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2 捉刀的好人

隔天上完課，回到觀察點，端木欲言又止地看著伊蘭，他的感覺真是敏銳，伊蘭在課間休息時一直半低著頭沉默地看學習資料，他就能察覺伊蘭情緒低落。伊蘭對端木的遲疑故作不見，她知道端木要說什麼，下午本是他們約好去巡察湖泊的時間。不過她現(xiàn)在沒心情搭理任何人，簡單給他交代一聲，今天不去湖泊了，改明天，然後自己巡地去了。在外頭，她吐出一口氣，點開了通訊器，空蕩蕩的什麼都沒有。

第二天，沉著臉和端木去上課、下課，接著一起看湖泊，全程都沉著臉，她努力過，但強顏歡笑都困難。她知道可憐的端木受氣了，而且他什麼都不知道。但衝著他正在不自覺地拆散一對鴛鴦，這對鴛鴦中的一隻還是她，她覺得他受點低氣壓是應該的。晚上臨睡前，她手賤，仍舊點開了通訊器，還是空蕩蕩的什麼也沒有。

第三天，她恢復了良知，擺出正常表情對待端木，不過看得出來，端木不敢和她說話了，通常都是先小心翼翼看她一眼，覺得沒什麼，再端出一副肅穆正經(jīng)的樣子和她快速說完，他以前說話對人很友好，總是眼含幾分溫潤的笑意，如今面對她，就像在面對老師一樣尊重。她沒空研究端木的心理變化，一門心思地掛念著餐廳，其實是餐廳的停車場。她去得很早，在那裡等了十分鐘，下班回去時又磨磨蹭蹭了二十分鐘，害得一些晚訓的機甲隊員以爲什麼女鬼在飄蕩，特地多看了她幾眼。有個人認出是她，大概人家以前見過她，熱心地上來問她是不是車壞了，要不要搭個順風車。她支支吾吾把人攆走了，還大著膽子又晃盪了一圈。什麼都沒發(fā)生。

第四天，她對端木進一步友好了，開始對端木笑了，把端木驚悚得差點拿不穩(wěn)營養(yǎng)劑。她暗地裡撇撇嘴，你擔了這個名總要多少應個實，雖然可憐的你一點都不知情。今天她沒啥耐性了，課間休息時間就不管不顧地點開通訊器，啥也沒有，然後十幾分鍾裡刷了好幾遍。端木注意到她的小動作，忍不住偷眼打量她，大概覺得她這幾日行爲詭異，一天一個樣。她就衝他笑，笑到他抽著嘴角轉(zhuǎn)過頭去，然後低頭再刷，還是什麼都沒有。

第五天，她的種植計劃還沒著落，可是今天就要交了。她是黑夜中睜開眼，然後慢慢纔想到的。急得她一個鯉魚打挺跳起來，手忙腳亂地洗漱，一看時間已經(jīng)凌晨四點，天亮上課就要提交計劃。她悄悄地在學習室裡煎熬了又煎熬，越急越是啥想法都沒有，腦子是空白的，她除了分幾次巡過地，種啥東西完全沒想過，怎麼做計劃？後來想起鄰居端木是個學霸，她猶豫了又猶豫，大著膽子敲了端木的門，如今被人說心思齷齪她也認了，她半夜敲門的行爲委實更齷齪。

端木倒是很快就開門了，他沒開燈，可她仍然能辨認出他穿的是睡衣，腳板還是光著的。端木語調(diào)很急，問她什麼事，恐怕以爲她半夜遭了啥橫禍。她心一橫，就對端木說了實話，她沒法完成種植計劃，她尋求他的幫助。

端木沒說話，砰一聲關(guān)了門，想來他是個有起牀氣的人，不過他教養(yǎng)好，那一聲並不如何震耳欲聾，只比尋常音量高上一點點。端木真是個好人，以後她會向全聯(lián)盟宣揚他的好心，只要別人肯聽。她以爲上帝的窗也對她關(guān)上的時候，看見了端木房門底縫中透出來的一絲光，睡覺開什麼燈，肯定是起牀了，她大氣也不敢喘地守在端木的門邊。他的動作還挺快，三五分鐘後居然衣裳齊整地出來了，她那時候覺得世界都亮堂了，也有了心思想別的。別的心思就是揣測端木在軍訓期間，應該從屬於那支緊急訓練警報時因個人衛(wèi)生達標而被特別嘉獎的小隊，他動作絕對幹練。

端木的效率可真高，只說了三句話就拯救了她，第一句是：“做了多少？”，語氣不甚客氣，沒有以前那樣彬彬有禮，但伊蘭已經(jīng)非常滿足了，一個凌晨四點起牀給她代寫作業(yè)的好人，其一切瑕疵都可以忽略。她懦懦坦白：“什麼都沒做?！倍四揪尤粵]有大叫，還是一如既往地淡定。他的第二句說：“把你地塊的資料給我?！彼\實地回答：“只有一點點。”他還是很淡定，上了星網(wǎng)兀自搗鼓，伊蘭全程不敢出聲，終於等到端木開口，他說了讓她獲得新生的第三句話，就只有一個字：“給?！?

她充滿感激地望著他，有了勇氣說出另一個事實：“我還沒有做水生植物的計劃”。端木是多好的人啊，他竟然輕描淡寫地說：“我做了。”

她能想到的唯一實實在在的感謝就是把自己從餐廳拿的營養(yǎng)劑取了一支，雙手恭恭敬敬地送到端木面前做早餐?？啥四緵]有接受，他好到了做好事不求回報的程度，雖然他不求回報別有原因，他說：“那個已經(jīng)擺了七天了。”多麼細緻的觀察力啊，這幾天她覺得自己哪怕不是失戀也是失意，應該沒胃口吃東西，營養(yǎng)劑應景般地吃一半留一半，大多都剩著呢。

不過她必須讓端木感受到她萬分誠懇的謝意，於是小心地解釋了一句：“我自己做的，保質(zhì)期有半個月?！倍四臼莻€有原則的人，還是擺擺手沒接受，只說道：“你自己吃，我再去瞇一會?！彼龓缀跏屈c頭哈腰地將端木目送進了房間，自己躡手躡腳下了樓坐在沙發(fā)上，等端木醒來一起去上課，期間趕緊把端木寫的東西看熟，即使裡面有好幾處讓她驚豔讚歎，她也沒敢發(fā)出一絲響動，生恐影響樓上的端木休息。

那天，種植計劃順利上交，只是她一天之內(nèi)的情緒波動太大，直到平平安安睡下幾分鐘後纔想起點開通訊器，還是什麼都沒有。她已經(jīng)習慣了，翻個身睡得又香甜又安穩(wěn)。

第六天，新一輪週末到了，端木又要出去，跟她說晚上可能不回來。他用的是可能兩個字，沒說一定，他覺得她有些害怕一個人在家，不敢把話說死了。她挺感激他的，明明有事要出去，還拿這種話來安她的心。她對他說她也要回宿舍，晚上肯定不回來。端木這才放心說：“我也不回來。”多好的人啊。

她一路開回去，雖然沒有注意外面的風景，但總覺得會不會在某個角落有一輛線條很流暢的車等著，結(jié)果什麼也沒有。她把懸浮車停在車庫，特地在五層車庫都兜了一遍尋找一個好的停車位，都沒有發(fā)現(xiàn)好車位旁停著一輛線條很流暢的車。她在宿舍呆了一天，即使空蕩蕩的什麼也沒有，如果有個人要進來她也不怕難爲情的，結(jié)果還是什麼也沒有。臨睡前她已經(jīng)失去了查看通訊器的壞習慣了，她沒點開，她到了第七天的早上起牀的時候點開的，還是什麼也沒有。

第七天，端木還是不回觀察點，但是她要回去了。她把家政機器人拉出來清掃了一遍，這個步驟其實做反了，她應該在昨天進屋時就做的，而不是在臨走出門時做。不過有什麼關(guān)係，有些事做過了就行，效果不重要，主要是免得以後想起來因爲沒做過而後悔。她已經(jīng)盡力打掃過了，屋子就這樣空空蕩蕩美也美不起來，實在是有心無力了。出門前，她點開通訊器，很平靜地把霍斯北的聯(lián)絡號黑了。在地下第五層找到自己的座駕時，她覺得真親切，外形很穩(wěn)重很憨厚，她就只有一個念頭：等姐以後有錢了，把所有流暢的線條都整成梵高大爺喜歡的那種。

第八天，端木回來了，他們一起上課下課，下午開始下地幹活，準備把地扒拉成裸地，讓上面的野草去光光，騰給他們以後的小苗。她已經(jīng)不會患得患失地查看通訊器，上面讓人無端糾結(jié)這麼多天的名字再也不會跳出來礙她的眼了。

接下來的日子伊蘭過得按部就班。

端木給她捉刀的那個種植計劃被老師同意了，老師還讚許地看了她幾眼，勉勵了好幾句，可能覺得以伊蘭這個學號排名做到這地步是用了心思的。老師嘛，基本都差不多，對優(yōu)等生主要看成績，對普通生首先看態(tài)度，態(tài)度認真了可成績死活提不高，那就不怪你，怪給你基因的人。

在老師眼裡，伊蘭就屬於普通生，肯努力，但成績總在中段，這個種植計劃改變了老師對伊蘭的看法，這孩子長得端正，心思也端正，願意上進也有能力上進。他還記得這孩子交計劃時一臉惶恐加忐忑的樣子，看來對自己沒自信，這種孩子必須得多誇，還得當面誇全班誇才能提升自信，所以他真的這樣做了。伊蘭聽著臉紅，她頭埋得低低的，這孩子謙虛不張揚，惹得老師又誇了幾句。

回去的路上她沒敢看端木，到了觀察點，走到端木面前很不好意思地說道：“謝謝?！?

“我給你做計劃時用到的參考資料，你看一下，免得穿幫。”端木上星網(wǎng)給她劃拉過來很多資料，伊蘭感激涕零地說道：“謝謝?！?

“以後不明白的早點問，別等到最後一刻，會嚇死人?！弊源蛩埗四敬鷮懽鳂I(yè)後，端木對她說話就不像剛開始同住那兩天態(tài)度溫和禮儀周全，現(xiàn)在他對她言語間隨意多了，果然壞事要一起做，關(guān)係才能快速拉近。他交代得很周到，神情也平和，可見沒有被真正嚇到，多淡定的一個人啊，還可以隨便問，對人真熱忱，她等於多了臺學習機。

“哎?！币撂m現(xiàn)在對端木是誠惶誠恐地尊敬，學霸確實是用來仰望的。

實驗田的進度到了犁地階段，當然不可能讓伊蘭親身上陣，她用的是種植機器人加犁地機。犁完地，還要曬幾天，都忠實地照著端木的種植計劃來。原先山裡的樹和湖裡的魚都可以保留，但要自己摸清情況，免得以後和自己種養(yǎng)的混起來。湖裡的魚她不擔心，有端木呢。這山裡的樹得自己統(tǒng)計，所以每天下午趁著曬地的空檔，她帶著機器人上山，端木也是如此。因爲有端木近距離比著，她有壓力，所以一點兒也不敢懈怠，每日除了上班上課外，其他時間都全身心地撲在實驗田上，有的沒的一概不想，進度倒和端木差不多。

她的日子又恢復到了前四年的狀態(tài)，學習充實，工作踏實，週末休息哪兒都不去，老實呆在觀察點，悶了就出去巡田，一天天很平淡，但是絕不會浪費時間。到餐廳上晚班也不會在停車場左顧右盼，工作時間也不用分心接視訊，總而言之，她恢復常態(tài)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