才知道二叔中了毒,那藥老整日進進出出的,似乎也沒想出解毒的法子,整個別院都亂成了一團,自然也就沒人顧得上我了。”說到這兒蘇綰銘的臉色變得古怪起來,偷偷看了阮清一眼,見阮清沒什麼表情,接著道:“那次我本是想趁亂偷偷溜出去找你的,可經過二叔房間時,看到……看到藥老正在給二叔拔毒,整個人都嚇傻了,結果又被人發現給抓了回去……”
“拔毒?”阮清終於有了些許反應,微微蹙了下眉。
蘇綰銘點了點頭,“是啊,我也是嚇壞了,在我的印象裡二叔從來都是隱忍冷硬的形象,便是受了再重的傷也不曾哼過一聲,可那天晚上我看到二叔腿上全是黑血,竟是痛的幾乎從牀上滾下地。那情景到現在回想起來我都忍不住冒冷汗。問過天四之後我才知道,藥老說沒有徹底解毒的法子,二叔便讓藥老替他拔毒,儘量拖延毒發的時日好去找你,但也不過只能拖延十幾日罷了,代價卻是身體慢慢僵硬,直到再不能動,全身潰爛而死?!?
阮清握著茶杯的手抖了一下,“這是什麼時候的事?”問完又想起什麼,緊接著問:“楊靈兒不是給了蘇叔叔延緩毒發的藥,至少半年都不會有事麼,爲何還要拔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