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恆的離去讓我消沉了好一陣子,付蓉受了打擊,大病一場,六十六叔忙著照顧她,無暇過多地關(guān)注我。
近年下了,休朝在即,神威老將軍回京述職,我第一次見到了這個傳說中鐵骨錚錚、卻又冷血無情的男人。
一個梟雄。
出乎意料的,他很和藹可親,還送給我一大包乾巴巴的花,說是北疆特有的雪蓮,磨成粉兌進胭脂中可以使皮膚細膩光滑。
我聽過雪蓮包治百病的故事,咋舌於他的大方,他卻笑著告訴我,那都是說書人杜撰的,順帶著戳破了我很多無知的幻想。
對於神威老將軍,白朮的態(tài)度很客氣,說不出的疏離。
神威老將軍年紀大了,常年征戰(zhàn),積了一身病,皇上下了恩旨,收回了他的兵權(quán),封了護國公,在京城賞了宅子,許他在京中安度晚年。
白朮理所當然地搬進了護國公府,黎昭有他的事情要做,我的日子越發(fā)平靜了。
而平靜,往往是暴風雨來臨的前兆。
臘月二十七,一場暴風雪毫無預兆地降臨,庭院裡早綻的梅花苞一夜之間全部凍死,落了滿地。
太爺爺?shù)牟”缺╋L雪還要毫無預兆,病來如山倒,精神矍鑠、鶴髮童顏的老頭兒,兩天之間便起不來牀了。
一整個年都是在嗆鼻的湯藥味兒中度過的,我沒日沒夜地守在太爺爺牀前,端湯喂藥,衣不解帶地伺候,可是太爺爺?shù)牟輩s越來越沉,漸漸的,開始了長時間的昏睡。
初五早晨,放過破五的鞭炮,白朮來了,帶了一大包北疆的草藥。
太爺爺將七個兒子都召集到牀前,又叫來我爹,鄭重地囑託:“我家財萬貫,長命百歲,這一世可說是圓滿了。唯一的缺憾,就是沒能親眼看著我的心肝兒覓得良人,終身有托。”
太爺爺氣力不濟,說幾句話就要停下來喘息一會兒。我有一種很不好的預感,太爺爺怕是撐不過去了。
“太爺爺,您別說了,您好生歇著,等到病好
了再說。”我強忍著眼淚,嗚咽著說。
太爺爺蒼老冰涼的手撫上我的臉頰,喘著笑著:“心肝別哭,太爺爺喜歡看你笑。”
我強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我笑,我笑給太爺爺看,太爺爺喜歡,心肝就天天笑給太爺爺看!”
太爺爺拉起白朮的手,將我的手放在他掌心裡,無力而又鄭重地說:“子墨,我護不住心肝了……我把她……交給你了……你要……竭盡全力……保護好她……”話音斷斷續(xù)續(xù),喘氣聲越發(fā)粗重,分明是在交託後事。
白朮緊緊地握住我的手,鄭重地跪在牀前,俯身磕了一個頭:“白朮以命起誓,此生只要有我一口氣在,決不讓任何人欺負心肝!”
太爺爺安慰地笑笑:“那我就……放……心……”
一個“了”字沒說完,太爺爺?shù)氖志痛沽讼氯ァ?
我怔了怔,心裡一下子空了,呆呆地看著臉上還掛著一絲欣慰笑意的太爺爺,驚愕地瞪大了眼睛,張大了嘴巴,不敢相信寵我愛我的太爺爺就這麼走了。
直到七位爺爺和我爹的哭喪聲響起,我才醒過神來,抖著手到太爺爺鼻端探了探,什麼都沒有。
我兩眼一黑,沒了意識。
醒來時,我怔了很久,直到看到白朮頭上、腰間的白色粗麻布,才意識到究竟發(fā)生了什麼事。
“太爺爺……他……”我呆呆地看著白朮頭上的孝帽子,分明是最純淨的白,卻比陽光還要刺眼,刺得我眼珠子生疼,像是要滴下血來。
白朮抱起我,將我摟進懷裡,不鬆不緊,無聲地安慰。
我突然像發(fā)了瘋似的,掙脫他的懷抱,掀開被子連滾帶爬地下了牀,正月的天氣陰冷無比,我穿著單薄的寢衣,打著赤腳,一頭衝了出去。
外面飄起了雪,狂風肆虐,雪花翻飛,比臘月末的那場雪還要大。
赤腳踩在皚皚白雪上,刺骨的寒意彷彿要將血液凍結(jié),我跌倒在雪地裡,放聲大哭,悲痛欲絕。
白
術(shù)默默地跟著我,沒阻攔,等我哭到整個人都被雪花蓋住,他才抱起我,柔聲勸道:“以前,有他;以後,有我。”
我摟住白朮的脖子,嚎啕大哭,白朮將我的頭摁進他懷裡,我張口就咬,狠狠地咬在他胸口。
冬衣厚重,我咬不到白朮的肌膚,滿口的衣物堵住了我的哭聲,白朮默默地抱著我,一步一步走向靈堂。
我在太爺爺靈前跪了一天一夜,直到再度暈過去。
醒來時,天已放晴,豔陽高照,乾冷的風吹在臉上,如刀子一般割得肌膚生疼。
“太爺爺已經(jīng)下葬了,心肝,你還病著,別去了。”白朮苦口婆心地勸著,卻又不敢強行拉走我。
“下葬了?我不在,誰敢私自下葬?”我咬著牙,固執(zhí)地一步一步往靈堂走。
白朮勸不住,無奈地咒罵一聲,打橫抱起我,快步往靈堂走。
靈堂已經(jīng)撤了,白朮抱著我去了祠堂,祠堂裡多了一座牌位:先父辛門上顯下榮之靈位,不孝子敬立。
白朮將我放在蒲團上,我端端正正地跪著,跪了很久,白朮點了香遞給我,我默默地上了香,呆呆地看著太爺爺?shù)呐莆弧?
太爺爺下葬,竟沒有等我,這是我畢生的遺憾。
可是很快,我就發(fā)現(xiàn),除了我,沒有人在乎。
我萬萬沒想到,辛家的災難纔剛剛開始。
太爺爺頭七剛過,家裡就鬧起來了……分家。
辛家實在太大,共有七房,七房下又分六十六房,六十六房下又分了二百八十五房。這樣的大家族,如果沒有一個絕對權(quán)威的大家長統(tǒng)領(lǐng),分裂是早晚的事。
除了七爺爺,太爺爺?shù)钠漯N六個兒子早年就被打發(fā)到了全國各地,各人有各人的地盤和營生,既相互關(guān)聯(lián),又相互獨立,分家是很簡單的事情,各房按照各房的地盤與營生獨立門戶。
眨眼之間,一個辛家分成了七個辛家。分完家,各房散去,回到各自的地盤,而這時,新的問題又來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