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法租界中央巡捕房的醫(yī)療官老黃接了一個電話。
然後，巡捕們就看到老黃拎著醫(yī)療箱急匆匆的離開了。
“怎麼弄成……這樣子？”老黃敲開門，看了一眼，驚呼出聲，後面是壓低了聲音。
房門關(guān)上後，老黃將醫(yī)療箱放在桌子上，開始熟練的處理傷口。
“嘶?！背糖Хе?，下意識打了個冷顫，背上傷口那外翻的肌肉都在抖。
老黃消毒完畢，上好藥，包紮好。
“最近幾天不要沾水?！彼谡f道，說著，掃了一眼屋內(nèi)，“老趙呢？”
“氣走了。”張萍在一旁說道，抿嘴笑，“說要休了我。”
老黃差點(diǎn)沒忍住笑出聲來。
黨支部內(nèi)部對於這起‘捉姦’戲碼是有過討論的，討論的重點(diǎn)在於這件事要不要‘公開’。
在轟走了這個手下後，他來到窗臺邊，目光停留在了醫(yī)療室。
然而，不等他開口，陳明初就急匆匆的將一份電文遞給了他，“幸虧這封電報落到了我手裡。”
大約半小時後，陳明初來向李萃羣彙報。
……
“李副主任敬佩先生乃鐵骨錚錚男兒，故而不忍加害，但是，還請先生早日離開上海，若是下次再遇，立場不同，恐有不忍言之舉，勿謂言之不預(yù)也?！?
“說吧?！蓖踱熴宓f道。
王鉄沐忽然問道：“你叛了紅黨，現(xiàn)在又叛了黨國，可謂是自絕與中國，就沒考慮過將來嗎？”
趙樞理認(rèn)爲(wèi)這不是問題。
王鉄沐沉默了，他看了此人一眼，有心要罵兩句，卻是想到不管怎麼說，此番確實(shí)是李萃羣放了他一馬，故而抱拳說道，“替我與李兄說一句，此番……謝了?！?
……
大頭呂想起老黃前幾日下午兩次急匆匆離開，他心中一動：
都說程千帆是崴了腳告假的，但是，這幾日並沒有人見到其人。
當(dāng)然了，程千帆同那位張姨太之間有不清不楚的關(guān)係，大頭呂對此則是略有耳聞的。
如此，又一日，李萃羣又去‘探視’了王鉄沐，依然是好酒好菜的招待，依然只是勸降，王鉄沐從始至終都是不理會。
他做了個抹脖子的手勢。
樓上。
極司菲爾路，七十六號。
李萃羣微微頷首，明白了，王鉄沐的脾性，即便是要投誠，也要有一個說得過去的理由，這個理由可以是受刑多日堅不吐口，終於熬不住了，也可以是某個心安理得的理由。
他起身怒視王鉄沐，“王兄，且擦亮眼，走對路，勿要自誤！”
“滾出去！”
扁尖進(jìn)了趙樞理的辦公室。
王鉄沐從黃包車上下來，他還是選擇回到原住處，雖然此地已經(jīng)被七十六號掌握，在目前這種情況下，反倒是沒有什麼避諱的了。
半小時後，有人送來了一壺茶，還有幾碟點(diǎn)心。
說著，陳明初笑了，“這人，要面子。”
此事沒有引起什麼波瀾，頂多是有周邊市民聽說過，忍不住吐口唾沫，罵老天不公，爲(wèi)什麼不摔死某人罷了。
“戴羽穠！”王鉄沐咬著牙，“王某自討並無半分對不住，想不到你竟如此歹毒！”
……
對待同爲(wèi)日特組織的都會如此，日本人又豈會真的完全放心七十六號。
蓋因爲(wèi)黨支部書記‘火苗’同志在會議上提出了一個建議：
是否可以趁此機(jī)會安排趙樞理打入七十六號內(nèi)部。
也許不是崴腳？
這種情況下，正在招兵買馬且勢力蓬勃發(fā)展的七十六號就是一個很好的投靠對象了。
“大事定也?！标惷鞒鯘M意的點(diǎn)點(diǎn)頭。
趙樞理是堅定支持程千帆的這個計劃設(shè)想的。
看著憤怒離開的蘇晨德，王鉄沐拍了拍嘴巴，忽而有些患得患失。
“謠言害死人！”大頭呂沉聲說道。
蘇晨德笑道：“王兄，做人啊，還是要看清楚路，你看我，以前像是老鼠一樣?xùn)|躲西藏，現(xiàn)在跟著汪先生，正是大展宏圖之時?！?
特別優(yōu)待室。
這個傳聞他也聽說了，他一開始並不在意。
巡捕訕訕笑著，“都在傳，都在傳?！?
王鉄沐被放出來了。
有傳聞出來了。
說著，他一把奪過王鉄沐手中的電文，直接撕碎了，表情狠厲，“站長，他戴春風(fēng)不仁，就別怪我們不義！”
此外，趙樞理和程千帆有奪妻之恨，此仇深似海，這在某種程度上來說，基本上不會懷疑這兩人之間有什麼勾連。
“大哥！”
隨後，李浩去了樓上的金總辦公室。
李萃羣長嘆一聲說道：“王兄，我知你乃錚錚男兒，對那所謂的重慶小朝廷忠心耿耿，但是，正所謂煌煌大勢吾輩隨流，汪先生再造神州，有志之士無不歡欣鼓舞……”
……
“王先生?！秉S包車車伕突然說道，“李副主任有一句話請在下轉(zhuǎn)告先生?！?
“送我上路。”王鉄沐淡淡說道，“李兄勸降的話不必多說了，王某既然落入你手，自有死志，還望李兄成全！”
就在剛纔，陳明初急匆匆的來找他。
嘩啦。
‘消失’了小半天的老黃回到了中央巡捕房。
他是真的生氣，拂袖而去，“太氣人了?！?
不過……
這顯然會影響到兩人之間的聯(lián)繫。
也許傳聞也並非盡是虛言，確實(shí)是有人受傷了，不過受傷的人不是趙樞理，而是程千帆。
“王兄，實(shí)不相瞞?！标惷鞒跽f道，“戴春風(fēng)一直三番電令我即刻去皖北赴任?！?
可以預(yù)料的是，各大日特機(jī)關(guān)必然會想方設(shè)法安排人打入七十六號內(nèi)部，以茲監(jiān)視，乃至是試圖掌控此特務(wù)機(jī)關(guān)。
說著，陳明初露出驚恐之色，“王兄，他戴春風(fēng)都能對兄長您痛下殺手，我是您的人，倘若我到了皖北，必然也將慘遭毒手！”
在他看來，這應(yīng)該是巡長一個不小心被人看到了同張萍的私會，以至於有桃色新聞傳出來。
“很好?！崩钶土t滿意的點(diǎn)點(diǎn)頭。
李萃羣看了王鉄沐一眼，他拿起酒杯，作勢要與王鉄沐碰杯，後者避開了。
“你要作甚？”王鉄沐盯著陳明初的眼睛看。
他甚至沒有去看李萃羣一眼。
是受傷了？
程千帆誇讚‘口琴’同志心細(xì)。
關(guān)於小程總的桃色新聞，本就特別多，不足爲(wèi)奇。
呂班路。
王鉄沐大驚，剛要提醒陳明初不可來這裡，要迅速離開，但是，他話到了嘴邊他又遲疑了，他不知道該如何同陳明初解釋：
難道說自己去七十六號做客，好吃好喝招待了幾天，又全須全尾的出來了？
“不?！标惷鞒鯎u搖頭，“王鉄沐是硬漢，他或許會怕死，但是，沒有經(jīng)過嚴(yán)刑拷問就投誠這種事，他不會做的?！?
“去哪裡？”李萃羣不解問道。
如此，經(jīng)過法租界特別黨支部自黨支部書記程千帆在內(nèi)五人，羣策羣議制定了這個趙探長刀砍小程總之捉姦行動。
華富公寓斜對面，陳明初低聲問一旁的特工，“拍下來沒有？”
“說什麼呢？說什麼呢？”李萃羣勃然大怒，“王兄把我當(dāng)什麼人了？我好酒好菜招待王兄，王兄卻以爲(wèi)我要害你?！?
“怎麼樣？”李萃羣問道。
不過，很快有人來找老黃，將一件東西交給老黃，不一會老黃則拎著裝藥藥袋又急匆匆離開。
王鉄沐忽而笑了，他放下酒杯，長身而起，“走吧。”
又一日，蘇晨德‘探視’了王鉄沐。
“此地不留爺，自有留爺處！”陳明初一咬牙，“重慶暗無天日，我們索性投了汪先生！”
蘇晨德臉色變了，惱羞成怒，“中國，中國之希望在汪先生！”
而且，在七十六號的角度來說，法租界的一位華籍探長的投靠，也是求之不得的。
很快，便有人打聽到，是‘小程總’不小心崴了腳，好在老黃有一手正骨的手藝，只是還需要將養(yǎng)幾天，李浩代小程總向金總告了幾天的假。
“呂哥。”一名巡捕擠眉弄眼，壓低聲音，“外面說程總睡了趙探長那位張姨太……”
翌日。
王鉄沐拿過電文，定睛一看，電報赫然是戴春風(fēng)發(fā)給上海站區(qū)長鄭利君的，內(nèi)容是下令鄭利君即刻剷除王鉄沐！
“戴老闆這是做甚？”陳明初滿眼疑惑，更有憤懣之意，“王兄乃是軍統(tǒng)元老，更爲(wèi)我軍統(tǒng)立下汗馬功勞，竟然，竟要行此親者痛仇者快之事！”
“依你對王鉄沐的瞭解，他這是有投誠之心了嗎？”李萃羣問道。
“可以了?！标惷鞒趼砸凰尖猓c(diǎn)了點(diǎn)頭。
就這麼稀裡糊塗的被七十六號抓，又稀裡糊塗的被釋放。
陳明初照例將觀察到的情況向李萃羣彙報。
“出去?！壁w樞理沉著臉。
王鉄沐驚呆了，他怔怔地看著李萃羣離開，看著獄警鎖上牢門，看著監(jiān)舍空蕩蕩的。
“火候差不多了吧?！崩钶土t看向陳明初。
他的眼眸中露出猙獰之色，盯著王鉄沐的眼睛，“站長，他戴春風(fēng)這是要將我們斬盡殺絕啊。”
……
“大哥，外面說……”他一臉悲憤的看著趙樞理。
……
“王鉄沐並無死志，剛纔只不過在強(qiáng)撐著?！标惷鞒跽f道，他從一個隱蔽的觀察孔，一直在盯著王鉄沐看，王鉄沐那長舒的一口氣看在瞭解此人的陳明初眼中，自然讀懂了很多信息。
哪怕是在巡捕房內(nèi)部，兩人連正常的獨(dú)處情況下的公務(wù)往來也不會再有。
華富公寓的門口。
路大章和張萍的態(tài)度則是，他們不反對趙樞理趁機(jī)打入七十六號，但是，一定要處理好手尾細(xì)節(jié)，確?！惚P’同志的安全。
趙樞理本人是支持鬧開了，就此徹底結(jié)仇的。
無他，日本特務(wù)組織種類繁多，他們之間不僅僅不會互通有無，而且會互相戒備，甚至?xí)驙?wèi)搶功勞等等原因而暗下黑手。
李萃羣搖了搖頭，也不著惱，喝了一口酒，嘖了一聲，繼續(xù)說道，“常凱申是什麼人？此人兩面三刀，背叛了孫先生的三銘主義，紅黨那邊他殺了那麼多人，現(xiàn)在又得罪了日本人，真真是四面楚歌?！?
但是，坊間卻會有傳聞?wù)f‘小程總’和趙探長的張姨太勾搭成奸，趙探長捉姦不成，反而險些被狗男女聯(lián)手害死。
趙樞理現(xiàn)在就好生生的在樓上辦公室，那麼，關(guān)於巡長和張萍聯(lián)手要謀害趙樞理的傳聞，自然是假的。
王鉄沐要理由，那就給他一個心安理得投誠的理由。
他現(xiàn)在就想回家取了衣物，去澡堂子好好泡個澡，敲敲背，鬆鬆骨，然後舒舒服服的睡一覺。
扁尖出去後，就聽到辦公室裡傳來了嘩啦的聲響。
“放屁?！贝箢^呂一巴掌打在這人的腦袋上，他指了指辦公樓，“趙探長就在樓上，要不要你去親自問問？”
鄰近下班時分，小程總的座駕回了巡捕房。
……
程千帆也以對日本人的瞭解來分析，趙樞理背後的那個日特組織應(yīng)該是樂於見到趙樞理暗中投靠七十六號的。
趙探長捉姦，憤怒砍傷小程總。
王鉄沐喝了口茶水，嘴角上揚(yáng)，舒服的嘆了口氣，提著的心也落了下去。
王鉄沐霍然起身，茶盞都被打翻在地。
與此同時，張萍提出來，她建議趙樞理和程千帆這次既要翻臉，又最好能夠儘量保密，因爲(wèi)這畢竟不是什麼長臉的事情，無論是對被人戴了綠帽子的趙樞理來說，還是被人捉姦、被砍傷的程千帆來說。
對此，無論是程千帆還是趙樞理，自然都是會矢口否認(rèn)。
不過，隨著現(xiàn)在傳聞的愈演愈烈，大頭呂也不由得不注意了。
“正所謂，識時務(wù)者爲(wèi)俊傑?！彼f著，停頓一下，看著王鉄沐。
但是，出於種種考慮，當(dāng)事三方都對此守口如瓶。
“拍下來了?！碧毓c(diǎn)點(diǎn)頭。
大約十幾分鍾後，李浩下樓開車離開。
最終，黨支部會議形成了最後的決議：
從勢力上來說，趙樞理是比不上‘小程總’的，那麼，無論是爲(wèi)了報仇，亦或是避免被程千帆暗害而自保，趙樞理都需要尋找新的靠山。
……
“沒。”這人看了看四周，小聲說道，“外面都傳開了趙探長捉姦的時候，險些被程總……”
老黃則在會議上提出了一個疑問：
趙樞理背後的那個日特組織會同意嗎？
從車上下來的卻是老黃，李浩客客氣氣的將老黃送下車。
不過，這一次王鉄沐同李萃羣碰了一下酒杯，似是感謝李萃羣以禮相待。
“大哥，殺父之仇，奪妻之恨，這不能忍！”扁尖嚷嚷著。
畢竟此乃‘奪妻之恨’，‘小程總’和趙探長結(jié)了如此大仇後，應(yīng)該恨不得弄死對方，不應(yīng)該再有任何私下的接觸。
王鉄沐自斟自飲，夾了一?；ㄉ?，細(xì)細(xì)的咀嚼。
王鉄沐自然是滿頭霧水的。
“腦子瓦特了?！贝箢^呂瞪了這人一眼，“程總的謠也敢造，小心程總拿馬鞭抽你。”
良久，王鉄沐一屁股坐在了凳子上，長舒了一口氣。
王鉄沐看了車伕一眼，對於車伕可能是七十六號特工假扮，他是一點(diǎn)也不驚訝。
“腦殼壞了？”正在伏案批閱文件的趙樞理擡起頭，眼珠子都是血紅的，“這種謠言也信？”
“閉嘴?！蓖踱熴謇渲?，“這話我不想要聽第二遍，王某從未有對不起黨國之舉……”
“可是，黨國要?dú)⒛惆?！”陳明初痛徹心扉一般，跺腳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