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琬以爲自己已將心事告知了父母,與王家的親事便是這樣結束了,誰知沒幾天後卻聽到王家已來謝家問名占卜,還好笑的是王家遣人來納吉說是遇了個“康強”之佔,“逢吉”之符,。
尚未及笄,父母兄嫂就這樣急著要將她嫁出去了嗎?
她爲此鬱鬱寡歡,可更令她心痛的是郭誠這幾天都未再出現,難道他還在爲那日自己沒有出去赴約生氣嗎?不是她不想,只是出不去,他爲何不等自己的解釋呢?
孤亭池,秋水粼粼,一圈一圈的盪漾著涼意。謝琬孤身隻影,將芙蓉花撕成片片碎瓣,一片一片投入湖中,任秋風將其吹遠,可秋風無序,落花去了又返,返了又去,像她愁悶的心事兜兜轉轉,在心中增煩。
她將手裡撕碎的花瓣一併拋入孤亭池,踩著曲折悠長的窄連廊,狠狠回閣。
就在她心灰意冷的時候,卻在今夜聽到了久違的簫聲,她亦喜亦愁,不置信,聽準了又緊緊攬被不敢聽。那簫音卻絲絲入耳,緊緊纏著她的心。
輕披錦裳,淺汲絲履,她握著簫徐徐來到牆頭,綿綿不絕的情聲催淚,迷濛了今夜清朗的圓月。這支纏綿悱惻的簫曲,她記了一輩子。
和?還是不和?
簫管舉在脣邊,仍是難以抉擇,幾度徘徊間,簫管已發出暗沉的嗚咽之聲,如泣如訴。
縱使郭家已沒落,父母兄嫂如此不在意自己的真情實意麼?終要依父母之言、媒妁之約,背棄自己的心意,與旁人相守麼?
如此幾番自問過後,她心裡已有了答案。
梨花帶雨的嬌顏展笑,她全心沉浸在簫曲中。
次日清早,她將阿荷喚來,用謝敏上次從洛陽捎回來的竹香紙寫了張字條給她收好,交代了幾句遣她出府去,滿心歡喜等她回來。
阿兄以爲他禁她出府她就沒法了嗎?她輕聲笑了笑,哼著小調去了趟織室,回來後來到水榭琴臺,一面裝模作樣的撫琴,一面心急如焚的等消息。
“姑娘,打探好了。”蜀都雖大,可每一個姓氏幾乎都是一個宗族的,因三年前郭家被抄,城內姓郭的人家已不多,很輕易就知曉了姑娘要打探的郭誠公子下落,不曾想他竟還是未來姑爺家的傭工。
阿荷圓滿完成任務,高興的回來彙報,“郭公子收了字條,說一切照姑娘的意思。”她不識字,以爲那是姑娘託王家人轉交給王公子的情信,不知那字條卻是謝琬約會郭誠的。
“嗯,幸苦了,今日買的胭脂都賞你了。”雖然謝琬早知道郭誠夜裡會住在哪裡,可她不能對阿荷說,反正要打探他的消息也不難。她抓了一把魚食,歡快的撒了出去。
“多謝姑娘,只是,奴婢如何敢施姑娘的胭脂?姑娘先備著。”阿荷含笑謝拜了。
“本姑娘用得著胭脂麼?”謝琬嬌俏的望向她,隨即垂下纖睫,眼神低低流轉,勾脣一笑,“好的,先留著吧。”
她輕輕拍了拍手裡沾上的魚食粉末,去淨了手,一面輕輕在象牙鏤空香爐上捧了會兒,一面漫不經心說道:“我去仲兄那兒轉一趟回來,你就不用跟去了。”
聽姑娘說是去找二公子,阿荷不疑有他,便點頭應聲。
謝琬穿過銀杏林子,繞開翔雲樓,由小道來到東角樓附近,踩著石階慢慢往上爬,又不斷低頭隱隱向身後覷視。眼角掃到角樓那邊晃動的人影,她抿脣輕輕笑了笑,加快了腳步來到牆角,墊著塢堡戍衛操練的兵器登上牆頭。
“姑娘,危險!”聽到戍衛擔憂的聲音,她裝作沒聽見,仍然固執地往前移了兩步。
“姑娘,快下來。”那男子見謝琬沒聽見,縱身一躍飛上了牆頭,礙於禮俗,落在謝琬十步之外。
謝琬沿著河岸向西望去已看見一個青色黑點,便知那是郭誠如約而來,在她牆外等候了。她輕輕一笑,故意踩滑,輕聲驚懼地叫了一聲,腳下用力一蹬,身子向牆外倒去。
戍衛眼疾身輕,見她失足,躍身向她飛去,將她接住,踩在蜀檜上正欲借力返回牆頭,謝琬惱羞的瞪了他一眼,戍衛面紅羞愧,馬上落地,將她放在平地上,屈膝謝罪:“在下冒昧,望姑娘恕罪。”
謝琬緊緊抿脣,忍著得逞的笑意,假裝生氣的哼了哼。
你不救我難道還眼睜睜見我摔死牆頭?就是知道你們不敢袖手旁觀,本姑娘纔想出這法子的。她在心裡默唸著,回頭又望了一眼那道高牆,今日才覺這塢牆確實太高了些,早知當初就該偷偷求仲兄教些武藝的,看來明日之事還是要費神了。
清了清嗓子,她刻意重重甩了甩衣袖,怒道:“本姑娘要回府,你遠遠跟著。”
“謹諾!”戍衛低頭領命,而謝琬已經西行遠去。他想說東側門路近,卻因剛纔的失禮而愧疚的悶在心裡,只得慢慢跟著。
郭誠負手而立,青衣低低飄卷。
謝琬欣喜的往前奔了幾步,突然想到了什麼,面頰一熱,偷偷向後望了一眼,那戍衛果真遠遠的跟著。她吸氣定了定神,纖纖碎步上前,微微福身,“郭……郭公子。”她突然猶豫著該如何稱呼他纔好。
“謝姑娘!”郭誠回過頭來,儒雅淡笑,微微揖禮。
謝琬心緒激動而忘言,又因他復而生疏的稱呼而心有所失,低著頭更不知所措。
兩人靜默了片刻,郭誠的淺笑有些掛不住,兩手在博袖之下摩了摩,問道:“姑娘約在下所爲何事?”
“你是不是還在因爲那天我沒能赴約的事生氣?其實那天不是我不來,是……”
“謝姑娘!”郭誠緊張地打斷了她,理由他早知道,其實他也早該猜到這樣的結果的,是他癡心妄想了。
謝琬看著他激動的情緒心裡一時百味塵雜,最後竟是被他果斷的語氣愣住了神。
郭誠見她面色突然沉了下去,一時心軟,“謝姑娘,我相信你。”
“真的?”謝琬心裡喜悅,問道,“你那天不是說有話跟我說嗎?”
“那已經不重要了。”郭誠偏頭看向了別方。不重要了……家仇未報,他怎麼會動了兒女私情?可是一想到她要嫁給他的仇人,他的心裡又恨又痛。
不重要了。她在他心裡也不重要了,是嗎?還是她在他心裡從來就沒有重要過,否則他怎麼能這麼輕易地說出這樣的話?謝琬心裡異常酸澀,可是她既然已經來了,不把話說開,悶在心裡一輩子也不會舒坦。
“我……我父母兄嫂要我嫁與王家,王家後日便會納徵。可是……”她潤脣委屈緊抿,眼睛水汪汪的望著郭誠。
郭誠的眼裡閃過一絲無言的失落和痛,此刻聽著她的語氣,他的心內得了些許的安慰。
“我們……走吧。”看見他的痛苦,謝琬鼓足了勇氣說出這句話,然後定定的望著他。見他眉頭緊鎖,又不敢知曉答案,移步柳下,摘了枝枯柳在手裡掐著……消磨等候的漫長。
“郭家乃敗落之戶,郭某……豈敢高攀,承蒙……”郭誠忍著心內的絞痛一字一句,謝琬聞言後欣喜的回頭望向他時,後面的話他說不出口。
“父兄對你有誤會,可是我相信你,初見時你便能坦誠自己的家世,我相信你。”謝琬誠摯的望著他,郭家的事在蜀都人人知曉,“郭”這個字是個屈辱的烙印。初見那日乍聽到這個名字時她也是心內一驚,可隨後而來的更是由衷的寬慰,他並無隱瞞她。
“你真的相信我?”郭誠眼裡閃著流動的光亮,嘴角激動的努著。
“是。我相信你,從一開始我就一直相信你。”謝琬點了點頭,融融一笑。
郭誠心頭一熱,雙手緊緊抓在一起,眼神堅定地看著謝琬,“好,我們走。”
“好,明日人定之時,城內雙飛樓,不見不散。”
“不見不散。”