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空氣彷彿凝固了幾秒。
上官升看著芮昭那副驚訝萬分而又無比困惑的樣子，胸口那口氣憋得他險些背過去。
不得不說，對於著名的“人情事故自走機”而言，“明示”這種東西……還是太過高深了！
……哎！
今天這張老臉怕是是要徹底丟在這兒了呀！
官爺內心哀嚎一聲，爲了完成任務無奈只得破釜沉舟。
他再次深吸一口氣，彷彿正從空氣裡汲取著最後一點勇氣，隨即用一種近乎自首的坦白姿態(tài)，將腐乳羣的計劃和盤托出：
“我、我的意思是：我對官子還算有點信心，也挺想和芮昭你比比看的。
“但現(xiàn)在看來，我和你前半盤的差距實在是太大，壓根撐不到收官的時候……
“所以我想，如果在即將到來的龍星戰(zhàn)上，我們有機會碰上的話，希望你在前半盤能手下留情！維持一個相對比較均衡的局面進入官子……
“這樣，我們就可以比較公平地比官子技術的高低了……”
可這句話都還沒說完吶，上官升便清晰地看到芮昭那雙澄徹的眼眸猛地睜大了幾分，就彷彿第一次認識眼前這位棋壇前輩一般。
……喵的……
我就說我不想搞那麼蠢的計劃啊啊啊啊！！！
名人天元那驚訝的眼神刺得世一官心頭火辣辣地疼，令他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呃芮昭……不是我不想努力！
“實在是差距擺在那裡，一時半會兒根本磨平不了差距，遠水救不了近火！
“我只是想……”
官爺下意識地馬上繼續(xù)解釋起來，聲音裡的急切得幾乎要滿溢！彷彿生怕對方隨時先拋來一句“我從未見過如此厚顏無恥之人”！
但有些意外的是，官爺預想中的拒絕、譏諷、或者哪怕是鄙夷的目光並未出現(xiàn)……
還不等他將話說完，對面的芮昭卻先有了動作！
龍姐那雙因爲震驚而睜大的眼睛先是緩緩恢復了常態(tài)。隨即……
驟然爆發(fā)出極其明亮而純粹的光芒！
那眼神不像是在審視一個無理的要求，發(fā)現(xiàn)了一片新大陸一般的驚喜！
“……對呀！我怎麼沒想到這個主意呢？！
“前面我是可以適當鬆鬆手的呀！”
她一邊飛快地說著，一邊用力地點著頭，聲音裡充滿了醍醐灌頂般的驚喜和豁然開朗。
還根本不容上官升從這急轉直下的劇情中回神來，當世昭君就已經(jīng)毫不猶豫地給出了答案：
“沒問題！上官九段！一言爲定！
“如果在龍星戰(zhàn)上我們有機會交手的話，那就照你說的辦吧！”
她回答得乾脆利落，語氣輕鬆得像是在應承下一場普通的研究會，完全沒有上官升預想中任何爲難或者抗拒。
彷彿這不是刻意放水，只是爲了能夠進一步打磨自己技術的必要手段一般。
這份痛快，再一次超出了上官升這位老江湖所有的預想！
……成、成了？！
雖然過程充滿了意外和不體面，但目的……
居然就這麼匪夷所思地達到了？！
他不敢相信地連眨了好幾下眼，隨即下意識地吐出一口憋了許久的長氣，感覺整個人都虛脫了幾分。
這才動了動乾澀的嘴脣，試圖說點什麼表達謝意或者挽回一點可憐的顏面：
“呃芮昭……謝謝理解！太謝謝……”
“上官九段你先等等！
“嘶——”
不過他的話還未落音，剛剛應下“放水協(xié)議”的芮昭似乎又想起了什麼極其關鍵的問題一般，表情瞬間又變得無比意思嚴肅認真起來：
“呃……上官九段……
“我雖然答應了，但龍星戰(zhàn)你可千萬不能放鬆噢！”
“……啊？”
官爺臉上剛剛浮現(xiàn)出的放鬆與感激瞬間僵住。
只見芮昭非常認真地替自己分析道：
“龍星戰(zhàn)可是冒泡賽！而我現(xiàn)在等級分排名是國內第一，位於冒泡賽的最上方
“想要遇上我，上官九段你要麼得一路穿上來，要麼也得拿到另一組的多勝……
“雖然上官九段你實力也很強，但依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噢！”
“……“……哎！是、是啊！
“我、我會好好努力的！”
一時間，世一官的表情在尷尬之餘難免也有些苦澀。
不得不說，現(xiàn)在都先不說能不能贏芮昭……
光是想要能在比賽裡遇上這位棋壇女皇，就已經(jīng)是很不容易的事情了……
…
…
“啊……別那麼沮喪啦猴兒！
“光是能連著碰到芮昭兩次，就已經(jīng)很不容易啦！”
時間來到5月4日，洛京素雲(yún)山大酒店。
劉虞鴻的聲音帶著一貫的撫慰力量，笑意盈盈地看著丈夫的側臉。
孫熠沒有立刻說話，只是放鬆了身體，向後靠在柔軟的沙發(fā)背上。
過了幾秒鐘，他才緩緩搖了搖頭，臉上浮現(xiàn)出的並非妻子預想中的沮喪，反而是一種近乎釋然的平靜。
“這次倒……真沒怎麼沮喪。
“的確是一點機會沒有啊！”
孫熠開口，聲音聽起來頗爲坦然，只是帶著一絲高強度對弈後的疲憊。
剛剛結束的棋聖賽挑戰(zhàn)者決賽上，落子如飛卻滴水不漏的芮昭，用一場堪稱教科書般的完勝，毫無懸念地將孫熠擋在了棋聖戰(zhàn)五番棋的大門之外——而這已經(jīng)不是孫熠在本次棋聖賽上第一次敗給師妹了。
回顧本屆賽程，自從春之蘭杯上意外慘敗於日本新星上阪麗之後，孫熠痛定思痛，在緊接而來的棋聖賽挑戰(zhàn)者選拔中變得異常穩(wěn)健。
他收起了一切花哨和試探，每一步都務求堅實可靠，憑藉深厚底蘊和豐富經(jīng)驗，一路穩(wěn)紮穩(wěn)打，頗爲順遂地挺進到了勝者組決賽。
然後，他遇見了芮昭。
勝者組決賽中，孫熠幸運地猜到白棋，然而，執(zhí)黑的芮昭開局沒多少手就冷招迭出、前所未見的手筋瞬間就將棋局切入了孫猴兒完全陌生的領域。
在對方明顯更高的局部行棋質量和深不可測的算度面前，孫熠顯得力不從心，只能眼睜睜看著局面被拉開，最終被打入敗者組決賽。
而在敗者組決賽裡艱難地半目險勝褚駿之後，重新殺回師妹面前的他依舊沒有任何機會。
一場不敗的當世第一人在有著選擇黑白的勝者組冠軍權利，而在“昭慈白帝”面前，孫熠敗得比勝者組決賽還要更爲徹底！
芮昭沒有刻意追求凌厲的殺招，僅僅依靠著無處不在、紮實無比的招法，便一點點地，如同推土機般，將孫熠的空間和希望壓縮殆盡。
自始至終，蘇湖隊主將都找不到任何一絲明顯的翻盤機會！可謂無力至極！
至此，華夏圍棋第十五屆棋聖戰(zhàn)的挑戰(zhàn)權，毫無懸念地被名人天元拿下！快棋雅典娜將在今年六月，正式向在位棋聖雷歧發(fā)起五番棋挑戰(zhàn)！
但奇怪的是，此刻回顧這場潰敗，孫熠的心中竟然沒有涌起預想中的不甘或苦澀——這種情緒上的平靜，連他自己都有些意外：
“……上回春之蘭杯輸給上阪麗後柳世賢都來安慰我，說面對芮昭這麼個怪物，他都不指望能再拿任何一個世冠了，希望我能看開點。
“連柳世賢都這麼想……那我這個和他同歲的，還有什麼想不通、放不下的呢？
“是時候交給下一代了！最起碼……
“我還是比小姬幸運很多的！”
“嗯嗯，這麼想就對了嘛！”
劉虞鴻挑了挑眉，同時笑著拿另外一位00年出生的頂尖高手打趣道：
“而且小姬現(xiàn)在可都是單身狗噢！孫猴兒你已經(jīng)很人生贏家啦！”
“那是！”
自己婚姻美滿、而又不知姬秋綣實際情況的孫熠聞言不禁莞爾：
“正好……芮昭也已經(jīng)向我對她的期許方向進發(fā)！
“本來嘛，還有點擔心聶雲(yún)羿那小傢伙！
“說實話，他之前還挺能搞出各種情況的。而這回春之蘭杯的結果，對他來說又是哪哪都不如意。
“但沒想到這次春之蘭杯之後，我看他情緒似乎反而比以前要好！
“最近駝叔也說他狀態(tài)飛快地找了回來，可以期待一下他後天龍星戰(zhàn)預選的表現(xiàn)！”
孫熠的目光收回來，落在自己膝蓋上攤開的手掌上，指節(jié)因爲常年捻棋而顯得修長有力。
他看著掌心錯列的紋路，像是在做一場短暫的告別儀式。
儘管現(xiàn)在還遠不到退役的年紀，但和姬秋綣一樣：
在絕對強勢、且還尚在成長的後輩面前，已經(jīng)在走下坡路的蘇湖隊主將，自知是時候將人生重心放回到生活中來：
“……以後……
“就指著他帶著我拿個圍甲冠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