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進藏, 常寧攛掇了無數次容若打開那箱子瞧一瞧,都被容若冷冷的目光給擋了回來,弄得他非常悻悻然, 心想, 好歹我是個親王, 怎麼在他面前一點脾氣沒有?唉, 誰叫人是他偶像呢?
曹寅已經和他們匯合, 雖然他也很好奇箱子裡究竟是什麼東西值得皇上這樣鄭重其事的讓他們三人一起負責運送,要知道他們三,憑誰都是獨當一面的大將, 要是放外任,都是一方大員, 現在卻一切護送這樣一個神秘箱子進西藏。但他比常寧穩重, 雖然心中好奇, 嘴上卻一個字也不多問。
三人中只容若隱約有些眉目,但心中那個猜測太可怖了, 他實在不敢往深處去想。那一日在漠北,惠妃脖子上的傷他是親見的,太醫們下了結論已無藥可治,但是詭秘之處就在於,已經過去了這麼些日子, 大內卻沒有傳出惠妃薨逝的消息, 皇上也緘口不提此事。一開始, 容若認爲大概皇上沒有從惠妃離世的悲傷中走出來, 不願承認這個事實, 但時日越久,就越覺得不對勁, 至少他沒有從皇上那裡感覺到多麼沉重的悲傷,更加不用說什麼沉重得連愛妃的身後事都不忍面對的悲傷。
這口大箱子……若是裝一個人的話,實在寬敞有餘。
容若若有所思的盯著大箱子的神情,引起了旁邊常寧和曹寅的興趣,看樣子,納蘭性德似乎知道一些內情,要不要從他嘴裡套出點什麼來呢?兩個人不約而同的作著這個想法。
過了青海一線,道路就不太太平了。現在西邊兵荒馬亂,蒙古草原也不太平,往來進藏的各路人馬都有,爲了保險起見,三人在出青海前計議好了,扮作尋常行商,將箱子託給一家名聲顯赫的鏢局,讓鏢局和箱子走明道,他們卻暗中跟著,以防有什麼事好多一道應變的手段。拖鏢的鏢銀給到了五千兩銀子,附加的條件是無論在任何情況下,不能打開箱子,一個月之內,安全送到布達拉宮。
這樣大的數目對於鏢局來說是一筆天大的生意了,因此出動了全鏢局所有的精英人馬,連歇單很久的總鏢頭都親自出馬,走這一趟鏢。鏢局對這趟託鏢有自己的掂量:肯花這樣的大價錢,一則說明運送的物件非同小可,二則只怕這主顧在這條道上有了不得的仇家,否則怎麼會捨得花這銀子?總鏢頭接鏢的時候盤算了一下,就算往西這條道上有哪一路厲害人馬是這主顧的仇家,他既然託了鏢不出面,仇家未必就能尋來;再者他思忖著自己在這條道上走鏢數十年,這塊鏢旗還算好用,無論哪路人馬也還得賣些薄面,實在不行鏢局退一步給點買路錢,都是江湖上混的,這點面子他深信還是有。若是免不了要接上幾場硬仗,死幾個鏢師,對方出的這數目也足夠撫卹了。因此爽快的接了鏢。
他原以爲對方既然有仇家,自然是要跟著他們鏢局隊伍一起走的,誰知道啓程前幾天,託鏢的主顧便稱有事要先走一步,在布拉達宮靜候,就此影蹤不見。總鏢頭覺得事情有些古怪,但鏢既然已接了,對方的銀子又是先預付了的,也挑不出什麼刺頭,便仍舊按著原計劃起行。
鏢隊浩浩蕩蕩的起行,總鏢頭是個老江湖,既然出發前已經料定這一路不太平,因此便早作了萬全之策,連日趕著造了一個一模一樣的箱子,假箱子走明鏢,真箱子卻走暗鏢。算上暗中的容若這一路,這進藏一行,竟弄出了三路人馬。
見鏢局如此行事,連曹寅也忍不住暗自點頭,這纔是江湖中辦老了事的,十分穩妥周到,於是放了一大半心。
鏢局的人提心吊膽子的押著箱子走了大半個月,卻一路太平,並沒有打箱子主意的人,眼見得目的地已經不遠,還有三日腳程便到,總鏢頭更加叮囑大家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萬不可功虧一簣。
容若等三人也見一路無事的到了這裡,也放了大半心,想著布達拉宮快到,便派了人快馬先去稟報活佛,帶上康熙的親筆密旨。
於是第二日,鏢隊便被迎面而來的一路官兵給攔下了,驚訝的看著聲稱有事要先走的容若等人出現在鏢隊之中,鎮定自若的與官軍交接,總鏢頭才醒悟過來,原來這趟鏢,是朝廷的。難怪出手這麼大方,不由生出一股後怕,幸好這一路無事,要是有個什麼閃失,不但是銀子拿不到,只怕鏢局連著自己這條老命都要搭在裡頭,當即出了一身冷汗,暗自打定主意以後再不接這樣來路不明的鏢,不管對方出的銀子有多少。
唯唯諾諾的與曹寅等告辭,鏢局的人迅速的離去了。曹寅、常寧、容若在桑結派來的人的引領下,押著運箱子的馬車來到了藏傳佛家的聖地,也便是汨羅老祖的閉關之地。
桑結早已經等在了那裡,見了幾人也不多話,掃了馬車上的大箱子一眼,合十道:“皇上密旨:幾位大人送到這裡即可,箱子交給老衲便是。”曹寅、常寧、容若對望一眼,都覺得有些不可思議,照說來,他們三人都是康熙的心腹,這口箱子自出京不讓打開來看就算了,也許是皇上出於對路上安全的考慮。如今東西都已經送到,卻也不打算讓他們知道,這對於一向以爲皇上對自己十分信任的三人來說,心頭或多或少都有些不痛快。
容若倒還好,因爲他隱約之間猜到一些什麼,知道皇上瞞著他們倒不是因著信不信任的關係,只是怕事情的真相太過驚世駭俗。倒是曹寅先開口:“如此,就交給活佛了。我等也算交了這趟差事,我還要趕去蘇州赴任,不便多耽,還請活佛多擔待吧。”
常寧也便忙說自己也要趕回京覆命,只容若有些神情落寞的瞧著那口金漆大箱子,幽深的目光像是要穿透進那裡面似的,兩人都有些詫異。
忽然活佛突然朗聲宣道:“那位可是吳居士?老祖早有言交代,居士一到,便請入內,快隨我來。”
幾人回頭,驚訝地看見吳太虛仙風道骨的飄然過來,幾人都是舊識,不免寒暄幾句。末了,吳太虛看著容若,忽然道:“納蘭公子,如果方便,可否留在此地幾日?稍後可能有些事,還需借公子一臂之力。”納蘭容若有些狐疑,看了看曹寅和常寧,吳太虛知他心中所慮,便道:“公子無須多想,皇上早有旨意給貧道,教貧道便宜行事,如需幫助,可求助於納蘭公子和曹大人。”
曹寅微微一笑,看著容若:“既然吳道長也是奉旨,你便留在此處。我與恭親王看來要先走一步了。”常寧有些不豫,從頭到尾被矇在鼓裡的感覺十分不好受,因此一刻也不願意多呆在這裡,微微抱拳,道:“先走了,回京見。”拍了拍容若的肩膀,擡腳便上了歸途,曹寅也抱拳離開。
納蘭容若不解的看著吳太虛,吳太虛卻什麼也不解釋,只笑對活佛桑結:“勞煩活佛引路,我要帶著這位納蘭公子入內,不知可否?”
桑結一怔,隨即爽朗一笑:“吳道長請便。”於是在前引路,幾個紅衣喇嘛上前擡了箱子跟在他們身後一同入內。
汨羅的閉關地卻並不在聖地之內,是在後山,十分隱蔽幽靜,山中還有陣法掩蓋,若不是有桑結引路,他們是無論如何也找不到汨羅的居所的。納蘭容若看的也暗自心驚,心想師父他老人家已經是世上少有的高人,這位西藏老祖更是神秘莫測。心中對汨羅便又多生出一份敬畏。
然後汨羅的居所卻平淡無奇,只是一棟簡陋的小木屋,屋中只一榻一桌,兩條長凳,並幾個蒲團,一盞油燈。
桑結恭謹的在木門外發聲:“老祖,吳道長和遠客一起到了。”容若以爲遠客指的是自己,卻不知道桑結話中另外所指。
木門吱呀一聲開了,蒲團上一個身影瘦削的老喇嘛背對外盤膝坐著,桑結領著二人入內,老喇嘛才緩緩的轉過身來,緊閉的雙眸忽然打開,容若驚覺一抹精光閃現在他目內,一閃即逝,隨即只是感到他的眼格外清亮,從他的眼睛完全看不出任何老態。
老喇嘛掃一眼容若,卻沒有說話,轉頭影響了吳太虛,方微笑道:“吳賢侄,貴師可好?”吳太虛忙低頭拱手,謙遜的答道:“師父他老人家雲遊已有數十載,晚輩也不知道他老人家的近況。師父臨走之時,曾言‘獨坐已難有寸功,不如行走天下尋求機緣。’因此晚輩想,師父或許尋到了他所言的機緣,自然昇仙有望。”
老喇嘛點點頭,很有些意味難明的道:“機緣卻是難得很,張天師道法已臻化境,所缺的只是天道上的功德。這一點,我也是近日才悟得,原來出世的最後一步,卻是要入世,你師父卻比我走在前面了。不過——”他看了一眼吳太虛:“如今我卻找著一條捷徑,這捷徑竟還是你給我送來的。呵呵,天意還真是有趣。若是我真能籍此突破,不知你師張天師知曉了,或做何想?”
納蘭容若雲裡霧裡聽著兩人的說話,震驚難以言表,他是絕頂聰明的人,雖不知就裡,但就這兩番說話,已足夠讓他領悟裡間的深意了,當下更是連大氣也不敢出,凝神細聽他們的對話。
吳太虛一怔,有些不明白的問道:“我送來的機緣?”汨羅微笑不語,只是揚起手一揮,眼前景物頓時大變,簡陋的小木屋不見了,衆人處身之地已在一座冰雕般的水晶宮中,穹頂高聳,上面鑲嵌著的竟然是八顆夜明珠,柔和的光影投在圓形宮殿中央的八卦陣上,隱約顯出那上門晦澀難明的一些符號。
吳太虛鎮定自若,顯然司空見慣,納蘭容若就不能淡定了,像是看怪物一般看著舉手變出這樣戲法來的老喇嘛,卻知道現在不是妄自開口的時候。
光影變幻,更讓人容若震驚的畫面出現了,中央的八卦陣上,隱約閃現出一個人的身影,那個人竟然是他掛念了無數遍的姑姑,惠妃樂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