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語情被突如其來的巨力掀起,連滾帶飛撲出好遠,眼前只能看見一片煙霧濛濛,卻能感受到那近乎無所不在的、令人戰慄的強大威壓。
心中咯噔一聲,她的臉霎時變得慘白——
魔君回來了。
心思電轉,她知道此時逃跑絕對是死路一條,便奮力支起受傷之軀,向魔君的方向倒伏下去。
然而,她沒有想到的是,等塵埃落定,自己看到的竟是這樣一番景象。
情絲漫天,癡纏入骨,如四月柳絮一般,綿綿飄到了魔君身上。
一眼心動,一念意動。沉寂了無數歲月的心湖悄然泛起了漣漪,片刻便醞釀成了滔天巨浪。讓人望而生畏,卻又甘心溺斃其中。
情自無名處而生,於是愛至無盡處方止。那些紛紛揚揚的思緒與情緒,輕輕落入師徒聯繫之上,華光一閃,隨即凝成了一道緊實的繩索,牢牢牽住了永生永世。
“小九,你來啦。”林莫衝他笑笑,自己迅速爬了起來,用手指梳了梳頭髮,還飛快地整理了一下衣服。
祝小九感覺有點奇怪,可是還沒來得及發問,就猛然撞上了林莫的目光。
——林莫從未用這種眼神注視過他。
那裡面是滿滿的專注與欣喜,快樂與思戀,只是被這樣的目光沐浴著,祝小九就覺得自己暈暈乎乎,好像馬上就要飄起來了。
“嗯。”他訥訥答著,便見林莫靠近了他,輕輕拉住了他的手。
“我也不知道怎麼的,一見你就特別高興。”林莫的笑容很燦爛,眼睛裡面像是藏著小星星,“怎麼提前回來了?”
“陣法已經解得差不多了,過幾天就能帶你過去。”祝小九極爲平常地答完這兩句話,這纔想起還有一個罪魁禍首尚未處理,便轉身一揮手,將欲語情提了過來。
“你說吧。”他冷冷看了瑟瑟發抖的欲語情一眼。
欲語情心中暗暗叫苦,她方纔看得清清楚楚,林莫的情絲正好繞到了魔君身上,此時兩人的情結已經牢牢系在了一起,陰差陽錯卻木已成舟。若是將自己做的事情說出來……
“還是你先說吧。”出乎意料,倒是林莫先開了口:“我差點都忘了,你在這邊還有個未過門的新娘子,怎麼不給爲師介紹一下?”
“我跟她不熟的。”祝小九趕緊向林莫使眼色道,“都是一千年前的事情啦。”
林莫自然知道這算起來應該是祝無君的未婚妻,可是他也不知道爲何,心裡總是悶悶的,直到祝小九說出來之後,心頭的烏雲才漸漸散去。
“既然這樣,剩下的就是你們的事啦。”林莫心情大好地拍了拍手,“我先回去了。”
祝小九剛剛回來,真是一刻也不想與林莫分離,哪裡還有精力去審問欲語情?便悄悄揮手,讓屬下將她暫時收押,自己則屁顛屁顛地跟在了林莫的身後。
“師尊,我跟你說啊,我可厲害了,很快就找到了陣法關鍵所在!”
“哦。”
“然後我就把最可能的幾種解法演化出來,讓他們互相吞噬!”
“哦。”
“不過這個過程非常費神,需要心分好多用,但因爲我很厲害嘛,所以一點危險都沒有遇到!”
“哦。”
祝小九停下了腳步,沮喪道:“……師尊怎麼總是說一個字,難道我講得很無聊嗎?”
“怎麼可能。”林莫也停了下來,轉身笑著望他:“我想多聽你說話嘛。”
轟的一聲,祝小九的臉紅透了。
“那、那我就繼續說啦。”
“嗯。”林莫認真道,“你這樣說話的樣子很帥氣,我很喜歡。”
“……我、我,你,陣法,那個那個,然後……”
——可憐的祝小九已經完全語無倫次了。
這段時間裡,幾乎所有的魔族都知道,他們的魔君似乎有些不太對勁。
經常心不在焉就不說了,還偶爾會露出非常怪異的神情,甚至有的時候,居然會突然莫名其妙又異常恐怖地笑出聲來。
當時,向他彙報情況的那隻魔直接被嚇了個半死,怎麼都想不明白魔宮內的二斬劍仍有陣法護持這件事情究竟有什麼好笑的地方。
“這件事先放放,你去找個風景好點的地方來。”
最後,魔君這樣吩咐道。
——莫非是因爲這裡的環境太差,所以魔君最近的心情不好?
那隻魔這樣詢問了欲可情大人,得到的卻是一個高深莫測的眼神。
“我妹子被關起來了,所以心情不好的人應該是我。”
欲可情這麼說完,就將那隻魔發配到大地深層最靠近巖漿的地方去了。
於是,再沒有魔敢詢問這件事。
現在的祝小九又“嘿嘿嘿”地傻笑起來了。
他以前的日子已經足夠快活,而這幾日,簡直是夢幻般的生活。爲了跟林莫時時刻刻膩在一起,他連魔宮的事情都暫時擱置了。
“主人,舍妹的事情……”
祝小九收斂了笑容,冷冷地看了一眼試圖求情的欲可情,沉吟道:“她可知錯了?”
欲可情自然忙不迭點頭道:“她已經認罪了,現在後悔得很,以後是再也不敢了……”
“過一陣子,我親自去看她。”祝小九淡淡道,“軍中傀儡的數目,還遠遠不夠。”
欲可情心中大喜,祝小九既然這麼說了,就已經有了放人的意思,只要再讓欲語情好好認個錯,這件事就可以輕輕揭過了。
沒想到冒犯了林莫居然還能有如此好的結果。欲可情甚至覺得祝小九寬宏大量得有些不可思議——他哪裡知道,這其實是因爲祝小九這幾天過得實在太快樂的緣故呢。
兩人又商量了一會兒事情,眼見窗戶外面的火光暗了下去,祝小九眼睛一亮。
魔界的白天和夜晚不同於修真界,而是隨著地氣交感進行變幻。每隔一段時間,地底熔巖的表層會冷卻沉寂,直到熾熱的巖漿衝破阻礙,再次破殼而出。
在這段時間內,大地上缺少了火光,黑暗籠罩一切。然而,卻有星星點點的螢火之光——那是在黑暗的極致中孕育的光之精靈。
現在的祝小九就跟林莫一起,坐在一羣蹁躚起舞的精靈中,在充滿玄幻色彩的浪漫氣氛裡,緊張兮兮地偷偷看著對方。
——這裡可是據說方圓萬里最美麗的地方,祝小九問了好多屬下才最終確定的約會地點。
林莫倒是一副很鎮定的樣子,隨意地伸手摸了摸這些長著翅膀的小小生靈,讓一隻精靈站在他的掌心,轉而遞給了祝小九:“瞧,好看吧。”
祝小九傻乎乎地點點頭,小心翼翼地用指頭將它捏了起來——他的動作似乎讓光精靈不太舒服,因爲它狠狠踢了他一腳,還發出尖細的嘀嘀咕咕聲,好像在咒罵他。
“它好像很喜歡你。”在一邊觀察著的林莫若有所思,“你可以養它嗎?”
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定情信物?
祝小九簡直要樂得飛起來了。他鄭重地點點頭,便打出一道魔息,將小小的光精靈包了起來,讓它懸浮在兩人中間。遠遠看去,像是一根發著光的小蠟燭。
“我會好好養它的。”他又一次聲明道,“只要是師尊給我的,無論是東西還是道理,小九都會好好保存。”
林莫微微失神,故作平靜的外表下,無法剋制的愛意自心頭涌動,難以言喻的快樂與痛楚掀起熱烈的火焰,頃刻便已燎原。
然而愛情之火來勢洶洶,焚燒過後,又能留下多少灰燼呢?
這幾天,林莫時時刻刻在情感與理智中掙扎不休,可是此時此刻,他卻不想再忍下去了。迎上祝小九湊過來的臉龐,他伸手撫摸著徒弟臉頰上那朵小小的花苞,也慢慢靠了過去。
祝小九屏住了呼吸,他覺得有點熱,有點渴,還有點餓。
不滿足,非常不滿足,他迫切地想要一些別的東西——比聲音、比圖像更爲貼近的,更爲親密的接觸。
林莫好像說了點什麼,但是祝小九此時只能聽到自己震耳欲聾的心跳聲,他感受著兩人之間微微震動的空氣,費了好大勁控制住心神,終於聽見了最後一句話:
“小九啊,爲師有沒有說過,你臉上這朵花長得很傻?”
祝小九立時泄了氣,他正想開口,卻突然覺得臉頰一熱,溫暖柔軟的感覺一觸即分,而殘餘的熱度卻讓他整顆心都燒了起來。
——這是一個吻。
“不過還挺可愛的……”林莫的尾音消失在曖昧的呢喃聲中,而終於回過神來的祝小九,則“嗷”的一聲便撲了上去。
大地依然漆黑,光精靈仍在飛舞,熾熱的巖漿流淌在灰燼之下,而許許多多個夢境飄蕩在魔界上空,伴著一些不爲人知的絮絮私語,化成了今夜最爲明亮奪目的星辰。
“我要走了。”祝小九依依不捨地看著林莫,聲音都在微微發抖:“我會想你的。”
林莫沉默了一會兒,才悶悶地吐出了一個字:“嗯。”
“我真走了啊。”祝小九又道,“你可要好好等我,這一去——”
“不就是去辦點事嘛,頂多一個時辰的事,你都在這裡磨蹭了半天了!”林莫怒道:“我沒有這麼磨嘰的徒弟!”
林莫都這麼說了,祝小九根本不敢再拖,只好灰溜溜地跑去了關押欲語情的地方。
唉,師尊什麼都好,就是太喜歡教訓人了。祝小九甜蜜地苦惱著,又一次情不自禁地“嘿嘿嘿”了起來。
就這樣,祝小九興致勃勃地計劃著將來,保持著這樣的好心情——一直到審問欲語情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