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6章 相信

少女從高樓上翻窗跳下的景象，以及這句“我是虞國光華公主”的話語太過震撼，所有人都愣在原地。

“光華.公主”

這個名字即便是不關(guān)心長安朝堂的人，也會有所耳聞。畢竟在報刊上看了太多次。

光華公主誕生時，虞國河?xùn)|道連綿一年的大旱突然被一場大雨終結(jié)，虞帝引以爲(wèi)福瑞之兆，高興地要大赦天下；

光華公主四歲，恰逢萬國來朝，虞帝專門爲(wèi)她在內(nèi)苑修造了一座花苑，在裡面養(yǎng)了各國進獻的珍奇異獸；

光華公主八歲時，突發(fā)心疾，皇后在大明宮中唸了一個月的菩薩經(jīng)，爲(wèi)女兒祈福，皇帝遍尋天下名醫(yī)，許以高官厚祿，甚至無心上朝，打算再次大赦天下來爲(wèi)女兒緩解疾病。

光華公主勸阻父親，不能因爲(wèi)她一個人的病情，擾亂虞國司法——若放縱嫌犯，以後傷害了更多的無辜者，那她心底也會過意不去。

虞帝這才作罷。

對於虞國普通百姓而言，一縣之令，都算得上是平時難見的大官了，

擡擡手，甚至跟吏員、差役說上一兩句話，

就能讓小門小戶在當(dāng)?shù)卮幌氯ァ?

公主那得是什麼樣的人物。

婦孺老幼都有的民衆(zhòng)頓在原地，躊躇不前，

李惠翻窗跳下，眉頭皺起，低聲道：“樂菱！”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君子不立危牆之下，

這種拋頭露面的事情，交給手下去幹即可，怎麼能親自出面？

李樂菱朝李惠隱蔽地擺了擺手，繼續(xù)說道：“各位父老鄉(xiāng)親，大家好好想想，所謂李小郎君滴血治百病的謠言，何其荒謬。神佛轉(zhuǎn)世之說，何其可笑。

如果你們真的見過李小郎君，就應(yīng)該知道，他宅心仁厚，醫(yī)者仁心。

他是我見過最熱誠可靠、溫和善良的人，

若他的血真的有用，那他一定會毫不遲疑地抽出自己的血，醫(yī)治病情最急切的患者的同時，

研究自己血液裡面的成分，並將研究成果惠及所有虞國百姓。

此時此刻，他就在太守府裡，爲(wèi)你們，爲(wèi)河?xùn)|道百姓，爲(wèi)天下未來所有可能罹患鼠疫的病患，製作著特效藥物。

所謂‘爲(wèi)衆(zhòng)人抱薪者，不可使其凍斃於風(fēng)雪’，

難道，圍困太守府，逼他出面，抽乾他身上的血，就是你們報答他的方式麼？”

李樂菱的話語誠實懇切，百姓們面面相覷，猶豫不定。

沒有人懷疑李昂的醫(yī)德與操守，就算是鼓動衆(zhòng)人前來的鄉(xiāng)賢，之前也是說“有人矇蔽了李小郎君”，

而沒有說李昂也和太守府裡的權(quán)貴一樣，要拋棄滿城患病的百姓跑路。

見衆(zhòng)人躊躇不前，人羣中有人按捺不住，低聲道：“我們不懷疑李小郎君的道德，

他比滿城權(quán)貴更關(guān)心在乎我們百姓。

但，如果他也沒有辦法呢？

我們等了多久，

從封城，等到現(xiàn)在家家戶戶都有病患。

我們只想要個說法，他究竟還需要多長時間。”

“.我不能給伱任何保證。”

李樂菱沉默片刻說道：“其實，剛纔你們說的沒有錯。

早在昨天的這個時候，太原官府就已經(jīng)準(zhǔn)備撤離，

是李昂他堅持要再留下一天，讓他在這僅剩的十二個時辰裡，尋找最後的辦法。”

聽到這番話語，人羣些微騷動，

有老者悲愴道：“這話我們已經(jīng)聽得太多了，一開始說封城只封半個月，後來說還需七天，七天之後又七天，再七天

直到剛纔，太原府的太守都已經(jīng)準(zhǔn)備撤走了，還在誆騙我們，想要把我們丟在城裡等死。

我們還怎麼相信。”

抱著孩子的婦女哭著說道：“公主殿下，您一直居住在防衛(wèi)森嚴(yán)的太守府中，

不知道這些天我們是怎麼熬過來的。

我們不怪你，也不怪朝廷，只是，只是.”

她想到了家中病亡的父母丈夫，哽咽著說不出話，不斷流淚。

她懷裡的孩童，臉上戴著布質(zhì)的口罩，一邊奶裡奶氣地說著“阿孃別哭”，一邊伸手去擦母親臉上的淚水。

“.”

李樂菱看著面前的虞國百姓，抿了抿嘴脣，輕聲說道：“對不起大家。

我沒有權(quán)力從外界調(diào)運來更多的物資，

沒有能力查出疫鬼符的來源，

沒有智力幫李昂在實驗室裡製取藥物。

但至少，我有一件事情能夠做到。”

她摘下了臉上一直戴著的口罩，平靜道：“我可以坐在這裡，陪大家一起等。”

“.”

人羣鴉雀無聲，所有人都瞠目結(jié)舌地看向摘下口罩，席地而坐的李樂菱。

“樂菱你瘋了？”

李惠大吼道：“快把口罩戴上！”

“沒事的。”

李樂菱搖了搖頭，平靜道：“我相信李昂，從最初遇見他開始，到現(xiàn)在，再到以後，未來。

我會一直一直相信他。”

她轉(zhuǎn)過頭，眺望向太守府的後方，彷彿要透過一堵堵牆壁，看見那個忙碌不休的少年。

她嘴角帶笑，一手託著下巴，另一隻手枕在併攏的雙膝上，

不像是身處最危險疫區(qū)的帝國公主，反而像是春夏郊遊時，遠遠眺望心上人的普通少女。

“我也相信。”

站在太守府門外的卓三，邁過門檻，小心翼翼地將自己的母親，放在了靠著大門、儘可能舒適的位置。

他轉(zhuǎn)過頭，對太守府的百姓們重複道：“我也相信。”

“.”

人羣們停頓片刻，

遲疑著，猶豫著，最終，

一個，兩個，陸陸續(xù)續(xù)坐了下去，學(xué)著李樂菱的樣子，席地而坐。

方纔還羣情激奮，圍攻太守府的局面，轉(zhuǎn)眼間竟如雪遇春陽般融化消散，

李惠站在原地沉默片刻，也坐了下來，

他拍了拍自己胖胖的肚皮，惡狠狠地瞪了眼李樂菱，假裝惱怒地小聲道：“別犯傻，你身體不好，快點把口罩戴上。再不戴我就回長安給爹孃打小報告，說你跟李昂學(xué)壞了。”

一邊說著，他一邊釋放靈力，隔絕了李樂菱周圍的空氣。

“嘿嘿。”

李樂菱嬌憨一笑，給自己戴上口罩，用手掌託著下巴，心情前所未有的愉悅平靜。

人們井然有序地席地而坐，沒有爭吵，沒有叱責(zé)，

那位太原太守垂頭喪氣地席地而坐，

高樓上的邱楓、歐陽式她們也都走了下來，坐在李樂菱身邊。

手執(zhí)馬槊的燕雲(yún)蕩雖然沒有跟著坐下，但也鄭重地朝李樂菱點了點頭。

那股如芒在背的燭霄劍意，不知何時，悄無聲息退去，

圍困著奚陽羽的念力銅鐘，也煙消雲(yún)散。

高懸於天空中的太陽，逐漸向西邊落下。紫紅晚霞籠罩全城，彷彿給寂靜城市籠罩上了一層薄紗。

吱呀——

門扉開啓的聲音，在此刻的太原府，顯得那麼清晰。

穿著白大褂的李昂，雙手推開實驗室的大門，步履堅定地朝李樂菱走來。

身後懸浮著一個個金屬籃。每個籃子裡，都放置著上百管已經(jīng)制好的滅菌水針劑。

“抱歉，”

他在李樂菱前方站定，朝著少女伸出手掌，認(rèn)真道：“沒有按時完成。”

“沒事。”

李樂菱搖了搖頭，握住了李昂的手掌，讓後者將她從地上輕輕拉了起來。

二人面對面站立，籠罩在紫紅晚霞當(dāng)中，相視無言。

他們身旁，一箱箱滅菌水針劑，在念力託舉之下，搖晃著飄向人羣。

如果時間能停在這一刻該有多好。

李昂心中長嘆一聲，稍側(cè)過頭，朝燕雲(yún)蕩點了點頭。

鏈黴素一出，鼠疫迎刃而解，民心已定，離亂風(fēng)不會來。

這也意味著，是時候清算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