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0 最後一個
“還有誰對行動方案需要補充”羅誠厲眼逡巡四周。
會議室中所有人都肅容端坐，鴉雀無聲，一片死寂。
“如果沒有問題，散會。”羅誠沉聲說道。
“是，隊長。”大家齊喝一聲，紛紛起身。
瑞恩盯住投影屏最後的定格畫面，沒有挪動腳步。
旁邊的劉寄望看他一眼，伸手拍拍他的肩膀。
關離默默地望著投影屏，畫面中的女孩神情淡然，似乎已將生死置之度外，只除了眼中的星點淚光泄露出一絲害怕和留戀。他瞧向畫面右下角的時間：12月21日3:45，那是宸環駐地收到流花三號最後一次視訊的星曆時間，也就是說，爆炸在那時候已經完成，並且達到了預期效果。
現在是4:35，他們會在四個小時後到達流花三號。
關離將視線從畫面上收回，看向瑞恩，他和瑞恩相交甚篤，知道這個兄弟私底下嘻嘻哈哈漫不經心，一旦執行任務卻穩重認真，擔得起大事。但此刻，瑞恩臉色肅殺，和往日任務期間端正沉著的表情明顯不同。
“小佟會沒事的。”關離寬慰道，心中想到的卻是會議中器械師的分析。
“根據流花三號科考護衛分隊攜帶的離子炮儲量，防護罩損毀的可能性極大，近乎百分之一百。”
其實不用器械師分析，他們每個人都或多或少有作戰經驗，幾乎都如此判斷。這麼近的距離，這麼大的用量，兩層防護罩都不會保住。
“她說她貪生怕死。”瑞恩面無表情地盯著畫面中的伊蘭，聲音前所未有的低沉。嘴脣微動，卻再沒有說下去。
她曾經在演練監控下有意表忠心，把貪生怕死這個詞硬拗成尊重生命，還唯恐不夠高大上，所以進一步詳細解釋，她說，只有懂得生死的意義。才能大無畏地擔負起聯盟軍人的至高使命。
瑞恩知道伊蘭人挺好。能幫人時她會幫，但他敢拍胸脯保證，她根本沒怎麼在意過軍人的使命。她在他去流花二號時還口口聲聲對他說。自己的命比什麼都重要。她明明白白說過，她到凱旋基地就是來混份工作的。她只心心念念安排著退役後的生活，離退役還不知道有多久，就已經開始逮著機會打聽農莊。準備幹她的老本行。
現在她一語成讖，真地要去擔負軍人的使命。用這樣的方式。
“瑞恩，走吧。”關離沉聲說道，作戰會議結束，到達流花三號之前。他們需要養精蓄銳。
劉寄望關閉了會議投影屏，畫面一下消失。
瑞恩調轉視線，大踏步走出會議室。
四小時後。航空艦懸停於流花三號的空域，從傳回的地面影像看。這是一顆安靜的星球，此時暮靄如煙，籠罩著山川河流，隱現草木蔥鬱。比起荒涼粗糲的流花二號，這顆星球有種婉約的秀美。
此時，它正值黃昏，將暗未暗之際，天邊堆卷的霞雲漸隱漸灰青，更添幾分朦朧。
可是，沒有人覺得它美，視頻中那半弧形厚實的黑幕，壓得人心沉重，它靜得陰森詭異。
塢艙內，二十臺機甲一字排開，準備飛降地面。
隊頻中，按任務慣例，隊員一一彙報臨行狀態。
“劉寄望，待命。”
“關離，待命。”
“瑞恩範其亞，待命。”
“所有人，前往一號地點。”羅誠下令道，“以編隊爲單位行動，不得擅自脫隊。”
“是，隊長。”瑞恩和隊友一起高喝。
塢艙打開，流花三號在底下靜靜鋪陳，他們要救援的人分散四處，而危險無處不在。
此次救援的策略是全隊集中，逐一搜救科考地點，以救出科考人員爲首要任務。羅誠帶領機甲編隊，三個科考地點挨個奔襲馳援，已經大半夜過去。
端木從被困機甲轉移出來時，四周漆黑，他幾乎分辨不出所在何處，但這夜色的黑又與機甲中所見的那種窒息的黑色不同，即便透著冷意，危機四伏，也有一絲自由的氣息。
和他一起被困的那名機甲隊員重重拍著他的肩膀：“我們的人來了，你安全了。”
他們很快分開，端木被接上另一臺機甲。他知道機甲隊員在執行任務，他不宜出聲干擾，所以他一直沉默地聽著機甲隊員在隊頻中的交流。
端木聽到老師咳嗽著問道：“我的學生呢”
“放心，你們所有人都安全。”有人答道。
端木猛地鬆了一口氣。撤退時，他拉著老師跑向飛船，將老師推了進去，自己卻來不及進去。現在大家都安然無恙，實在是幸事。
他聽到機甲隊員似乎要將他們送回航空艦，遲疑片刻，終於忍不住問道：“請問，你們的營養師佟伊蘭有沒有事”
當時混戰，他成功登上機甲後，在隊頻中聽到各種聲音，但是沒有分辨出伊蘭的聲音，他知道她留守營地，也知道留守營地的人不多，即便她有防護罩，端木還是很擔心她。
劉寄望聞言側頭望向端木，他認得出，這是小綠車每天必要對著笑幾回的那位種地搭檔。
“軍方人員的情況，請勿詢問。”他乾巴巴地說道，掉頭望向視窗外。
端木盯向劉寄望的側臉，心裡一沉。他記得這位機甲隊員，在流花一號考察時，他經常見到這人和瑞恩一起用餐，瑞恩對他微笑打招呼，這人在一旁也笑咪咪的，善意十足。按理，這人不該如此生硬。
流花三號最緊張陰森的夜色逐漸褪去，天將破曉，忙碌一夜的機甲編隊仍未鬆懈，他們還有最後的兩位同伴未知生死。
流花三號科考隊的營地，這是救援隊的最後一站。
關離帶人趕到山腰處。鎖定張深海的機甲後，嫺熟地將武器遠程轟擊過去，這是目前爲止最爲有效的方法，簡單粗暴直接，但能迅速滅殺這類以速度見長的外太空生物。即使偶爾有幸存的怪蝙蝠，在密集的攻擊網下也只能逃遁。
他們在流花三號上的任務是驅趕是救人，搶的是時間和生命。被攻擊的目標機甲憑著無以倫比的材質。至少能抗住三次這樣的攻擊。他們要做的就是，爭取一次攻擊就滅殺或驅逐覆蓋被困機甲的怪蝙蝠，然後迅速帶出困住的人員。
張深海出來的時候手裡提著一包營養劑。他輕鬆地跳進關離的機甲：“阿離，你們可算來了，情況怎麼樣”
“科考隊全部登艦。”
張深海長長吁出一口氣：“這次差點陰溝裡翻船，幸好有你們。那東西古怪得很。你們都沒事吧”
關離嘴脣微啓，一時無聲。
張深海狐疑地看向關離。後者的側臉滿是肅穆之色，不顯半點輕鬆，他心中一緊：“誰出事了”
“小佟，她用離子炮炸了防護罩上的那東西。發視訊向我們示警，生死不明，瑞恩和另一半人在那邊找。”
張深海偏頭。擡手狠狠地擼了一把臉，鼻腔裡重重地抽吸了一下。悶聲問道：“我們去哪”
“和瑞恩會合。”關離專注地望著外面，“小佟是最後一個救援目標。”
張深海已經認不出科考營地原來的模樣，那塊原先長著稀疏矮草叢的平坦荒地此刻滿目蒼夷，如同被從地底下刨開翻騰過，以中間一個深坑爲中心，波紋狀凹凸起伏，上面散落著各種破布條一般的黑色殘片。
在流花三號剛破開的凌晨曦光中，黑色破片與褐色的土壤色差不大，但又絕對不會讓人混淆兩者的不同。地上還零落著各種細碎的材料，那些才讓張深海辨識出營地的痕跡。
外頭可能有風，有些黑色破布片一樣的東西被吹起，覆到材料殘角上，一起翻舞飛卷，尚能隱約分辨出破布片令人嘔逆的縮彈力和破裂處的粘絲，讓人心頭升起陣陣冷森陰寒之意。
圍著深坑，已經有幾臺機甲在挖掘，裡頭黑色破布片一樣的東西非常多，還有各式各樣的其他碎片。
關離的機甲一落地就站位警戒，張深海目不轉睛地瞧著從坑裡不停扒到外面的東西，他摒著呼吸，不清楚自己希望看到什麼。
“小佟給了我一包營養劑。”張深海忽然說道。
關離沒有作聲，張深海說了這句後，也陷入沉默。
“找到了。”關離突然開口道，身體微微前傾。
深坑邊，幾臺機甲合力將一坨已經看不出原形的東西小心翼翼地搬出來。器械師的機甲上前，只輕輕撥弄兩下，就揭起一塊東西，探頭往裡瞧，隨即在隊頻裡通告：“小佟在裡面。”
“隊長，我請求下去查看。”隊頻中瑞恩的聲音響起，透出幾分緊澀。
“允許。”這次羅誠立即應允。
此前會議中，部署行動計劃時，瑞恩請求帶人分頭探查營地，羅誠以人少不宜分散力量爲理由，強硬地拒絕了。他知道瑞恩和伊蘭同出一校，關係親近，也知道伊蘭可能是流花三號上情況最不容樂觀的人，但任務從不以私情爲重。
此時，距爆炸發生，已過去半天一夜。這一夜，所有的科考隊員都被救出，他們的女營養師和這些破布片一樣的東西一起埋在這個深坑中。
羅誠能做的就是，在最後趕赴營地時，讓瑞恩帶著分隊來挖坑。
瑞恩很快跳下，大步走向那堆平放在地上被隊友重重圍住的機甲殘骸，他彎下腰，探身進去檢視。
隊頻中沒有一絲聲音，每個人都在等。
ps：今天上傳比較晚，真不是故意的，碼到現在了，各位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