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jīng)又是寒冷一片了。
雖然有時你感覺不到,很多人還不知道冬季已經(jīng)來臨了,可是偶爾吹過來的寒風卻可以提醒走在路上的每一個人,已經(jīng)到了冬季了。
王賢此時又在擦拭各個房中的書籍和書架了,這些房子不僅多,而且很大,他和明爲每個人負責一片地方,倒也不慢,有些地方都是一塵不染,只需要掃一眼便成了,不過老是拿著這個擦布,左擦一下,右擦一下,胳膊倒是酸的很。
他這時正擦著一個架子,卻突然見到一本黑色的書放在這一堆藍色線裝書的中間,不由覺得奇怪,便從中抽了出來。
這是黑色封皮的手抄本,上面有著很正的楷書書名《萊公雜言》,上面有些發(fā)黃,看起來也像是有些時日了。
王賢看到萊公,立刻就知道是說寇準的,不由翻開書頁,隨即見到裡面基本上說的都是寇準平時作的文章,還有上的奏章,偶爾雜糅著一些短信,真的算是雜言了。
他走馬觀花的翻了一下,並沒有什麼好看的,大多都是一些政治上的事情,還有他和王欽若之間的恩恩怨怨,也有一些收錄的文章,還有皇帝親批的字,總之是亂七八糟放在一起的,他正要把書合上放進去,卻見到這上面繪著一副肖像圖,正是寇準的樣子。
這幅圖就畫在書中的最後一頁,王賢眼光卻凝聚起來了,這個圖和之前自己撿到的那一張畫竟然一模一樣!
這是什麼意思?難道這本書的作者就是畫那副肖像畫的人嗎?他和那太學秘道、山崖房子又有什麼關(guān)聯(lián)?所有的事情都可以串聯(lián)在一起想嗎?
王賢仔細地看著這上面的圖,確實和那張畫是一模一樣,就連衣服上的花紋也是一樣的,他心中疑惑,想了一想,便把這書卷了一下,然後裝入懷中。
剛放到懷裡,明爲便已經(jīng)走了進來,此時環(huán)顧四周道:“你也擦好了啊,我們便趁著沒事先去抄書吧,免得晚上還要到很晚?!?
王賢點了點頭,突然像是想起了什麼似的,對著明爲道:“我之前對你說的那些話,你考慮好了沒有?反正現(xiàn)在還有這麼長的時間,不如我們就去問一問啊?!?
那日明爲說了令自己絕望的事情,王賢便一直想找機會讓他消除心結(jié),重新振作起來,然而他也知道這是急不得,只有慢慢地和他說一些東西,然後引導著他,一方面用他以前的理想來勵志,另一方面又用他老母親的苦難來激勵他,讓他能夠慢慢地正視自己。
剛開始的時候明爲果然有些發(fā)怒,甚至是對王賢發(fā)火,但後來漸漸地平息下來,他也開始仔細地思考了一下,也知道自己不能迴避這個,他也嘗試著想辦法,便和王賢商議起來了。
王賢知道要想解決這個問題,必須要找到問題的根源,所以他便想找人問一問到底是因爲什麼,思來想去,便想到了比較好說話的史臨。
可是明爲卻有些膽怯,一直都不敢去問,王賢催他,他便說事忙沒法過去,直讓王賢可搖頭。
果然明爲有些猶豫地道:“現(xiàn)在去恐怕有些不合適吧?!?
王賢說道:“怎麼不合適了?再不過去問一問才叫不合適呢!好了,你也別說什麼,你想一想還在家中的老母親,想一想你這一年來所受到的苦處,想一想曾經(jīng)的雄心壯志,難道這一切還不能讓你下定決心去問問話嗎?直學士也是一個人,他又不會吃人,你又怕什麼呢?”
明爲臉上動了動,像是心中掙扎不停,過了一會,才擡起頭來說道:“王兄你說的對,我又有什麼怕的呢?現(xiàn)在都已經(jīng)成了一個雜工,還能有什麼比這更慘的?我又怕什麼呢?我們便過去問一問吧,我一定要知道爲什麼會這樣,爲什麼我會留在這一年,我一定要問個明白!”
他的目光開始變得堅定起來,是下定決心的表情。
王賢心中一喜,便說道:“明兄這纔是對的,這件事情不問個明白,那一生就會毀在這個小小的寶文閣了!走,我們現(xiàn)在就走過去!”
他當先便行,走到前面的那排走廊裡去,然後朝著其中的一間房子之中行去。
史臨是寶文閣的直學士,他也不是住在外面,就在這寶文閣的房子之中,王賢和他說過幾次話,感覺這個史臨學士還是挺好講話的,對人友善,而且不擺什麼架子,所以找他來問是最合適的。
明爲走在王賢的身後,直到這房子門口方纔停下,王賢正要敲門,卻發(fā)現(xiàn)明爲低著頭,不由地說道:“明兄!你又怎麼了?難道都到了這步你還後悔了嗎?”
明爲低聲地說道:“今天過來說還是不適合吧,我們改日再來吧。”
王賢皺眉道:“爲何要改日過來?你這分明就是怕,你方纔都說過你自己怕什麼,你想清楚到底是怕什麼,是怕史學士還是怕寶文閣,這些和你遭受到的苦難,和你母親十數(shù)年的養(yǎng)育想必,又能算得了什麼?你想清楚沒有!”
他說話聲音有些大,讓明爲有些愕然,正想說話,卻聽到門突然一下開了,隨即史臨走了出來,他滿臉帶笑地看著這兩個人,笑道:“方纔聽到屋外一陣吵鬧,我正奇怪是誰呢,沒想到卻是王賢和明爲,怎麼了,你們二人是在吵什麼嗎?”
王賢連忙道:“並未爭吵,在下和明兄方纔正在說話,卻沒想到聲音大了一些,竟然驚擾起學士,望學士莫要見怪?!?
史臨笑著道:“原來如此,我還以爲是你兩不合,爭吵起來了,這樣就好,你們二人都是太學上舍生,也算是同窗了,而今又有緣共事,應(yīng)當攜手共扶,千萬別互相鬧了矛盾,知道了嗎?”
王賢點了點頭道:“在下知道了,多謝學士教誨?!?
史臨滿意地道:“這樣就好,那我先進去了?!?
他正要進去,卻不料王賢一下子喊住他,然後道:“學士,我們有一事不明,想要請教學士。”
史臨一愣,隨即轉(zhuǎn)過身來說道:“你們有什麼事?說吧。”
王賢馬上嚮明爲使眼色,卻見到明爲一直低著頭,根本不發(fā)一言,他使勁地皺著眉頭咳嗽了一下,明爲身體像是動了一下,但還是沒有擡起頭來。
史臨看著這小動作,不由覺得十分好笑,但是他卻沒有說什麼,直看向王賢。
王賢心中暗罵了明爲一聲,然後便朗聲道:“學士,其實我們二人過來是有事情想要問一下,這事情困擾明兄許久,一直不得其解,今日幸好不忙,所以便想著找學士一問,一解我等心中之惑?!?
史臨“嗯”了一聲道:“說吧,是什麼疑惑?”
王賢想了想,然後便把明爲的事情簡單地說了一遍,然後便道:“學士,在下不解的是,爲何別的士子都能在幾個月之中調(diào)走,獨獨明兄一人在這寶文閣之中有半年之久了呢?此中緣故,還請學士告知,以解在下之困惑?!?
史臨聽完之後,不由看向明爲,見他依舊低著頭不發(fā)一言,不由笑了起來道:“我還以爲是什麼事情,卻原來是此事,王賢,這件事情是明爲告訴你的嗎?”
王賢點了點頭道:“的確是明兄告訴在下的?!?
史臨失笑道:“看來就是明爲也不知道是爲什麼啊,難得他還安心地待在這裡一年之久,實在是難得啊?!?
王賢奇怪地問道:“學士此言何意?”
明爲此時也擡起頭來,充滿疑惑地看著史臨。
史臨卻賣了關(guān)子,推開門,然後笑道:“你們兩個先進來吧,站在這門口說話實在是不合禮節(jié),鄙居雖然破舊雜亂,但還是一個說話的地兒?!?
王賢此時看了看明爲,見他眼中有些自責,不由有些嘆氣,便直接走了進去,明爲?yīng)q豫了一下,隨即也是走了進去。
史臨這時拿來了杯子,然後笑道:“我這裡沒有什麼好的茶水,但兩位也可潤潤嗓子?!?
他倒好水,王賢和明爲都是雙手接好,然後放在桌上,便等待史臨繼續(xù)說話。
史臨卻沒有提及方纔的事情,只是說道:“王賢,明爲,你們二人也莫要客氣,便試一試這茶水如何。”
王賢輕輕嚐了一口,說道:“這茶水並未有苦味,而且頗有餘香,留於舌尖,印在心中,想來定然是好茶了?!?
史臨呵呵笑道:“真未想到王賢亦對品茶感興趣,不錯,此茶便是川蜀運過來的三月香,極爲貴重,一貫錢也不過只有這麼一小點,平時我都捨不得喝。”
王賢忙道:“學士竟拿出如此名貴之茶,在下實在是誠惶誠恐?!?
史臨擺手笑了笑,又轉(zhuǎn)首對著不說話的明爲道:“明爲,你覺得這茶怎麼樣?”
明爲遲疑了一下,隨即便道:“是好茶,味道很香,沒有任何的苦澀?!?
史臨哈哈笑道:“你啊你,只有在我問話的時候方纔說上一句,實在是太過拘束了,多看一看王賢,他便很是大方,這些事情還要向他學習啊?!?
王賢一愣,小心翼翼地問道:“學士,適才在下問你的事情,還未請學士賜教。”
史臨微微一笑,然後看向明爲道:“明爲,你是不是一直奇怪,自己竟然在這寶文閣中竟然做了這麼長時間的侍制?是不是一直心有不平?”
明爲一驚,忙擡起頭來,方想說不是,卻又遇到王賢遞過來的眼光,衝口而出地道:“是?!?
史臨笑道:“那你早些時候爲何不向我說?”
明爲頓時低下頭來,不發(fā)一言。
史臨微微一笑道:“太學上舍生做侍制,本是一個過渡,平常之人只有幾個月,你卻做了一年多,實在是讓人欽佩啊,看來我等都是誤會了你。”
王賢怔道:“誤會?學正此言何意?”
史臨笑道:“其實太學生調(diào)任之事,並不是我們學士可以干預的,但是明爲卻沒有被調(diào)走,確實是我等疏忽了,每次從寶文閣之中調(diào)出太學生,皆是隻有一個,但是都是太學生們先過來告知一下,方纔上報,幾乎所有的太學生都上報了,獨獨明爲沒有,我們這些學士們還以爲明爲乃是像直秘閣裡的沈全期沈?qū)W士那樣,只喜修書,不喜仕官,故而皆是沒有提及,唉,卻原來是如此誤會?!?
這個事情說出來卻是如此簡單,王賢看了一眼還在驚訝之中的明爲,然後對著史臨道:“原來是如此回事,這可真算是一個誤會了,明兄他不喜對人言事,難怪出現(xiàn)這等誤會,看來今年東寒之日,明兄便可被調(diào)走了?!?
明爲驚訝地看了看王賢,隨即又看著史臨。
史臨卻是一笑道:“每次出去的只有一個,要在你們二人之中選上一位,你們兩人定有一人沒法出去。”
王賢忙道:“明兄在寶文閣已經(jīng)有很長時間了,定然是明兄先出去了?!?
明爲看著王賢,低著頭沒有說話。
史臨哈哈笑道:“王賢果然是仁義之人,那好,若是此次要調(diào)走太學生,我定然會把明爲上報的,這下明爲你也該高興了吧?!?
明爲此時連忙站起來道:“明爲多謝學士的再造之恩!”
史臨擺手道:“別謝我,該謝的是王賢,若不是他,這個誤會定然沒法解開,你這個悶葫蘆也定然是想不開啊,以後出去爲官,也要學一學王賢,多與人說說話,仕途之中,互相交際最爲重要。”
明爲又是一謝,然後才坐了下去。
王賢臉上帶著笑容,此時端起了杯子道:“學士幫了我等一個大忙,實在是無以爲報,此處無酒可飲,在下便以茶代酒,敬上學士一杯,還要請學士勿怪我失禮啊?!?
史臨笑道:“以茶代酒,確實失禮,然而此茶卻不是一般茶水,自然是可以的?!?
王賢示意了一下明爲,便站起身來,兩人一同敬了他一杯。
他們喝乾茶水,皆是哈哈大笑起來,然後又說了許多客套之話,王賢和明爲方纔離開。
明爲走在王賢的身後,沉默不語,許久方纔說道:“王兄,這次真該多謝你了,適才我半場打起了退堂鼓,我當時也不知道怕什麼,說起來實在是愧對你,希望你莫要怪我?!?
王賢嘆了口氣道:“明兄,其實你只是單純的怕而已,並不是怕什麼東西,不過這一次總算明白了是怎麼回事,沒想到這一個單純的誤會竟然如此之久,明兄早應(yīng)該去問纔是,何必拖到現(xiàn)在,白白浪費一年之久的光陰!”
明爲此時也顯出了懊惱的表情道:“早知如此,我早就過去詢問了,沒想到竟然只是如此簡單!”
王賢見他這樣表情,只好說道:“明兄也莫要如此,現(xiàn)今知道了原因,過不了多久便要調(diào)任了,從此以後也可以算是揚眉吐氣,也可衣錦還鄉(xiāng),彰顯華貴了?!?
明爲臉上一笑道:“我定然不會忘記王兄之德!”
他們走回到院子之中,王賢想了想便道:“我等現(xiàn)在先抄一些書吧,也省的晚上的時候累著?!?
明爲頓時不屑地道:“爲何現(xiàn)在還要抄書,這本就不是我等所要做的事情,我等爲何還要費盡心血去作這事?”
王賢一愣,沉吟了一下方纔說道:“明兄此言差矣,不管怎樣,我等現(xiàn)在還是寶文閣的侍制,如果不做事,定然會使得學生們的厭煩,到時候恐怕學士們就不會上報了,所以這時候一定要加倍做事,以讓學士們可以看到你的努力,從而上報吏部,得以調(diào)遷?!?
明爲聞言不由點了點頭,忽然看向王賢,慢慢說道:“王兄,你最近幫了我許多的忙,想來十分的累了,以後這些雜活便交由我來做吧,你也算休息休息,如此可好?”
王賢不由地看了一眼明爲,隨即便笑道:“那我要多謝明兄了,實不相瞞,我最近身體不適,真是難爲明兄了。”
明爲忙道:“舉手之勞,何足掛齒,王兄便不要客氣了?!?
王賢也是笑著,便又和明爲說上幾句客套話,隨即便道:“今日天色已晚,我便回家去了,明兄,待過上幾日再見?!?
明爲點了點頭,隨即道:“我送王兄出去?!?
王賢連忙擺手道:“就不勞明兄了,畢竟還有那麼多的書籍要抄,時間寶貴,我一個人走回去就行了,明兄,告辭了?!?
明爲也是拱了拱手,隨即便站在這裡,臉上掩飾不住的笑容透漏出他心中的激動。
王賢此時卻是走在大街上,他臉上的表情卻是一種奇怪的笑容,隨即又慢慢地釋然起來。
他走在大街之上,尚未有夕陽,但已經(jīng)感覺很有一些冷了,這已經(jīng)是初冬的跡象,就在人們不經(jīng)意之間出來了,讓人突然之間變得冷了起來。
或許這便是自然之道,無可避免?
…………
空氣有一些發(fā)冷,冬日讓人驚訝地跑過來了,早上都已經(jīng)開始起了霜,王賢又躲在蘭亭裡面看起了書,他的手放在衣袖之中,背靠著柱子,把書放在腿上面,尋找最佳姿勢在這裡看著。
他突然大聲朗誦道:“漢王借兵而東下,殺成安君泜水之南,頭足異處,卒爲天下笑。此二人相與,天下至驩也。然而卒相禽者,何也?患生於多欲而人心難測也!”
他又唸叨了幾句“患生於多欲而人心難測也”,突然覺得有些心煩起來,頓時把手中之書放在石臺上,然後站立起來,走到亭子邊沿,心神不寧地看著四周。
這個時候已經(jīng)沒有什麼景色了,他眼色很是茫然,忽而又重重地嘆了口氣,不自覺地輕笑了一下,方又回到石凳上面,重新拿起石臺上的書。
這本書便是從寶文閣裡面拿到的那本《萊公雜言》,這上面的東西實在太過混雜,王賢看了看前面的內(nèi)容,大多記載的是寇準在朝上和王欽若對質(zhì)的事情,後面的一些書信也是挺有意思的,寇準竟然寫信給王欽若,言辭懇切,想著化干戈爲玉帛,誰知當時王欽若根本不想和解,故而連個回信都沒有,也讓寇準失望了不少。
這裡面英宗皇帝寫的批語也是很有趣,他詳細說了一下寇準的功勞,隨後又說“準亦非完人,然爲相可矣,今之無一人可如準?!?
寇準一生大起大落,他青年時代便已經(jīng)是高官了,三十來歲便爲參知政事,得相位,而後又被外放,直到真宗起用,又拜爲宰相,景德年的時候,遼兵南下,寇準促使真宗皇帝親征,功勞極大,直到和王欽若相爭,而後又罷相,晚年又被起用,而後又被大臣丁謂陷害,被貶到雷州,最終實在那裡。
他可以算是傳奇了,那個時代是風起雲(yún)涌的時代,宋遼一直維持著不穩(wěn)定的局面,宋夏關(guān)係真是互相仇視,大宋官員內(nèi)部也有裂隙,內(nèi)部耗費的實在太大,這些都使得這個時代渲染起來一股要強國的氣氛。
那時候武有衛(wèi)青,文有范仲淹和後來的歐陽修,都是勵精圖治的人,寇準這樣的宰相已經(jīng)不能適應(yīng)那個時代了,所以他不得不退回去。
王賢輕輕的翻著這書,彷彿是見證著那個時代的一點點的片段,直到翻到最後那一頁,又見到了寇準的畫像。
這個畫像王賢已經(jīng)仔細地看過了,但是他根本看不出什麼,上面沒有題字,沒有作者,就在這手抄書的最後一頁,看上去頗爲怪異。
他嘆了一聲,便把這本書放在臺子上,這時突然聽到外面的喊聲,他連忙走過去,卻碰到王德明正趕過來。
王德明見到王賢,立刻說道:“王賢你果然在這裡,寶文閣都來人了,要你趕快回去!”
王賢一愣,他許久都沒去寶文閣了,本來到那邊也沒有什麼事,沒想到寶文閣竟然來找自己了,他忙道:“那好,我這就換衣過去。”
王德明急道:“你還換什麼衣服,有人在那邊等著呢,快過去吧!”
王賢整了整衣服,便道:“那我現(xiàn)在就過去了,那邊來的是什麼人?”
王德明說道:“我也不知,父親在陪他喝茶,看起來身份也不算低,不過他也等不及了,讓你快點隨他過去,說寶文閣有急事。”
寶文閣有急事?
王賢迷惑了,寶文閣屁事都沒有,什麼時候還有急事了?他疑惑不已,連忙快步走了過去,卻見到一個三十來歲的藍袍人,此時正和王合說些話,他連忙走了過去道:“未知學士光臨寒舍,小子未去遠迎,實在是對不??!”
這個藍袍人便是史臨,他這時連忙站起身來說道:“王賢,你快點隨我回去!”
王合這時也站起來,說了幾句客套話,史臨只是推搪了幾下,然後便帶著王賢走了出去。
他有些心急,一路上也未說話,就這樣快步的走著,王賢跟在他的身後,想問一些什麼卻不知該怎麼問,只好也是悶悶地走過去。
一直到了寶文閣,史臨才停下腳步,對著王賢說道:“是吏部的官員過來了,你要被調(diào)走了?!?
王賢一愣,隨即道:“不是說好了調(diào)走明爲的嗎?怎麼會是我?”
史臨搖了搖頭道:“這次是吏部直接發(fā)來的公文,指名道姓地叫你過去聽令,廢話別說了,快點進去吧,我們找你那麼長時間,估計吏部來的人都急了。”
王賢立刻走進裡堂,早見到裡面有好幾個人在這裡說著話,他們看見王賢走了進來,連忙都站了起來,然後那個吏部來的人站了起來,拿著紫色的紙卷,展開道:“敕令王賢入直秘閣修書,爲侍制,通歸三省所屬,令到即行,敕此!”
史臨見到王賢還愣在這裡,不由地碰了他一下,低聲道:“快過去把吏部公文接過來??!”
王賢這時出聲道:“我想問一下,爲何不是調(diào)任明爲呢?”
他這問的算是奇怪了,衆(zhòng)人皆是不知何故,那個吏部官員此時說道:“你說什麼?還不快點接令!”
史臨見到王賢還是不動,不由地對那官員道:“大人先稍等一會,待我與王賢說上幾句話,老吳,你陪大人喝些茶吧!”
他這時一把抓住王賢,然後把他拖到外面,滿臉不悅地道:“你到底想要幹什麼!你有多大的本事了?連吏部過來的公文你也不接了,你還真以爲自己是誰啊?”
王賢無奈地道:“原先不是說好讓明爲先調(diào)走的嗎?他畢竟待在這裡有一年多了,心中已經(jīng)生了煩躁之心,如果這次還不讓他調(diào)走,那豈不是會恨我一輩子?”
史臨皺著眉頭道:“原來你是如此想法,但是現(xiàn)在卻由不得你了,吏部親自點名要調(diào)走你,除非是皇上下旨,或則誰也沒有辦法,至於明爲,我答應(yīng)你,等到明年春天的時候就把他調(diào)出去,你現(xiàn)在就不要管他了,別怠慢了吏部的官員,快回去接令。”
王賢心中還是猶豫不斷,畢竟之前已經(jīng)答應(yīng)明爲了,而今自己卻接了令,如果明爲知道此事,那麼他心中會怎麼想,他本來就是一個心腸狹隘的人,說不定這件事過後,他會記恨自己一輩子,到時候可真是難纏了。
但是現(xiàn)在吏部的公文,卻不能不接,他想了想,心中隨即變得有些坦然,自己什麼時候變得瞻前顧後起來了?既然是吏部親自下的公文,那就不能躲避,難道自己還怕起了明爲?
他這時點了點頭道:“那我便過去接令了?!?
史臨道:“早該如此,快跟我過來,等會記住,先要向那個吏部來的人賠罪,記住了!”
王賢走了進去,見到那吏部官員臉上不耐之色更濃,連忙上前說道:“在下方纔一時糊塗,多多得罪,希望上官莫要怪罪!”
他連說了兩遍,那個吏部官員才道:“我也不爲難你了,自己拿過去,明日便有人帶你去直秘閣,記住了,那裡是大內(nèi),實在皇城裡面,凡事都有規(guī)矩的,你到時候可不能隨意了,像我這樣好說話的人是極少,你切要記住了。”
王賢連聲感謝,然後又是說了不少客套話,那個吏部官員方纔點頭。
一時氣氛便活躍起來了,過了許久,那吏部官員方纔回去,史臨笑道:“王賢,你可算走運了,平常之人哪裡能去直秘閣,雖然是個侍制,比起其他也算是風光許多,不過方纔那位大人說的也是不錯,你千萬要記住,那裡是皇城,要謹慎行事?!?
王賢點了點頭道:“多謝學士提醒,在下沒齒難忘!”
史臨哈哈笑道:“只要你還記得寶文閣便成,對了,直秘閣修書可不是幹雜活,去那裡還真是享福啊,而且你會遇到許多賢人,他們都是大德大能之人,你亦要多多的尊敬。”
王賢道:“我知道了,多謝學士!”
他說了幾句,方纔和史臨一起走了出來,剛走出長廊,便見到明爲正站在柱子旁,低著頭不說話。
王賢一愣,隨即輕聲叫了一聲:“明兄!”
明爲聞言擡起頭來,他的表情讓王賢爲之一愕,這副表情和自己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完全一樣,一樣的面無表情,一樣的絕望,而且還多了一點很特別的眼神,那種讓王賢覺得十分不舒服的眼神。
史臨這時爲了怕王賢尷尬,主動說道:“這次吏部調(diào)任,直接提上王賢的名字,所以根本沒有學士的上報,明爲,你可千萬不要誤會了王賢?。∶靼琢藛??”
明爲低下頭道:“明白了?!?
王賢見到明爲這樣,一時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了,他知道現(xiàn)在的明爲定然是恨起了自己,不過他卻不想說什麼,這時只是對史臨說道:“學士,我現(xiàn)在便回去了,多謝你的關(guān)照。”
史臨點點頭道:“如此便好,那你便回去吧。”
王賢臨走之時看了一下明爲,卻見到他也朝自己看過來,滿臉的怒火一現(xiàn)即隱,隨即便低下頭了,他心中不由有些嘆氣,這個明爲估計真的會恨起自己一輩子了。
不過自己又有什麼好怕的呢?
他拜別了史臨,然後快步地走回家中,先向王合和王德明說了一下,他們二人本來還提心吊膽的,不知道發(fā)生了什麼事情,聽到王賢說是調(diào)到直秘閣去了,不由大爲驚喜,連聲稱好,又是一片喜慶。
王賢吃罷飯,便又回到亭子之中,卻不料瞧見語嫣和李清照都在亭子之中,他想了一想,便走了進去,然後拱手道:“李姑娘也是在此,在下有禮了?!?
李清照轉(zhuǎn)過身來,微微笑道:“原來是王公子回來了,聽聞寶文閣有急事,未曾想到這麼快便已回來。”
王賢呵呵笑道:“確實是有急事,不過亦算是喜事,在下被調(diào)任爲直秘閣修書,歸三省管。”
李清照和語嫣都是極爲驚訝,不可思議地看著他。
語嫣此時說道:“是真的嗎?”
王賢笑道:“我還說假話做甚?今天在寶文閣裡面接的吏部公文,明日便要去直秘閣了?!?
李清照嫣然一笑地道:“那我就恭喜王公子了,直秘閣就是秘閣,據(jù)說裡面有人過千,博學之士頗多,而且裡面藏書數(shù)十萬卷,可謂奇大,王公子不僅可在裡面做事,亦可求學。”
王賢心裡也挺期待那個秘閣了,那可以算是後世之中的大型圖書館了,而且它的功能又遠遠不只是如此,很多的書籍都是在那裡編撰的,在那裡可以說是見證一本本古書的出生,可以看一看古人所擁有的智慧!
語嫣沉吟道:“你進入秘閣,是不是算是朝官了?”
王賢搖頭笑道:“哪裡來的朝官,我還是原來從九品,還差的遠呢。”
語嫣點頭不語,便坐在石臺上面,然後對著王賢和李清照道:“你們二人也坐下來吧。”
王賢剛一坐下,突然想起李清照交代自己做的事情,他忙道:“李姑娘,最近事忙,你交代的事情我倒是沒去過問,實在汗顏,待過上幾日,我定當去問上一番!”
語嫣奇怪地道:“你說什麼?”
王賢笑道:“在和李姑娘說話,你就不要問了。”
李清照沉默了一會,然後便道:“多謝王公子了,此事就作罷了,不勞王公子費心了?!?
王賢以爲李清照怪起了自己,連忙說道:“李姑娘,你切莫如此,我明日便到太學之中……”
“不用了?!崩钋逭杖崧暤氐溃骸罢娴牟槐亓?,多謝王公子?!?
王賢愕然地看著她,見她並沒有什麼惱怒的表情,不由有些奇怪,但他此時也不知道該說什麼起來,一時氣氛變得涼了許多,竟然冷場了。
語嫣也覺得有些詭異起來,狐疑地看了一下李清照和王賢,見到兩人都沒有說話,她也不說話了。
這麼靜悄悄的就顯得有些不合適了,王賢立刻笑道:“這個,今日天氣不錯,所謂秋高氣爽,莫過於此,有風、有景、有亭,實乃是一佳日,更有良朋而坐,如此景色應(yīng)該歌一曲纔好?!?
語嫣看了看周圍,隨即一臉笑容地道:“那好,你便歌一曲爲我和清照姐聽聽。”
王賢一愣,他方纔只是隨口說說而已,哪裡想著唱歌,忙道:“應(yīng)該是你唱纔對,我怎麼說也是你的長輩,哪有長輩唱曲兒的?”
語嫣笑了笑道:“你便唱吧,我和清照姐可都是在聽著呢?!?
李清照這時也是展顏笑道:“王公子便歌一曲吧,我倒是真想一聞王公子的曲中風韻,若得妙處,豈不是人生一大快事!”
她們兩個竟然一起要求王賢唱上一曲,像是趕鴨子上架一般,他撓了撓頭道:“曲兒我不會唱,我吹笛子給你們聽吧,如何?”
李清照笑道:“若有笛音,亦是好的?!?
王賢笑道:“那我這就去取笛子過來?!?
其實笛子他並不是很會,以前在後世之中用笛子經(jīng)常吹梁祝,只是粗識而已,在草原上的時候他也是喜歡吹上幾個曲兒,答圖怎麼學都學不會,倒是自己的安達忽察兒學會了基本的技巧,但是吹起來的聲音卻是不敢恭維。
他臉上帶著笑容,從房中拿出笛子,這個笛子拿著起來有種沉重的感覺,是他從大相國寺買下來的,看上去有些年代了,事實上是新作出來的,用手藝特別處理成這個樣子的。
此時他又走回到亭子之中,見到語嫣和李清照都是帶著笑容看著自己,不由有點拘束,輕輕咳嗽了幾聲,然後笑道:“我就隨便吹上幾曲,若是不好,你們切莫要怪我?!?
他橫笛與脣邊,想了想,然後便輕輕地吹了一曲。
這笛聲剛開始有些堵塞,可是到後來王賢漸入佳境,笛聲也變得極爲流暢起來。
笛聲淡淡敘敘,飄飄蕩蕩,就像一個人輕步走在路上,心中有著莫名的心思,像是看見心中的想法,但是卻恍若在夢中,若隱若現(xiàn),忽近忽遠。
王賢自己也彷彿沉浸於此,這曲子平淡無比,然而卻動人心絃,直到他落下最後一個音符,才把笛子放在石臺上面,微微笑著。
李清照輕閉著的眼睛慢慢睜開,頗爲讚歎地道:“此曲極爲動人,是一個妙音。”
她看向王賢,笑道:“王公子,這曲名字叫什麼?”
王賢笑道:“這個曲兒名字叫亂紅,我無意之間得之,覺得起伏之間甚合雅音,所以今日便用此來獻醜了?!?
李清照低聲道:“亂紅。”她又唸了一遍,然後說道:“雨橫風狂三月暮, 門掩黃昏,無計留春住?!I眼問花花不語,亂紅飛過鞦韆去。”
這是歐陽修的詞,王賢以前看過,此時聽她誦起,不由覺得很是應(yīng)景,微微笑道:“李姑娘也憐惜這‘亂紅嗎飛過鞦韆去’嗎?”
語嫣見到李清照輕輕地低下了頭,此時對王賢笑道:“這曲子確實不錯,從未見你吹過笛子,沒想到你還吹得不錯。”
王賢笑道:“這曲兒我吹的不好,若是讓李姑娘吹出來,那定然是仙音了?!?
李清照擡起頭來,輕笑道:“王公子如此說來,我若不獻醜就不像話了,況且此曲甚佳,極爲動聽,我便再吹上一曲亂紅,以博諸人之笑?!?
她輕輕一笑,便拿過石臺上面的笛子,然後慢慢地橫在脣邊,淡淡的音符又從笛子間飄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