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敏和王興林夫婦已經(jīng)到了，兩個人正坐在包間裡面發(fā)呆。

我們到了之後高敏教授倒是很高興地馬上就站了起來，我明顯看到跟著站起來的王興林的臉上快速閃過一絲尷尬的表情。

然後他就裝出非常驚喜的樣子，和我握了握手，又拍了拍我的肩膀，故作感慨地看了看我和高欣，“真是想不到啊！小羅！”

對此我報以靦腆的傻笑。

高欣叫過姐夫之後就挨著她姐姐坐下來，於是我和王興林分別坐在她們姐妹兩旁。

我看了一下，整個包間有八張椅子，於是便略感驚訝地問高欣：除了你爸媽還有誰？

高欣把目光看向了高敏。

高敏斜瞥了她一眼，回答到，“還有高煒和他的女朋友?！?

聽到高煒這個名字，高欣翻了翻白眼，我有些發(fā)楞。

“高煒是誰？”我問道，聽這個名字似乎是高欣家的親戚，而且還有點耳熟。

“是我三叔的兒子，我爸爸的侄子?！备咝篮唵位卮鸬?，“他在我們家住過一段時間?！?

儘管她說的這麼輕描淡寫，但是一看她的表情就知道這裡面絕對有故事，一段時間可能是不短的一段時間。不然的話，爲(wèi)什麼就高煒過來，你三叔一家不過來？

也許是因爲(wèi)我疑惑的眼神太明顯了，高教授忍不住忍不住插話了。

“你不記得了嗎？”她一邊重複翻著菜單，一邊對我說道，“你暑假實習(xí)的時候還見過他的?！?

環(huán)評公司的實習(xí)日子裡，除非是經(jīng)常接觸的人，一般的人我都當(dāng)作過客的，從不主動記憶，我覺得大家以後說不定根本就沒有交集，想不到在這裡重新遇見一個。

我在記憶深處翻了翻，發(fā)現(xiàn)自己對這個高煒還有點印象，因爲(wèi)他和我差不多大——或許比我大個兩三歲，因爲(wèi)已經(jīng)在公司裡面幹了一兩年的緣故，說話和做事情都非常熟練，不像我那樣生澀。他和他的女朋友來參加這種家庭聚餐，顯然他們之間的關(guān)係也到了這種地步了。

“哪種地步？”高欣問我。

“談婚論嫁?。　蔽译S口說道，但是沒注意一不小心把自己和高欣也套進去了。

“你們也差不多了吧？”王興林在一旁裝作像是湊趣一樣問道。

我就不能當(dāng)面迴應(yīng)他說我還年輕，還沒有畢業(yè)，於是只好問她們，“高煒多大？”

“25歲？”高欣看向自己的姐姐問道。

“23歲週歲！”高敏回答自己的妹妹，“你忘了嗎？他比你就小八個月?！?

這句他比你小一下子戳中了高欣的敏感點，於是她撒嬌一樣拉了拉自己姐姐的胳膊，“姐姐！”

“而且高煒那不是女朋友了，已經(jīng)算是他老婆了，他們已經(jīng)登過記了，就等看什麼時候辦婚禮。”

“什麼？這麼快！”這下子輪到高欣驚訝了，“爲(wèi)什麼這麼急啊？”她掩飾不住自己的笑意，“難道說女方懷孕了？”

“你想多了，”高敏瞪了自己妹妹一眼，“主要是男女方的家長都急，再加上已經(jīng)談了好幾年了，他們自己也不反對，水到渠成。”

“談了好幾年？”這時候我感興趣地插話道，“從大學(xué)裡就開始談了嗎？”

“嚴格說起來是從高中開始談的。”高敏一邊說一邊點了點頭，“真的非常不容易?！?

我和高欣相顧無語。

我是真的不知道該如何讚歎這兩位情比金堅，在我身邊，我還沒有見過談戀愛超過七年的——我的同齡人向上追溯能談七年戀愛的必須初三就在一起了，小地方哪有這種條件？

高欣大概是羨慕嫉妒恨。

王興林咳嗽了一聲，開玩笑一樣建議，插話道，“我覺得你們也可以考慮先登記的事情?！?

他的表情與其說是嚴肅的建議不如說是趁著這個機會在努力攪局，也許暗地裡這是一個嘲諷。

對於這樣的建議，我只能呵呵呵，但是表面上還是露出一副羞澀的樣子來。

實際上房間裡的氣氛因爲(wèi)他插的這句話變得有些尷尬起來，高教授有些不滿地放下了菜單。

所幸馬上新來的高煒和他的女朋友衝破了這種尷尬的氛圍。

高煒是一個眉清目秀的年輕人，說話也帶本地口音——這似乎是刻意的，就如同我一開始講普通話也是刻意的一樣。

不過他的發(fā)音我聽起來倒是不太費勁。相比之下，他伯伯高書記講話真的是帶著強烈的本地口音。

高煒叫高敏、高欣大姐、二姐，叫王興林姐夫，又帶著他女朋友，不對，是老婆同樣這樣稱呼。

在面對我的時候，他露出了蒙娜麗莎一樣的微笑。

“小羅，你好??！”這種會意的微笑對於男同胞們來說，不需要解釋就能理解。

他給他老婆介紹，“這是小羅，是二姐的男朋友?！?

高煒的老婆叫周佩蘭，是一名初中老師。她一開始用對待長輩一樣的態(tài)度和我說話，在聽說我還是在校大學(xué)生的時候，頗有幾分愕然，再看向高欣的眼神馬上就不同了。

我看高欣的表情，表面上笑瞇瞇的，也許內(nèi)心的草原上，草泥馬正在呼嘯而過。

大家坐下來，成年人的話題自然而然地就聊到了工作上，主要是關(guān)心高煒和周佩蘭這兩位職場新人對於工作是否習(xí)慣。

高煒雖然看不出來是否熱愛環(huán)評工程師的工作，但是顯然他對於這份工作的報酬是滿意的。

周佩蘭也滿足於自己工作的穩(wěn)定，順帶抱怨一下現(xiàn)在的小孩子不好教。

兩個人談到了結(jié)婚的事情，表示說將會採取旅行結(jié)婚的方式，就定在周佩蘭放寒假的時候去歐洲旅遊一趟，婚禮之後再說。

我看高敏和高欣的表情都有羨慕的成分，不知道羨慕能夠結(jié)婚旅行還是羨慕旅行的地方是歐洲。

我是不太喜歡旅行的——去陌生的地方讓我覺得累，去語言不通的陌生的地方就更累了。

王興林大概對於陪老婆旅行也不太感興趣，試圖把話題往實際的方向扯，問高煒?biāo)麄児窘衲甑臓I業(yè)額能夠達到多少，問能不能超過八千萬。

他顯然是深諳這家公司的內(nèi)幕的，隨口就說出要保證公司的正常運轉(zhuǎn)及上級部門的獎金，今年的營業(yè)額起碼要超過八千萬。

對於這個問題高煒的回答是不知道——這倒是符合他的地位和身份的回答。但是似乎是爲(wèi)了不得罪大姐夫，他又補充說就他所知的部分——他的意思是今年他經(jīng)手的項目的金額——已經(jīng)超過三千萬了，所以按照推算，超過八千萬是很有可能的事情。

我坐在旁邊，實在是有些不太適應(yīng)這種過於赤裸裸的牽扯金錢和利益的談話，但是王興林馬上又是一繞，把我也圈進了話題，“我覺得小羅你畢業(yè)了可以考慮正式到高煒?biāo)麄児救ィ彼袷呛眯牡拈L輩介紹工作一樣，“待遇真的不錯，而且環(huán)評工程師的證拿到又很有前途?！?

高煒看向我，頗爲(wèi)期待地附和道，“對啊，你在我們這裡實習(xí)過，感覺怎麼樣？”

我總感覺如果我說出還好，王興林就敢當(dāng)場拿出合同來讓我簽字，所以我報以微笑，“待遇確實不錯，”我回答道，“但是感覺工作也真的辛苦?！?

“是啊！”高煒又附和我，“我們跑全省的項目，一週經(jīng)常有五天都在外面出差?！彼聪蚋咝?，“二姐肯定不願意小羅去幹這份工作。”

高欣瞪了他一眼，“他找工作，關(guān)我什麼事情？”

“當(dāng)然要徵詢你的意見??！”

“你找工作佩蘭有沒有提什麼意見？”

周佩蘭抿嘴而笑。

“當(dāng)時我們不知道這工作要經(jīng)常出差??！現(xiàn)在她經(jīng)常抱怨?！备邿樋戳艘谎圩约旱睦掀耪f道。

“我沒有！”周佩蘭反駁道。

“什麼沒有，你前幾天還抱怨說我老是出差晚上都不回來……”周佩蘭臉紅地用實際行動阻止了高煒繼續(xù)說下去。

這打鬧倒是活躍了氣氛，順帶著把剛纔王興林提出來的建議也掩蓋掉了。

高敏教授剛纔冷眼旁觀，我看見她中途想要插嘴說什麼最終什麼也沒有說。

又過了幾分鐘，包間的門又被推開，最後出場的高書記和譚阿姨一起進來了。高書記邁著領(lǐng)導(dǎo)的步伐，譚阿姨亦步亦趨。

他們倒是自然大方，進來之後挨著挨著叫名字，寒暄，在高欣把我拉到他們面前的時候，特意把我誇獎了一番，還囑咐說別客氣，就當(dāng)是在自己家一樣。

這樣說話就已經(jīng)說明還是要有必須的客氣的。

高書記的官員派頭一如既往，倒是初次見面的高欣的媽媽，譚阿姨看起來慈眉善目。對待我和周佩蘭都很熱情，還給我們準(zhǔn)備了禮物，送給了我們一人一張一家知名糕點店的VIP禮品卡，還解釋說是別人送的，根本吃不過來，讓我們無從推脫。於是我在高欣的眼神示意下收了下來。

大家安排座位坐下，於是成了我挨著譚阿姨，周佩蘭挨著高書記。

高書記坐下來就問自己的女兒菜點過了沒有，在聽說已經(jīng)點過了之後，便催促著趕快上菜，接著就問，“剛纔你們之前在說什麼話題？繼續(xù)聊??！”

王興林主動回答說正在討論年輕人上班工作的問題，又直接問高書記說等我畢業(yè)後能不能也安排到高煒在的環(huán)評公司去。

還沒有等高書記問我願不願意，高敏就拍了自己丈夫一下，“他們年輕人的事情，他們自己商量了做決定，你不要瞎起鬨?！?

“我這不是好心嘛！”王興林辯解道，“現(xiàn)在工作哪那麼好找？環(huán)評工程師的工作好得不得了，是不是，爸爸。”他問高書記道。

“環(huán)評公司的效益還可以。”高書記看了一眼高煒，問道，“是不是？”

高煒只有點頭附和的份，“確實還可以。”他說道，“不過工作太辛苦，這點小羅也有了解?！?

“剛剛出來參加工作，哪有不辛苦的？”高書記喝了一口茶說道，“剛剛出來當(dāng)公務(wù)員也很辛苦啊，什麼事情都是新人做?！?

“公務(wù)員比我們輕鬆多了！”高煒叫苦一樣說道，“哪像我們一天都在外面跑?！?

“那你當(dāng)年不來考廳裡面的公務(wù)員？”高書記又瞥了他一眼，“你只要進了面試，我肯定幫你想辦法。”

“算了，坐辦公室不適合我?！备邿様[手說道，“而且看收入，肯定還是在公司裡多一點。”

“今天團圓吃飯，你們就不要講這些了！”譚阿姨說道，又對高敏說道，“點好的菜單給我看一下，我看看是不是還有什麼補充?！?

譚阿姨從高敏手上接過了菜單，高書記似乎並沒有爲(wèi)自己老婆的發(fā)言所阻擾，繼續(xù)問我道，“小羅有什麼打算？想做什麼工作？”

我確實是沒有想好做什麼，不過你們安排的工作，我本能地不願意去。

“我想自己先……”

我還沒有說完就被高敏教授打斷了。

“爸，你別操心了，”高敏教授說道，“興林的那個固廢處理公司，人家家裡也有股份?！?

王興林的表情尷尬起來，“那個……不是他姐姐在經(jīng)營嗎？”

“所以說這是人家和人家姐姐操心的事情，你們一幫人瞎操心?！备呙粲謱ψ约旱哪赣H說道，“媽，小羅在以前你們住的小區(qū)，現(xiàn)在高欣住的地方，也有一套房子?！?

兩個家長看我的眼神頓時不一樣了，轉(zhuǎn)而問起我房子是什麼時候買的，花了多少錢。

等把房子的事情談完，服務(wù)員都已經(jīng)把涼菜上齊了。

“那就沒什麼壓力了，”高煒在一旁感嘆地問我道，“那你要不要讀研？”

剛纔談房子的時候我才知道，高煒?biāo)液退掀偶乙矞愬X買了新房，首付他們自己沒出多少錢，不過背了一屁股的貸款。

至於讀研？對我來說，再讀下去也是高欣的師弟，索性還是不要繼續(xù)讀下去了，TM的就是畢業(yè)之後的出路我還沒有想好，所以你大姐夫纔在這裡胡說八道，偏偏我還不好打斷他。

“我覺得還是考公務(wù)員比較好，”高書記問我，“你學(xué)的什麼專業(yè)？”

在我回答了之後，他還頗爲(wèi)失望，“不是學(xué)環(huán)境的嗎？學(xué)金融的話也是挺好的。”他看著自己的大女兒說到，“我還以爲(wèi)他是你們院系的學(xué)生?！比会崴€向自己的老婆獲取認同感，問譚阿姨，“學(xué)金融比較好，進銀行或者進政府都方便，你說對不對？”

譚阿姨直接白了他一眼，“他們年輕人有自己的想法，你別亂管?！?

說的也是，現(xiàn)在都還沒有結(jié)婚領(lǐng)證，你們瞎操心什麼勁？哪怕職業(yè)規(guī)劃宜早不宜遲，但是現(xiàn)在的操心指不定還是白操心。

緊接著，高欣也發(fā)話了，對她爸爸又是撒嬌又是埋怨，同時又像爲(wèi)自己爭取獨立地位，“爸爸，你們急什麼，這還早呢！”

然後高書記就說了一句本地的粗話，大意是早個屁。

我說過本地有恨嫁的傳統(tǒng)，但是我沒有想到高書記居然就在飯桌上，當(dāng)著我的面對高欣說：“等你讀到博士，就嫁不出去了?！?

譚阿姨在旁邊拉了拉他的胳膊。

這頓飯讓我吃得如坐鍼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