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顧澄，劇組其他人都是第1次在現場看錦梨表演，第1次直觀面對錦梨的演技。

有的人不由輕吸了一口氣，低聲喃喃：“也太厲害了吧！”

她的演技沒有李秀娥那麼生澀，只靠一張合適的臉，也沒有簡麗婷那麼熟手，靠著千錘百煉教科書般的模板。

錦梨的演技是靈動自然，那是一種不同於科班演員的表現方式。

宛如一株在蠻荒中生長的野草，雖然青澀，但生機勃勃，奮力向上，眼睛裡有一股怎麼磨都磨不滅的倔氣。

而這縷倔氣轉換在鏡頭裡，那就是靈動美。

她的眼睛有靈氣，她的表演很特別。

但大家都能看得出來，錦梨並不是本色出演，她有表演的痕跡，可又是那麼的真實。

彷彿真的有一個受害者在他們面前哭嚎著，求大家放過他。

一片寂靜的沉默間，嚴建橋拿著大喇叭，大聲地喊：“咔！”

他沒有說是要重拍還是過了，而是反反覆覆地看著鏡頭裡的畫面，努力理解錦梨的演繹。

一部劇的拍攝，雖說是在導演的掌控之下，但也要看演員的發揮。

同樣一個場景，演員同樣是在表演哭，更具體點，還表演的是同一種形式的哭，比如憤怒的哭。

但每個人對憤怒的表現都是不一樣的。

正是每個演員在鏡頭裡的處理不同，纔會讓影片變得更多姿多彩。

不僅僅是嚴建橋在看，顧澄跟錦梨也湊了過來，看著鏡頭裡的表現。

兩個明星還沒看出個所以然來，嚴建橋忽然長舒了一口氣，眉宇舒展，彷彿大徹大悟般地說：“我明白了。”

顧澄不由問：“你明白了什麼？”

錦梨也看了過去，想知道嚴建橋對自己的評價。

嚴建橋看了錦梨幾眼，似是在觀察打量，斟酌如何開口。

錦梨立刻說道：“嚴導你放心，有什麼問題儘管說，我會努力改掉的。”

嚴建橋沉吟了會，說：“你不是科班出身，所以表演方式沒有那麼套路，經常會出現令人眼前一亮、靈光一閃的舉動，這種表演會令觀衆感到非常新鮮。

現在很多影片劇情套路化，就連演員的表演也彷彿一個模子刻出來，千篇一律。”

說到這裡，錦梨跟顧澄不由點了點頭。

“同質化”這個詞，網友已經說膩了。

小說同質化，影視劇情同質化，衣服包包同質化……就連娛樂消費活動，也避免不了同質化。

嚴建橋繼續說：“但你的演技，能夠讓觀衆很快把你跟那些平庸的演員區分開來，你上相又上鏡。”

錦梨掃了眼周圍，心想嚴建橋還真不是普通人，一點都不擔心禍從口出。

她接觸過三個導演，每個導演都多少有點“獨”。

獨可以看做是導演的嗜好，也可以看做是導演的解壓方式，或者獨特的拍攝方式，強迫癥等等。

嚴建橋看上去，說話挺不羈的。

嚴建橋：“所以你的演技有一個特點，那就是很夢幻。

可你偏偏會做出一些接地氣的處理，讓夢幻中帶有一股真實，不是完全的虛浮，所以你會讓觀衆理解跟喜愛。”

說完之後，嚴建橋也覺得自己說了一堆廢話，於是又換了一種說辭。

“也就是說你的表演，不一定很真實，但非常符合大衆想象中出來的那股真實，同時也適合鏡頭下的審美。

所以人們接受你的表演，並且覺得你演得很好，是因爲你演出了他們心中的想象。”

錦梨大概聽明白了，但劇組其他人還是一臉懵懂。

錦梨想了想，說：“導演，你學過畫畫嗎？不是風景畫寫實畫，而是漫畫、動畫。”

嚴建橋點頭：“學過一點，但不專業。”

錦梨：“我覺得你的想法，類似於畫漫畫。

漫畫裡，畫家會把角色畫的更加英挺帥氣，或者漂亮奪目，讓讀者看了有代入感。

但其實那個角色的人體，全部都是經過美化的，修正了真正人體上的一些缺點，使其在紙面上的表達，更加符合人們對漫畫人物的想象。

這不能說漫畫人物的人體就是假的，因爲漫畫家也是對照著真實的人體來畫的，不過在保留大框架不變的前提下，美化了一些局部。

包括是人物角色做出的某種動作，跟現實中的人發力肌肉部位比起來，會更加美化，也就顯得更帥氣。”

現實中，帥哥靚女低頭吃飯的姿勢，其實都不好看，但漫畫就能畫得很好看。

不是每個人深吸一口氣，就能讓小肚子變得平坦，但漫畫裡的人物能做到。

腿修長的人其實不怎麼蹺二郎腿，因爲他們永遠夠得著地面，但漫畫裡會特意畫出翹腿，還畫的很帥氣逼人。

但其實換做現實生活中，能體現一個人優越的體型永遠都是站姿，而不是坐姿。

可漫畫不可能將整個人都畫出來，因爲畫面太小，所以需要靠局部坐姿來襯托人物的帥氣。

偏偏漫畫家對人物角色的處理，都是符合人們對美的想象。

眼睛是很會捕捉美的，可以爲了美而自動忽略掉一些不足。

錦梨的表演在嚴建橋眼裡，那就是夢幻中帶著點真實，符合人們對這一場景的想象表達，所以能忽略掉“不接地氣”這個缺點。

顧澄已經聽明白了，主動問：“嚴導，需要讓錦梨改掉這種表演方式，換成更加真實接地氣的嗎？”

嚴建橋輕嘆了口氣，“不用了。

她的演技是硬傷，哪怕再揠苗助長，也不可能讓她一下子達到簡麗婷的水平。

如果只是在某種片段下，特意變爲接地氣的真實表演，反而與其他片段的拍攝風格不符，所以按她所理解的方式拍就行了。”

說完之後，嚴建橋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他剛剛是不是有點得罪人了。

當著錦梨的面，拿她跟另外一個明星對比，聽上去還有點比不過。

嚴建橋心裡一驚，額頭的冷汗刷地冒了出來，忙找補說：

“錦梨，你別往心裡去，每個人的表演方式都不一樣，我不是一定要你跟簡麗婷演的一樣。

你們的想法不同，演出來的效果自然也會不同。你這樣的表演方式也很好，可以討好觀衆，比簡麗婷更討喜……”

說的急了，他又覺得說的不對，磕磕巴巴地說：“當然，簡麗婷也很好，你也很好，我想表達的是這個意思，你不要誤會。”

顧澄適時打斷道：“嚴導，是不是要準備下一幕的拍攝了？”

嚴建橋恍然大悟般地點頭，”對對！”

他趕緊轉過頭，拿著大喇叭喊：“道具組打光組快點就位，這一幕過了，我們進行下一幕的拍攝。”

錦梨跟顧澄趁此也去了另外一邊休息。

顧澄主動說：“不用把嚴導的話放在心上，他並沒有說你拍的不好，只是不符合他對畫面的想象而已，他也肯定了你這樣的處理方式討觀衆喜歡，沒有要求重拍。”

錦梨本來想繃著臉做嚴肅狀，逗一逗顧澄。

但見他比自己還要緊張，她於是開口道：“放心，我並沒有把他的話放在心上，但是他對我演技的形容，讓我茅塞頓開。

其實在拍完《無人生還》之後，我覺得我的演技來到了一個瓶頸，我需要跨過去纔可以上升到新的階段。

而嚴建橋對我演技的評價，反而讓我找到了缺陷在哪裡，我可以針對這個方向做訓練。”

顧澄眉頭緊擰：“他說你的演技不夠接地氣，你想要讓自己的表演更加接地氣？”

顧澄想勸她，不要輕易改變拍攝風格，不然前後表達方式差距太大，會對一部劇的整體畫面感造成割裂。

錦梨搖了搖頭，出乎意料地說：“不，我要更加的不接地氣，我想要表達得更符合人們對角色的幻想。”

顧澄不由一怔，“我還以爲你會想突破自己。”

錦梨笑了笑：“顧澄，我並不是個全能演員，我只能針對我的特點去突出放大。

我也不覺得嚴建橋在找我的茬，我反而覺得他在誇我。”

顧澄眼裡有些茫然。

錦梨解釋道：“一個演員基本只有兩種結果，一種是討專業人士喜歡，另一種是討觀衆喜歡。

叫好不叫座，叫座不叫好，這是影視行業常有的事。我現在並沒有能力去打破兩者的極限，那不如走極端。

只有爭取到其中一方，我的影視事業才能走得更加長遠。”

她從來不覺得自己的能力有多優秀，她清楚地知道自己不是天生的演員，更加不是戲瘋子，願意爲了演戲而奉獻付出一切。

有的演員爲了塑造某個角色，可以不顧身體暴飲暴食，一個月增肥30斤，或者是一個月暴瘦30斤，就跟玩一樣。

亦或是爲了讓自己表演的更加像是病人，特意節食，讓自己生病，只爲了看上去足夠真實。

她的身體條件就擺在那。

還沒等她折騰個夠，她可能就先掛掉了。

所以她並沒有大家想象中的那麼敬業，心底裡也有一桿秤。

有的角色可以嘗試挑戰一下，但有的角色明知道很優秀，卻絕對不能碰。

她就是這麼一個俗人。

再說了，一個演員真能做到全能，那還要其他演員何用？

高矮胖瘦、老人青年等等，一個演員全都能夠包攬的話，其他特型演員也不用吃飯了，等著轉業吧。

錦梨輕聲說：“顧澄，你也應該想想，在這部劇裡怎麼把你的特色打出來，給觀衆留下記憶點。”

顧澄眼眸微閃，那黑黝黝的眼睛專注地看著錦梨，眼裡涌動出驚訝與欣賞，還有許多令錦梨看不透情愫。

顧澄說道：“我本來是想安慰你，沒想卻被你安慰了。”

不知想到了什麼，他認真地說道：“在之前的拍攝中，我都沒有表達我對這個角色的想法，因爲我怕拖累劇組進度。

我畢竟是個新人，我也侷限在新人的身份，我不知道自己的表達是否正確。但聽了你的話之後，我覺得我對人物的塑造可以更加大膽一些。錦梨。”

他的聲音忽然放得很輕：“是你給了我敢於放肆的勇氣。”

……

對於《暗殺》劇組的工作人員而言，接下來的一個月都很魔幻。

開拍的第1天，劇組就傳出疑似嚴導不喜錦梨演技的流言。

不知怎麼傳到了嚴建橋的耳朵裡，逼得他趕緊急召開劇組會議，當衆強調他對錦梨演技沒有任何意見。

“爲了拍這部劇，我犧牲了很多，劇組對我而言就跟孩子一樣，如果錦梨拍的不好，我是不會降低標準，容忍她通過的。”

嚴建橋生怕這部劇再出什麼幺蛾子，導致錦梨撂擔子不幹，氣得破口大罵：

“那些傳各種流言，擾亂劇組秩序的，你們到底安的什麼心？是不是《暗殺》拍不下去，徹底完蛋，才如你們的意？

這部劇要是無法拍下去，你們的工資都不一定能結呢，長點心吧！

再說了，明明我在劇組罵顧澄的更多，你們怎麼不傳我討厭顧澄呢？！”

說到這裡，嚴建橋又忍不住罵了顧澄一句：“他之前拍得好好的，這次跟錦梨搭戲，忽然要改變拍攝風格。

導致之前拍過的片子全部推翻重拍，增加了劇組其他人員的工作量，我都沒有去找他茬呢！

而且這風格哪是說能改就能改的，我哪哪都看著彆扭，還不如回到之前拍的那個老老實實、當背景板白月光的顧修德。”

嚴建橋開完會以後，就立刻投入到拍攝中。

說來也是奇怪，他在劇組裡對顧澄破口大罵，大家反而覺得打是親罵是愛。

而他對錦梨的演技不予置評，大家反而覺得他是不喜歡。

嚴建強是有苦難言啊！

錦梨的演技有個人風格特色，他不好隨意提出修改，就怕改掉了沒那味道。

可是顧澄不一樣，那就是個青澀的生手，令人眼前一亮的廚藝是有的，但大部分都很災難，必須要狠狠調教。

大家本來以爲顧澄會被導演一直罵下去，沒想到才罵了半個月，導演就不罵了，反而時不時的誇。

爲了不厚此薄彼，他兩個演員都誇。

誇了還不算，嚴導還經常會給一次過！

之前由顧澄改變風格耽誤的拍攝進度，隨著嚴導的一次過，反而被迅速拉起來。

所以僅僅只是過了一個月，劇組的工作人員忽然發現，他們不知不覺已經來到了簡麗婷之前拍攝到的戲份。

“會不會度過的太輕鬆了？”

“顧澄之前經常被罵，總是被卡，我還以爲得好久才能拍完呢！”

“後面半個月的進度太快了，很順風順水。”

-

張光有一些通告要找顧澄單獨聊聊，順便了解他在劇組的進度如何，錦梨是否適應。

天鼎娛樂現在對《暗殺》盯得很緊，不允許這部劇再出現什麼意外。

他混在劇組人羣裡，聽著工作人員的討論，不由鬆了口氣，露出如釋負重的笑。

進度快就好，順風順水就好！

錦梨來了，劇組也變得給力起來了！

他在一處花壇裡找到顧澄，錦梨也在，兩個人正在對劇本，低著腦袋討論內容，看著既親密又正常。

張光不由重重咳嗽了幾聲。

顧澄看過去，說：“光哥，你來了。”

張光擠到了兩人中間，“今天有空特意過來看看你，順便看看劇組進度如何，跟你說一件大事。

對了，你明天把行程空出來，需要參加雨霖鈴召開的新聞發佈會。”

顧澄神色微動，想說些什麼，錦梨就先開口了：“三月天終於把雨霖鈴的代言撕下來了嗎，是什麼代言人？”

張光驕傲自豪地說：“全球代言人！”

“哇！”錦梨很給面子地發出震驚之聲，鼓掌道：“了不起，太了不起了！”

張光嗯哼了聲，昂首挺胸道：“一般一般，這個分量公司之前預測過，現在公佈出來，也不出奇。”

錦梨說：“什麼時候發通告，我到時候幫你們宣傳轉發一下。”

張光精神一振，立刻說：“明天就回同步官宣，我到時候微信發你鏈接。”

錦梨比了個“OK”，“行，我去另一邊，你們先聊。”

張光非常笑容和藹地目送錦梨離開。

耳邊傳來顧澄輕飄飄的一句話：“瞧你這點出息。”

張光面不改色地說：“你要是覺得沒出息，那你就不要總是黏著錦梨，每次我來劇組，你倆都黏在一起，也不注意一點影響。”

顧澄回答的大義凜然：“我倆是在討論劇本，純潔的友誼關係。”

張光嗤了聲，“你就是個路人甲男主，真當我不知道啊！”

他話語一轉，“今晚就要離開劇組，趁還有時間你趕緊休息，到了凌晨六點就有得忙了。

早上參加雨霖鈴的全球代言人發佈會，下午參加雨霖鈴舉辦的活動，晚上參加雨霖鈴的粉絲答謝會，行程我都給你排滿了，這次你別想著忙裡偷閒，返回劇組拍攝。”

不知想到了什麼，張光說道：“還有，公司給你們四個人的獨立規劃都已經做出來了，什麼時候發通告說一聲？”

顧澄沉默了一會兒，“再等等吧，雨霖鈴的代言剛撕下來，不用這麼著急。”

張光無聲地嘆了口氣：“嚴星棟他們也跟你一個想法，但你們還是早點接受現實，遲早有這麼一天的。長痛不如短痛，這是我過來人的經驗。”

顧澄看著遠處的景象，靜默無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