翁婿倆這一通對答,頗有些倒反天罡、主從顛倒的意味。
女婿爲主,嶽翁反倒是處在附和的位置。
聽得不少暗中窺伺的天人、太乙忍不住撇了撇嘴,有些不忍直視。
可轉念再一想,誰又能拒絕一個能夠反過來替老岳父遮風擋雨,甚至將成道機緣喂到嘴邊的好賢婿呢?
想到自己家那些歪瓜裂棗,一衆暗中窺伺的天人、太乙頓感牙痛。
嘶——
好吧,不得不承認他們有些酸了。
望向公孫度的目光,有羨慕、有不屑、有嫉妒。
‘區區遼東匹夫,如何配得上這等萬年難得一遇的蓋世人傑?若老夫有此良婿——’
可惜晚了一步。
太康那蠢貨賜婚聖旨都下了,一切已成定局。
總不能讓自家貴女屈尊爲妾吧?
臉面還要不要了?
這邊一衆天人、太乙扼腕嘆息著,而另一邊僅剩的三名天人法身也陷入無盡的後悔中。
早知這小兒輩可怕至斯,他們又何必著急跳出來!
一槍一天人,如屠雞犬。
這樣駭人的恐怖戰力,哪是區區虓虎二字能夠形容的,簡直就是一尊從太古走出的蓋世兇魔!
三名天人法身眼中閃過驚懼。
不過隨著公孫度越過韓紹走上前來,這股恐怖的死亡壓力瞬間淡化了大半。
“與本將一戰,勝,則本將任你們離開。”
“若是敗了,後果想必你們也知道。”
公孫度這話,無疑是將他們當作成道後的磨刀石。
這對於三名成道已久的老牌天人來說,簡直是莫大的羞辱。
可當原本十死無生的絕境出現一線生機,誰能拒絕?
“果真?”
這話他們不是在問公孫度,而是望向公孫度身後的韓紹。
對此,韓紹失笑一聲。
“看孤做什麼?孤的岳父當世偉丈夫,一言九鼎,難不成還能誆騙你們這些藏頭露尾的宵小鼠輩?”
鼠輩?
出身江東的那道天人法身臉色黑沉了一瞬。
不過今日他們在韓紹面前遭受的羞辱,甚至比過去一輩子加起來還多,已經有些脫敏了。
見韓紹答應,頓時暗自鬆了一口氣。
“好!”
一連三聲如釋重負的沉喝,三名天人法身終於將目光重新落在了公孫度身上,身上原本已經萎靡、頹喪的氣機,瞬間暴漲三分。
總的一句話,老子打不過姓韓的那個妖孽,難道還治不了你一個剛剛成道的後輩?
公孫度見狀,自然能夠感受到他們對自己的輕蔑。
驕傲如他,一生眼高於頂,若是換到以往,此刻必然已經怒火中燒。
可現在他卻只是淡淡一笑,渾然沒有在意。
不得不說,此刻公孫度給人的感覺,就連韓紹一時也無法準確形容。
只覺自己這岳父隱約間似是已經脫胎換骨,於是順勢恭喜一聲。
公孫度聞言,溫和一笑。
“只是稍有感悟。”
說起來,除了韓紹這個好賢婿外,公孫度真正要感激的還是始畢那條瘋狗。
接連給他來了兩口狠的,甚至讓他一度陷入了自我懷疑的頹喪之中,心情沉鬱到了極點。
可在勘破了這一切後,公孫度卻也因此豁然開朗。
他被始畢、被烏丸、被鎮遼城束縛得太久太久了。
多年被困在一地的公孫度,看似威震遼東,實則形如牢籠坐監,更在這日復一日的歲月蹉跎中,早就消磨了曾經一往無前的無雙銳氣。
“久在樊籠裡,復得返自然。”
公孫度感慨低語一聲,隨後扭頭望著韓紹忽然笑道。
“回頭,將冠軍這邊的衙署搬去鎮遼吧。”
冠軍城太小,位置也太偏。
想要掌控整個幽州事倍功半,實在太不方便。
韓紹聞言,有些怔愣。
可公孫度卻沒有給他拒絕的機會,手中銀槍微顫,便在虛空劃出一道口子,那是他從始畢那裡‘繼承’來的秘境入口。
而後不急不緩地衝三名天人法身示意道。
“諸位,請吧。”
請君入甕。
三名天人法身見狀,有些猶豫。
可轉念一想,這四周本就有著韓紹佈下的法域,再入公孫度的‘轂中’似乎也沒有多大區別。
更何況他們三人合力,也沒理由懼怕公孫度一個剛剛成道的後輩。
索性直接冷哼一聲。
“怕你不成!”
說話間,三道身影瞬間沒入公孫度的秘境之中。
韓紹見狀,面上沒有絲毫變化,可眼中還是浮現出幾分憂慮。
‘這就是關心則亂麼?’
韓紹心中嘀咕一聲。
實際上,公孫度這人雖然素來孤傲,卻並不狂妄。
他敢在初登天人後,便敢以一敵三,肯定是有底氣的。
韓紹與其替他擔心,還不如先替公孫郢解了危局再說。
念頭一動,韓紹在公孫度的秘境入口留下一道神念,便沒有再作遲疑,身形一虛,再出現便已經在公孫郢身邊。
“好小子!你再墨跡一會兒,你家老祖就要讓人給打死了!”
聽著公孫郢充滿哀怨的怒吼,韓紹嘴角忍不住抽動了一下,趕忙半寬慰半吹捧道。
“老祖老當益壯,應付區區幾個鼠輩還不是手到擒來?”
說著,順勢渡過一道至陽生機,替他驅散了幾分幽冥死氣。
只是這樣一來,身處公孫郢法域秘境中的那一衆兵家英靈卻是因此面露痛苦之色。
臉色恢復了幾分活人氣息的公孫郢見狀,趕忙再次聚起幽冥死氣維持戰陣,隨後嘆息道。
“算了,不用浪費力氣了,老祖我這樣就挺好。”
能與兒郎們在一起並肩列陣。
能看到韓紹成長到今日的地步。
並且因此隱隱看到兵家再次鼎盛的未來。
他這個老不死就算現在就深陷幽冥、萬劫不復,也已經能夠含笑九泉、沒有遺憾了。
只可惜韓紹這小子的成長速度,實在太過迅速,甚至沒能讓他有發揮的餘地,就已經能跟他這個老不死比肩,這讓他著實少了幾分親手養成的成就感。
就像是此刻,面對那一道剛剛讓他吃了不少苦頭,仿若要碾碎一切的陰陽磨盤,韓紹只一槍刺出,便將之生生捅穿。
嘶——
公孫郢倒吸一口涼氣,訥訥道。
“這……這是什麼神通?”
韓紹渾不在意道。
“此爲我兵家奧義——一力破萬法也。”
見韓紹一副‘沒有人比我更懂兵家’的嘴臉,公孫郢這個兵家巨擘不禁有些懷疑人生。
而後在心中不斷質疑自己。
‘難不成這兵家之道……老夫修錯了?’
錯沒錯,韓紹不知道。
畢竟他這一身修爲全靠開……呸!全靠自己苦修而來!
嗯,頂多還有一份那不值一提的小小天賦的功勞。
至於說之所以能一槍捅穿那由陰陽本源構築的虛空磨盤,說白了要論陰、陽二道,難不成還有比太陽真火和太陰月華更加接近本源的存在?
望著那尊陰陽家太乙,韓紹眼神睥睨而冰冷。
傷其十指,不若先斷其一指!
“老祖且歇著,待我先料理了這幾個藏頭露尾的鼠輩再說。”
言語之間,竟是視立於人間絕巔的九境太乙猶如草芥。
公孫郢聞言,正要開口讓他切莫輕狂大意,可一擡眼卻見身形瞬間消失在身邊的韓紹,又是一槍捅出。
而後便是虛空破碎,陰陽二氣潰散之下,那凝聚了本源道則的天道磨盤幾不成型!
公孫郢幾度張嘴,最後卻只能有些頹喪道。
“紹……紹哥兒,小心著些——”
隱匿於虛空的趙家老祖見狀,忍不住嗤笑一聲。
“匹夫老而無用矣。”
聽得老友這聲嘲諷,公孫郢竟出奇地沒有惱怒跳腳,而是神色頗有些複雜地感慨道。
“這小子總讓人感覺……有些不大真實。”
之前在北海之畔與那九境龍君的那一戰,公孫郢就有這種感覺。
這樣的人雄似乎不該出現在人間,或者準確的說是不應該出現在此世的人間。
或許那段三界未曾絕通、人神混居的輝煌上古,才應該是他本該存在的舞臺。
原本還在取笑趙家老祖,一時默然。
早已在無崖山得到過老師法旨的他,雖然要比公孫郢知道的東西要多上一些,卻也不算太多。
畢竟老師當初也只說,幽州有天子氣,讓他早做謀劃而已。
同樣也在霧裡看花的趙家老祖,在聽到公孫郢這話後,最終也只能無奈附和道。
“確實有些不大真實。”
就這樣,兩人一明一暗地將目光望著那道以八境天人修爲,提槍追著九境太乙一路追砍的兇悍身影。
片刻之後,公孫郢忽然啞然失笑。
“管他呢,想那麼多做什麼?”
“自家孩子,咱們做長輩的,能看顧一日便是一日。”
“等到將來真的老朽無用,便尋個安生地方,安心等死便是。”
“那小子那會兒不是說了麼,老而不死是爲賊也!”
這話是韓紹剛剛罵那些天人法身的。
此刻公孫郢拿來自嘲,反倒是顯得有些好笑。
趙家老祖也被他逗笑了。
正想告訴這老東西,你想死怕是還真沒有這麼容易。
可再一回味公孫郢這話,頓覺有些不對。
呵!好你個老匹夫,老夫罵你還真沒罵錯。
不用自己的時候,張口就是外人、外道。
要讓自己出力的時候,卻是一口一個‘自家孩子’‘做長輩的’,這算盤珠子撥的,也不怕崩了自己那張老臉!
趙家老祖有些哭笑不得,卻也不得不承認這姓韓的小子對外人狠辣,甚至顯得刻薄寡恩。
可對自己人卻從來沒話說。
不論是對麾下的屢屢加恩,還是對公孫度的賢孝,無一不讓人暖心到了極點。
不過他向來看不得公孫郢這老匹夫在自己面前嘚瑟,所以也懶得告訴他那小子怕是已經動了想要助公孫郢破境太乙的心思。
且先讓他自我感動一陣。
而公孫郢自然不知道趙家老祖這個老冤家對自己隱瞞了什麼,他只是忽然有些好奇道。
“那小子現在的修爲實力,比之你這老匹夫如何?”
瞧這話問的!
你當我儒家是你兵家這等破落戶?
還是壓根不懂老夫儒家七十二賢,至人門下弟子的含金量?
太乙,也是有區別的!
趙家老祖心生不屑,甚至一度懶得迴應這等愚蠢的問題。
可下一瞬,便聽得一聲天地轟鳴,恐怖的陰陽二氣本源崩潰四散。
而後便是一道有些惶急、驚恐的聲音,大聲吼道。
“諸君!救我!”
此刻,號稱立於人間絕巔的九境太乙,形容狼狽、舉止倉惶。
而在他身後一道身影如影隨形,手中密鱗龍槍點動虛空,舉手投足間便崩碎了數道天鎖。
再一抖手,又是一道璀璨天刀乍現虛空,將另一隻抓向自己的遮天巨手幾乎斬斷。
“燕國公!今日不若就此罷手如何?”
罷手?
韓紹冷哼,煞氣沖霄。
“想來就來,想罷手就罷手,你當孤這裡是青樓瓦舍?”
說著,手中密鱗龍槍瞬間跨越無盡空間,直接刺向那尊陰陽家太乙。
不過太乙到底是太乙,韓紹這邊動作剛起,他便仰天怒吼一聲。
一道遮天蔽日的巨大身影,便現於虛空之中。
法相天地!
隨後那巨大法相沖著瞬間刺來的密鱗龍槍便是一掌拍去。
不是想要將之拍飛,只是準備以此阻擋它一舉貫穿要害。
噗嗤——
法相儘管不是真實肉身,卻也傳來一聲如穿敗革的聲響。
滴答——
虛空之中似有鮮血迸射而出,其色金黃。
滴落九天之際,宛如一場瓢潑大雨。
等到落在地上,不但融化了這幽北苦寒之地的積雪、凍土,其蘊含的磅礴生機甚至讓草木瘋長。
韓紹一眼見喜。
“今日便以汝血澤我幽州苦寒之土!”
說著,看也不看已經釘在那陰陽家太乙掌間的密鱗龍槍。
虛空一步踏足,整個人已經陡然拔高如山巒巨峰。
“死來!”
一聲宛如雷鳴的斷喝,韓紹故技重施。
不同於那虛幻不真實的法相天地,而是那傳承於亙古的古老天罡大神通——法天象地。
而後直接伸手揪住對方的髮髻,將之扯過。
上來就是痛毆三拳,打得對方法相吐出一口口陰陽本源所化的金色鮮血。
再一個甩手,直接將砸落九天。
轟——
天地轟鳴,地動山搖,有如地龍翻身。
而這時,一隻藕絲步雲履有如山嶽般重重踏下。
轟——
“太……太殘暴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