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4 一切已太遲
“阿離，你別闖，先喊兩聲。”趙銳在視訊那頭叫道，大概看關離變了臉色，忙問道，“阿離，阿離，你怎麼了？”
“沒事了，回頭再說。”關離低聲說道，快速把視訊切斷了。
他擡眼，看向十步開外的伊蘭。
她顯然剛從女更衣室出來，大概聽到他的吼叫就站定了，可能還被嚇了一跳，但現在已經什麼都看不出來。她靜靜地站在那裡，站得筆直，猶如要和他對峙一般。面容沉靜，看著他的眼神卻隱含著痛恨，絲毫不掩飾其中的挑釁之意。
關離定在原地，沉默地注視著她。她雙目紅腫，鼻尖通紅，看得出來哭了很久，心裡就泛起一陣說不出的糾結複雜之意。這件事他不認爲是他的錯，但造成了這樣的結局是他所不樂意見到的。
他朝她走幾步，視線餘光瞥到她垂在身側卻握緊的拳頭上，不由苦笑著停下，儘量放緩了聲音說道：“小佟，我有幾句話想對你說，這裡有監控，不太方便，可以出去說嗎？”
伊蘭盯著關離，就是眼前這個人，判了她考覈失敗，送她關了禁閉，害她失去了農莊，失去了家園，失去了這世間唯一可以無條件信任的夥伴。
她大概能猜到他會說什麼，無非是把他自己撇清，最多再假惺惺地來句“我很遺憾”。可是她不想聽這些，她已經一無所有，真正地一無所有，連希望都沒有，如果不能恨，她怕自己會撐不下去。
“哪裡沒有監控？”伊蘭冷冷地問道。她不怕這個人在沒有監控的地方對她不利，她基本上已經沒有什麼可以失去的了。光腳的不怕穿鞋的，她現在就是光腳的。她對基地還不熟，打聽清楚哪裡沒有監控，以後有機會恨恨地給他一棒槌。
關離對她如此配合有些意外，他原來以爲她會撲過來大罵或者無視離開。她基本沒有戰鬥力，關離並不怕她能對他怎麼樣，只是送她關過一次禁閉，他不想再有第二次，畢竟他在她面前屬於上級，一旦有衝突，吃虧的只可能是她。
他朝伊蘭點點頭，說道：“跟我來。”
伊蘭默不作聲地跟上，兩人一前一後地走出訓練館大門。
關離走到伊蘭停車的地方站定，伊蘭繞到車子的另一邊，和他隔車對望，嗤笑一聲：“你智力低下？停車場會沒有監控？”
現在她沒有實力和他對抗，言語上她就再不顧忌，反正禁閉室的營養劑口味也還不錯，她每天在那裡不愁吃喝，外頭已經沒有讓她想念掛牽的人和家。說難聽點，在哪裡都無所謂，即使明天就被趕出基地，她眉毛都不皺一下就離開，無非就是活得下去就活，活不下去隨便往哪一埋，這輩子也就過了，生無可戀、死不足惜說的就是她現在的心境。
關離以前覺得她沒禮敬之心，但她也只是態度上有些冷漠，他從來沒有聽過她言辭上諷刺過，這第一下就愣住了，然後心裡就更不是滋味了，這件事的後果對她來說應該很嚴重，使她都不管不顧地直接貶低嘲諷上級了。這要是在公開場合，夠她再進一回禁閉室的。
他覺得深深地頭疼，耐著性子當做沒聽見，說道：“車裡沒監控。”不過，他壓根兒沒想過要在車裡和伊蘭說話，距離那麼近，又在一個狹小空間內，她鐵定失去理智猛咬他，到時候他是還手擋呢，還是任她打？無論怎樣都難看。關離就想著在停車場人少空曠夜色昏暗的地方說兩句話，再各自離開。
伊蘭愣怔，隨即冷笑道：“想坐我的車？下回吧。今天我沒準備武器。”
關離張大了嘴巴，說不出話來。她以前只是不太開口，無視他，現在一開口就齜牙咧嘴地咬人。
只聽伊蘭繼續說道：“還有哪裡沒有監控？”
“基地裡除了宿舍和車，一切建築物和場地都有監控。”關離下意識地回答著，心裡覺得特怪異，他們這對答怎麼品味，都像在討論軍事秘密，他表情古怪地看著伊蘭，要不是知道她是剛進來的新兵，他就得深深懷疑她探聽有沒有監控的用心。
“你別亂走，出了事你扛不起。”關離不放心地警告道。
伊蘭有些失望，到處都有監控，她趁其不備給他矇頭套個袋子暴揍一頓的想法就不能實現。她瞧著關離有些緊張的神情，不屑地說道：“要亂走也是你，你爲什麼一定要在沒有監控的地方說話？”
伊蘭不停的冷嘲熱諷令關離氣怒，覺得她就是一個拎不清的人，他直白地說道：“我怕你不懂規矩，舉止失當，有監控視頻的話，你大概要再關禁閉。”
“很好，以後我沒東西吃的時候就來找你，麻煩你把我送進去，裡頭營養劑口味還不錯。”
關離張張嘴，想說什麼又說不出來。這話說得好笑，聽著卻忒辛酸。他沉默地站在那裡，隔著一輛車，夜色中那姑娘倔強地對峙，滿身是刺。
“對不起，我不知道你有特殊情況。”他語氣誠懇地說道，“我很抱歉，但是如果事情重來，站在我的立場上，我還是隻能判你考覈失敗。這是鐵血玫瑰機甲團的標準，希望你能理解。”
伊蘭閉眼，理解？她不能理解，只是一次偶然的失誤，她就失去全部，再沒有立身之地。
可是她發現她無言以對。她無能至斯，是她沒有保住自己的家園。是她輕易離開，沒有用心愛護。那個家她住了十年，阿悠和她相伴十年，就這樣沒有了，只是因爲她自己沒有做好。
關離透過夜色注視著對面的人，她張牙舞爪的氣勢一下消退了，只餘下一身的蕭索和哀痛，他忽然覺得他不應該說這樣的話，於他只是在闡述一件合理簡單的事實，於她卻是在傷口上撒鹽。
“對不起。”他再次說道，心裡在苦笑，趙銳肯定會說他傻，不是他的錯硬要攬在身上。
伊蘭靜默片刻，說道：“如果有一天我也跟你說對不起，希望你能理解。我無人可恨，所以，你自認倒黴吧。”
她拉開車門坐進去，很快車子就啓動升空了，往下俯視，關離仍呆站在原地。
那一瞬間，她產生了一個極其危險的念頭，想直接開著懸浮車衝他撞過去，只是在技術上，她做不到。剛升空的車子急速小角度轉向降落，對她來說有點難。
伊蘭面無表情地開出一段，這時候她轉向，然後朝著原來的停車位，當什麼都沒有看見似地，完全不顧人車安全距離的警報，強自降落，是可以的。即使懸浮車會在緊急情況下強行自動避讓，但剮蹭肯定能做到。
她仍然面無表情地往前開。
過一會兒，她忽然雙手矇住臉，嚎啕大哭。
她被人欺負慘了，卻什麼都沒做。
星期三，伊蘭按時等在訓練場候車點，沒有像上週那樣和趙銳關離主動打招呼，而是沉默地站在一邊，趙銳關離朝她看過來，她回視一眼，撇頭看向別處，跟著機甲男生上了車後，直接就閉目養神。
她知道這樣看著怪異，但她完全沒心情去理睬迎合別人，更不用說強顏歡笑了。
趙銳瞅瞅關離，開口說道：“小佟，跟我來。”
他把伊蘭領到角落裡，讓她自己練。
“是，長官。”伊蘭淡淡地說道。
助跑，躍起，摔倒。她爬起來，揉揉膝蓋，拍拍身上的灰塵，自顧自地把舷梯放下來，爬上去坐著，機甲一直在角落裡一動不動。
趙銳惱火地對關離說道：“阿離，小綠車這是要幹嘛？星期五怎麼補考？”
關離猶豫一下，擡腳準備過去。
“阿離，你別去。她不正常，肯定要和你吵。”趙銳拉住他，“她自己不求上進，補考不通過是她自己的事，我們忍著，過兩天包袱就轉給下一任考官。”
關離看著遠處矗立不動的機甲，蹙緊了眉頭。他轉身和趙銳一起訓練機甲男生，過一會，抽空再覷過去，機甲停在角落裡還是一動不動。
他往那個方向走去，快靠近的時候就不再上前，點開通訊器接通機甲信道：“小佟，如果你連機甲啓蒙訓練考覈都通不過，你永遠都沒法把我踩在腳下。”
機甲裡沒有任何迴應。
隔了一段時間，駕駛艙門打開，關離望過去，看見伊蘭站在高高的機甲上，一躍而下。她很快爬起來，稍稍停頓後，就開始練上機動作，開始兩次摔倒了，但是很快爬起來，第三次跳進去了。
關離看著也鬆了口氣。他以爲她會開著機甲走動一會兒，不想她很快又出現在機甲艙門邊，跳下，然後再練上機動作。
如是四五次後，關離趁她跳進機甲後，利用機甲信道對她說道：“小佟，考覈不僅是上機，還有常規動作。”
他沒看到機甲動起來，卻看到她又出現在艙門邊，跳下，躍起，跳進機甲，這回機甲動了，而且沿著訓練場邊線跑得飛快。
關離的嘴角彎起一個微小的弧度，快步回到訓練場中央。
中場休息時，趙銳把男生們都趕去集體打軍體拳，他拉著關離豎起了大拇指：“阿離，你行，你怎麼做到的？”
“我說，考覈通不過，她別想把我踩在腳下。”關離帶著笑意說道。
“不是吧？她還真敢起這個心？就憑她？”趙銳搖頭。
“傷心的時候找件事情做，容易渡過去，過了就好了。”關離說道。
趙銳又一次目瞪口呆：“阿離，你什麼時候化身高人了？”
關離無奈地說道：“我昨晚找了些心理創傷的資料來看，上頭是這麼寫的，我覺得有點符合她的情況。”
趙銳聞言，瞅著關離：“阿離，你真行。”
關離嘆道：“那是你沒聽到她對我說的話。”
“她說什麼了？”趙銳奇道，關離卻搖搖頭不開腔了。
星期五，伊蘭參加補考，慕容教官主考，何教官巡場。
伊蘭順利地跳上了機甲後，在裡頭靜坐片刻，滿目哀悽，考覈時間一分一秒流淌過去，她全然無覺。
慕容教官在外頭看得蹙緊了眉頭，何教官正要向伊蘭的機甲走過去察看，然後看見機甲動了，動作嫺熟流暢，按照考試要求一項項完成。
慕容教官大聲地對伊蘭說道：“過。”
伊蘭殊無喜意，一切都已太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