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姑娘您在哪兒?”
“姑娘會不會出府了?”
“不會。我問過門房了,都沒見姑娘離開。”
“我這才離開了一會兒,回頭就不見姑娘人影。老爺夫人與董家請來的媒人還在廳內(nèi)等著呢!各人分頭再找找!”說話的姑娘約莫十四五歲,眼睛圓溜溜的,粉臉也圓圓的透著可愛,她揮手將跟來的幾個女僮分別遣散,望著眼前一望無際的粉顏翠裙、雅香浮動的繁茂荷塘,幾不可聞的嘆了一口氣。
男大當(dāng)婚,女大當(dāng)嫁。姑娘,您躲得了今日,可避不開明日。若不是知曉老爺對那董家公子也不甚滿意,阿荷我可不敢再幫您這樣瞞著,老夫人那裡總會疑心的。
阿荷抽出手絹在額上輕輕沾了沾細(xì)汗,回頭在樹蔭下的清泉旁捧了一捧清水洗臉,再擦淨(jìng)了,又嘆了口氣,才一面慢走一面尋思著應(yīng)付老爺夫人的說辭。
謝琬凝神定氣聽著外面的人聲消失了,小心翼翼地踮起腳尖站在荷舟船頭,向著自己的閨閣仙葩閣方向看去。果見無人了,她不由會心一笑,放心地在荷舟中躺下。
頭頂?shù)年柟獯萄郏鹕碚酥Ш扇~蓋在頭上,光線頓時暗了下來。清涼舒暢,還透著股淡淡的清香。她閉眼瞇了會兒,又起身來摘了朵稚嫩的蓮蓬、一朵鮮豔的荷花以及幾支長桿的荷葉,在船頭支起了遮陽的荷傘,將荷花插在船舷,躲在荷傘下伸手將蓮蓬撥開,不多時手裡便抓了一捧青翠的飽滿誘人的蓮子。
“噗——噗——噗!”她學(xué)著阿荷往日的樣子,手捏著一粒蓮子,拇指上抵,食指下滑,輕輕一咬,蓮殼沒去成,倒咬了一口青澀的碎屑,她慌忙趴在船舷邊上,向外吐了好一會纔將嘴裡的澀味兒去掉了。
她最喜愛吃蓮子——阿荷每次輕輕一咬,一拉,蓮殼便能裂成兩瓣,白胖胖的蓮子便自己迫不及待地跳出來。阿荷再輕輕一撕,一層白皮便像纏在身上絲帶下層層疊邊的深衣一般輕盈褪下,被其包裹著的還淡黃的蓮子便對她散出了誘惑的嫩香——謝琬手裡捏著這粒只是多了兩道淺淺牙印的蓮子,無計(jì)可施。
阿荷,阿荷,我有你就夠了,爲(wèi)何非要嫁人呢?
謝琬將手中的蓮子擱在船頭,悶悶不樂地再度躺下。
將近十六年來嬌生慣養(yǎng)的謝家姑娘傲氣得緊,她才躺了沒多時,眼睛一骨碌,又猛然坐起身來,將腰側(cè)的小巧書刀解下,在蓮殼腰身上劃了一道圈,再以手指將其剝開,終於看著被自己折騰得傷痕累累的蓮子了,她早沒了食慾,一股征服的喜悅油然而生。直到夕陽西下,臂膀上微微覺著些涼意了,她才劃著小船回去。
這一日,雲(yún)淡風(fēng)輕,被連月不曾斷絕的提親逼得有些神經(jīng)恍惚的她百無聊賴地坐在樓上聽庭前銀杏林子裡的鳥叫。
突然想起她仲兄謝敏曾給她帶回來的那支玉簫,她跑回屋裡去翻了出來,拿在手裡左右端詳細(xì)想了一陣,還是拿了自己的竹簫出來,對著樹林裡嘰嘰喳喳的鳥雀吹了起來。
隱隱綽綽聽到一陣樂聲,她放緩了氣息,凝神聽了卻是由樓外傳來的與她所吹之曲相合的簫聲,圓潤清揚(yáng)。
她一陣欣喜,穿過閣樓,繞過水榭,順著連廊來到牆根,衝動之下縱身一躍趴在牆頭上,看到牆外河岸前一個青衣翩飛的俊逸男子的背影,她的心跳突然紊亂,只覺得臉上火熱熱的。
彷彿樓外之人能洞穿厚壁看見她極不文雅的懸空晃盪著的兩腿般,她悄悄的跳了下來,挪了幾塊廢棄的砌牆石墊在腳下。等她再向外望時,那男子不知彎身在做什麼,片刻之後右手持簫沿著河岸似要離去。
“誒……”謝琬心急之下向外揚(yáng)了揚(yáng)手,失聲叫了出來,臉上的熱度陡然又添了幾分。她羞怯的將手縮回來,頭也慢慢向下縮,而視線卻是不捨的望著那男子的方向。
突然看見那男子定定的望向這邊來,她正漸漸失落下沉的心又突然欣喜的跳躍了起來。她深深吸了一口氣,定了定神,微微一笑,從容的對望過去。
雖兩人相隔甚遠(yuǎn),她仍能看出那男子眉目俊朗,神采卓絕,心裡又撲通撲通的失常亂跳,不由的輕咬下脣,微微低頭,淺淺嬌笑。
驀然看見牆外之人揮了揮手,像是在跟她打招呼,她不禁也將手微微上揚(yáng),對著他揮了揮。
他像是在對她說話,可隔的有些遠(yuǎn),而她身側(cè)的樹林子裡鳥雀嘰嘰喳喳的叫個不停,她聽不分明他在說什麼,莫名的心慌急亂起來。
努了努嘴,她鼓著勇氣將兩手合攏成喇叭狀,對著牆外人道:“你等我。”
她手提裙裾,匆匆下樓,著單薄絲履踩著碎石小道一路急行,竟不覺腳下的石子磕腳。
謝敏自遊廊而來,聽到一陣清越的環(huán)佩叮咚之聲,只見謝琬嬌小的身影如蝶般從花園輕盈穿過。他心下詫異,拉嗓子叫了幾聲也沒叫能住她,想到自己還要會客,便也沒放在心上了。
謝琬氣喘吁吁,邁步跨過了高高的門檻,生怕耽擱了時間,一手提著裙裾,一手以薰香的錦帕輕輕沾了沾額前的細(xì)汗,沒注意到府前站了外人。
那一身錦緞藍(lán)衣的男子覺到風(fēng)聲,以爲(wèi)是在等的好友謝敏出來了,便欣喜旋身,其身側(cè)的玉佩隨之旋轉(zhuǎn),與謝琬的玉佩兩兩相碰,清越玲瓏,悅耳瑽瑢。
那是她的護(hù)身玉,阿父阿母最是緊張了,總要她時時珍護(hù)的。謝琬驚憂的將玉佩捧在手心仔細(xì)查看。幸好!幸好!看著碧玉完好無損,她鬆了一口氣。
可是這人怎麼站在別人家的大門口擋路呢?謝琬不解的擡起頭,對上一雙深邃清澈的眼睛,可他的眼神卻如同這六月的驕陽般散發(fā)著灼人的溫度,她眼睛眨了一下,慌忙地避開了。
他大概是伯兄或仲兄的客吧?謝琬側(cè)頭正尷尬猶豫著是否該打個招呼,那人微微揖禮:“王某……失禮了,還望姑娘……恕罪!”
謝琬釋然地笑了笑,回過頭來,見他的視線徑直的垂落在自己身側(cè)那柄小巧的書刀和玉佩上,低頭努了努嘴,微微屈膝揖禮,輕聲道:“王公子有禮了。”
她突然看見他手裡握著的簫,想起了自己急匆匆趕跑出來的目的,不由的往謝府右側(cè)的岔道看了一眼,再欠了欠身,本要客氣辭別的,瞧見他望著自己有些失神恍惚的眼神,不知他心裡在想什麼,謝琬確是一陣不悅,轉(zhuǎn)身便離去。
“有失遠(yuǎn)迎,讓長彥兄久等,真是過意不去!”謝敏來到府門口時,見王琰已至,一陣?yán)⒕巍?
王琰倉促的將視線從那條岔道收回來,揖禮,含笑說道:“哪裡,賢弟嚴(yán)重了。我見河岸秋色甚美,繞道而來,不期想?yún)s是抄了近路先至,還望賢弟莫怪。”
“哪裡,長彥兄又跟我客套起來了!”謝敏笑著搖了搖頭,側(cè)身讓道,“有請!”
王琰轉(zhuǎn)身時眼角不由又往謝琬離去的方向掃了掃,微微一笑,隨他一道邁進(jìn)謝府。
想起謝琬那塊刻著一個“琬”字的玉佩和那柄精雕細(xì)刻的書刀,他不由的將身側(cè)的玉佩緊緊握在手裡。
竟有些滑!
他的手心何時溢出了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